金色的滔天巨浪直冲云霄,裹挟着来不及逃上岸的人们在水流旋涡中翻卷挣扎,艾尔西什么也听不清了,视线也跟着模糊,只能依稀感觉眼前有道黑色的虚影。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直觉伸出手紧紧拉住,不让那道黑影随浪涌远去。
可越是用力想要攥紧,掌心就越觉得湿滑无力,好像她和拿到虚影之间隔着莫大的重重阻力。由于努力憋气,她涨红的双颊高高鼓起,终于在黑影消散的瞬间松脱,从口中吐出一串泡沫,堕入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
没力气了……
冰凉的河水将她淹没,沉入一片混沌的宇宙。
“这是……银河?”艾尔西垂头看着自己身上残破的反抗军制服还有真实不透光的双手,困惑而茫然地喃喃自语,“我死了吗?”
远方隐隐传来回音,她抬头环视,周围一眼望去浩瀚无边,只有在安宁祥和的夜晚时仰头才能见到的漫天星辰,但与之不同的是她现在看到的星光更近更耀眼,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它们发烫的核。
远方一束窜天的巨大光柱高耸挺立,围绕在光柱周围一圈又一圈的巨大陨石和星云环绕交融,让她目眩神迷。
这就是书里说的宇宙吗?
原来人死后真的会飞到天上,变成银河中的一颗星星吗?
“姐姐!”
前方两三米处站着一个扎了两个麻花辫的小妹妹,不停朝她招手,辫子随动作在两侧频频跳动,偶尔用稚嫩甜腻的声音呼喊着艾尔西的名字。
小女孩儿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眸和艾尔西的如出一辙,她毫不费力地认出了自己失散已久的亲妹妹。
“姐姐你怎么这么慢呀,我叫了你半天才来。”女孩儿说着在胸前插起双手,佯装出气鼓鼓的模样,淡金色的睫毛如蝶翼般随着眨眼的动作而忽闪。
“对不起,是姐姐来晚了,对不起……”
艾尔西声音激动到有些颤抖,蹲下身体想要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然而下一秒却结结实实扑了个空,双臂合拢,轻易就穿透过妹妹的身体,触碰到自己的肩膀。
“我不是说我们得动作快一点嘛,再晚了,那些盗匪都要将宝石运完了。”
妹妹的幻影就在面前,却仿佛意识不到她的存在,只一味地兀自说话,虽然是气呼呼的童音,教训起艾尔西的模样却像极了大人,瞬间唤起她的遥远的回忆。
那时候战争刚刚爆发,她和妹妹跟随妈妈去自家矿洞附近抢先做封存保护的工作,尽可能降低损失,保住家里的财富,但由于初期炮火正盛,只能掐准时间,每天争分夺秒地多做几道工序。
似乎就是那时候开始,她已经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了。
艾尔西怔怔望着妹妹的幻影,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虚幻,陷入了对往事回忆的无限眷恋之中,然而妹妹教训完她就背过身去,朝前走了。
随着妹妹小小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艾尔西茫然起身,朝着前方又走了几步,一声熟悉的温柔呼唤突然拦住她的脚步。
“好孩子……”
“妈妈!”艾尔西惊讶,“你们是来接我的吗?”
科内利亚依然如她记忆中的模样,不像在流放地时看上去那么瘦、那么疲惫,脖子上依然戴着洁白的勒布朗。
她还穿着和平时她最喜欢的那条长裙,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裙子上,裙摆上盛开的福玻斯花白得耀眼,衬托得她轻盈动人,深棕色的长发柔顺齐整地披散在两肩,泛着深棕色的光泽。
在艾尔西充满希冀的目光下,妈妈忧心忡忡:“快去告诉你爸爸,钥匙我都已经收好了,让他放心,还有这些金币,都是用来遣散要离开的雇佣兵的,艾尔西你帮我分发下去。”
她看着自己神色紧张地捧住一大匣子沉甸甸的金币,二话不说转头冲门外跑去。
背后妈妈的声音催促道:“记得每个人多给三枚金币,千万赶在东区轰炸以前回来。”
那时候爸爸要带头参军,保卫帕克斯人应有的领土和财产,家族里一部分雇佣兵不愿意追随,一心想要回家和亲人们呆在一处,或有攒了不少财富又有些人脉资源的,只希望快点拿回属于自己的工资,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母亲得知以后当即决定,不光是要离开家族的雇佣兵,就连愿意舍命追随父亲上战场的那些人,也都应得到一笔钱财,用来安置家里其他亲人的生活。
可是铁影兵的铁蹄踏遍每一寸土地,迅速席卷路克斯42号,叫人无处安藏。艾尔西和母亲、妹妹在危机关头到来之际分发的金币即使还留在人们手里,或许也无处可花。
甚至无命可花。
细细回忆起来,不免感到悲哀和无力。
艾尔西一边往前走,一边垂下了头,忽然听到一个充满精气神的嗓音嘹亮响起。
是提花阿姨。
她身穿一套深蓝色的连体防护服,怀中一侧单手搂着一个坛子。她总爱搞些研究,可又不为了销售盈利,是以在这个崇尚各色宝石,经商热潮浓厚不散的星球上没有人能够理解她。
唯有母亲或许是她最知心的朋友。
提花阿姨走到病床边,利落地将坛子放到桌上,嗑出“砰”得一声,惊醒病床上还在熟睡的病人。
那人猝不及防睁开眼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撑起手肘准备起身,“人美心善的好心姐姐,你不是说我下个月就能出院了嘛,可是我怎么觉得我这腿还是有点疼啊?”
他略带忧虑和讨好地讪笑着,眼神示意提花阿姨低头去看他还用绷带吊在半空的一条腿。
她白了他一眼,满脸不耐烦他那副矫情的样子,还是隔着厚厚的绷带,检查了一下他的肌肉反应。
最后收起诊疗工具说:“你会感到痛,也许不是因为疾病本身,而是伴随病灶产生的恐惧。”
“那,那钱的事。”
提花阿姨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拍了拍坛子的封口,“钱的问题好说,我已经替你解决了。不过我最近有事要出去,顾不过来我的花了,想着你躺着也闲得无聊,还不如帮我照顾花,就当提前还钱了。”
“可是,你的花不是都在窗台那儿吗?”他不确定地指向窗外。
“对啊,这些是营养肥料,麻烦你每七天施一次肥。”
说着人已经走到病房门口了,只留下了一个飒爽的背影,徒留那个病号被困在床上不能动弹,还不忘叫喊追问她要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
艾尔西驻足原地,呆呆地望着那道背影,提花阿姨回头笑着眨了眨一只眼,说:“我要去一个有金色河流、白色花海的美丽地方,听说那里陷入了一点麻烦,也许很快就能解决,也许,我就不回来了。”
恐惧吗?
艾尔西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可也都是回不去的。无论她多不情愿,她都要面对空无一人的前路。
所有人,终究还是分开了。
不知不觉,远处的光柱近在眼前,那道灼热的光芒快要将她穿透。
有个渺远的声音在这片空寂的环境中回荡:“你还要坚持吗?”
“要。”艾尔西神色坚定凛然,“我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
我已经,无所畏惧。
“可你以一人之力,难挡整个星球的命运。”那个声音缓缓如是。
“可是挡不住难道就不挡了吗?人人都这么想的话,”艾尔西捏紧双拳,“他们的亲人怎么办?他们的家怎么办?那么多帕克斯族人怎么办?我们……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那道声音没有停顿,她不疾不徐地说:“祂的日光石也要消失了嘛……去触碰琥珀的光芒吧,艾尔西,看看你的内心是否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吸引祂的目光。”
艾尔西不疑有他,鬼使神差地上前几步,轻轻触及光柱后,无数金色的微茫消散开来,露出中央被包裹住的一颗火红的水滴形宝石。
传说帕克斯人最早的祖先得到[感知]星神的瞥视,赐予敏锐的灵性,能洞察天地万物,其中这颗能够通晓一切生灵内心真实想法的启示,便是星神的眼泪。
一滴独一无二的血红色的日光石宝石。
艾尔西上去双手握住,感受着滚烫灼热的颤动,一阵艰难拉锯,巨大的阻力一瞬间消失。琥珀王的巨锤高高举起。
她看到了。
神的瞥视。
但很快眼前再度漆黑一片,一束刺眼的炮火划破天际,汹涌的波浪、痛苦的哀嚎、烈火的劈啪作响以及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儿……
艾尔西猛一睁眼,浑身不禁哆嗦了一下,茫然地看向周围,陌生的巨石堆旁,自己与砂金紧挨着彼此,倚靠着睡着了。天是黑的,星光正盛,篝火烈烈。
她好像,只是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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