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提姆手边的烂事儿太多,他都搞不清哪件更糟了。
达米安照着他脸砸了个史诗级别的公关灾难,韦恩幼子的监护权一下子就成为了比公司经营权归属更热门的话题。要不是正计划着联系拉斯,他恨不得第一时间飙车回大宅把恶魔崽子塞回地狱(往好处想,也许拉斯提出的条件能免除他整个下半辈子为达米安烦恼的负担)。结果达米安在接触刺客联盟方面也抢了先,天晓得,如果说斯蒂芬妮把他拔刀劈向卡珊的油管视频举到提姆眼前时,提姆处于血压空前升高的状态,那芭芭拉急调他去支援夜翼和罗宾并说明他们在干什么时,提姆的主动脉大概已经迸裂了。他没失血而死全靠丢失脾脏后上升的血小板指数。
总之,提姆的备忘录里有至少三个儿童权益保护组织的电话待回拨,如果法院裁决允许强制身体检查,那么说不定今晚让达米安跟塔利亚走会是更好的选择——想象看吧,达米安揍出一条血路,或者由他们告知医疗人员“这道疤是达米安被枪击后我们给他换了一条新脊柱所以他现在非常健康”。
这也是提姆判断布鲁斯计划在使用拉萨路池前把自己干掉一回的原因。布鲁斯?韦恩去世后,无论遗产继承还是监护权移转都可以正常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布鲁斯早就立好了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遗嘱,届时成为大富翁的迪克不难从塔利亚或其他势力手中抢到达米安的监护权,也就是受到的关注多些、程序繁琐些的问题。眼下布鲁斯还活着,又作为杀人嫌犯高调越狱处于失踪状态,麻烦简直像海浪一样没完没了,冲击着他们这个裂痕遍布的家庭——不过这也算是某种常态了,真可悲。
提姆不是第一次羡慕杰森了,也许达米安得到过最多的放纵,但那小子的年纪决定了他始终受到严密监管,而杰森想什么时候脱离出去一阵子都行,没人指望杰森承担家庭责任,他只要不大开杀戒、不搞破坏(哪怕仅仅是不破坏得太严重),就能获得一致的宽容和赞美。而提姆呢?他像只不慎降落在多重生活蛛网上的小飞虫,稍微行差踏错,责难的蜘蛛就会瞬时赶到并将他一口吞下。
“吱吱叫的轮子有油加。”康煞有介事地说完,还摸了摸后脑勺,“用在这儿合适吗?反正我觉得挺合适的,杰森是起死回生之后变成了混蛋,而达米安打从一开始就是,没准儿以后能稍微不那么混蛋。现在你要一辈子困在中间的座位上啦。”
“从语法上说你没用错,加上这个俗语会让你听起来像个无药可救的乡巴佬,就更合适了。”提姆当时反唇相讥,能跟康抱怨家庭问题的感觉很棒,失去康和巴特之后,他和卡茜几乎没法在不触及他们生活中的大洞的前提下跟对方好好聊上几分钟。
达米安没能把他在少年泰坦中的位置也夺走,这更棒,虽然承认这点会显得他心理阴暗。卡茜在布鲁斯失踪后同样不曾相信他,而是偷偷联系了迪克,认为他出了精神问题,不过他们赶走达米安欢迎他回去之后,提姆就决定原谅这点。毕竟如果他每次都斤斤计较,那么他身边就剩不下什么人了。
有那么一会儿,荡过哥谭上空时,提姆的呼吸是如此顺畅。他被迫独立的过程并不愉快,但现在,他的朋友和家人全都回来了(即使他们的关系远非完美),他白昼和夜间的工作都收到了赞誉,还有斯蒂芬妮,她用的仍是从前那款香水,她以提姆永远办不到的方式坦然承认错误、原谅自己、继续前行,提姆实在无法不亲吻她。
就这样下去吧,提姆暗暗期待着,说不定有一天他能完全放下杰森曾谋杀他的事、向杰森坦承自己心中那个崇拜二代罗宾的小男孩未死,或是在餐桌上聊起自己寻找布鲁斯的经过、纯粹好奇地询问迪克“那时你们在哥谭干什么呢”,或是告诉斯蒂芬妮,他们之间再无秘密,只有未来……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从未获得过足够的安稳时光来治愈伤口,能在与暴力、疲惫、疼痛的周旋中达成脆弱的平衡、收纳几个瞬间已属侥幸。
但提姆还是没料到改变会如此发生。
而现在迪克恨我,多半还以为我也恨着他,我可能会就这样死掉,提姆想。有点儿像是历史重演,对吧?提姆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从倒计时即将归零的炸弹旁抱起一个缩成一团的孩子,后背承受冲击波的同时,那孩子举起手中的□□,照着他下巴结结实实来了一下。布鲁斯起码强调过二十遍,一旦介入□□战争,必须对各方都保持同等的警惕,无论某方看上去多么弱势。
“……中的一只,也值不少呢。”四个人踏过碎石来到提姆旁边,都是成年人,他过了几秒才能勉强分辨他们交谈的声音,“不过你们觉得如果我们朝他腿上开一枪,那蝙蝠婊子会出来吗?”
这么说凯特没事,而且已经隐蔽起来了。提姆一时间非常庆幸今晚自己的搭档是她,凯特身上有着军人那种为任务不惜一切的冷酷,换成斯蒂芬妮,他绝对没法期待她此时不自投罗网。
“我记得这两个走得不近。”第二个人说着,踢了他的肋骨一下。
“管他妈的,试试看呗。”第三个人言出必行,拉开了枪栓,提姆设法蠕动了一下,但他的身体仍然拒绝响应,他的口鼻充满液体。
没关系,他们不打算杀他。比起死亡,被阿福绑在病床上忍受几周斯蒂芬妮的怒气、达米安的嘲笑和迪克扭扭捏捏的对话尝试还是稍微强一点儿的,提姆的配得感还没低到会以为自己的死对其他家人(至少,部分家人)不会造成伤害。
他没听到枪响或蝙蝠镖的破空声,取而代之的是骤然爆发的咒骂和尖叫,随即有人倒在提姆左肩附近。枪手肯定用了消音器,提姆甚至搞不清自己更希望这是救援,还是其他帮派来争抢战利品。第二具身体倒下时,滚烫的枪口狠狠顶住了提姆的下颌,随即,一只手将他粗暴地拽起来,提姆的后背砸在那人膝盖上,枪口压着他裸露的一小片皮肤滑来滑去。
“不许动!”那家伙操着上东区口音在他耳边狂叫,同时第三具人体倒下了,“信不信老子毙了这只该死的小鸟!你他妈谁?我操——”
也就是说,答案更倾向于救援者,而且是持枪且本地帮派不认识的救援者。作出判断的同时,提姆使出关节技骤然脱身,肘击对方太阳穴,恶棍的枪响了,子弹几乎是擦着他鼻尖过去的,枪声又在他两耳之间造就一阵剧痛。提姆的动作还很迟钝,但放倒这么个草包足够了,他咳嗽着清空呼吸道,随手将枪拆成零件,蹲踞在目测唯一还活着的帮派成员躯体前。结合弹道和周围环境不难判断枪手的藏身之所,但他一离开,这个蠢到企图挟持红罗宾的小喽啰可能就会立刻被杀。该死,提姆几乎有点希望自己刚才没救他的小命。
再犹豫下去枪手会撤得无影无踪,提姆正陷于两难,却见红影闪过,蝙蝠女侠将枪手逼出了掩体。他穿着一色全黑的战斗服,戴着防毒面具,但提姆的心脏狂跳起来:体型、招式和动作细节全都是布鲁斯无疑。
“有个……有个孩子!”提姆应该是喊了,他听不太清自己说的话,“他们利用了一个孩子!”
蝙蝠女侠成功击落布鲁斯的枪,但左脸也挨了一记重拳。他俩分出胜负得花一阵子,提姆跑动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搜索周边的废墟。那孩子最多七岁,按照这群人渣的要求等在即将爆炸的炸弹边……他被电后肯定是脱手了……布鲁斯不会,绝不会……
“不!”凯特大叫,不顾一切地扑向一颗刚被掷出的手榴弹。提姆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双腿已经冲向跟她相同的方向。布鲁斯一分钟前的掩体后有一具小小的躯体,他拎起那孩子的后脖领,同时凯特拦腰揽住他,奋力带着他翻滚了十几圈,提姆尽可能用身躯盖住那孩子,凯特的披风盖住他们三人——
没有爆炸。
布鲁斯消失了,意料之中。提姆在凯特的翼护下挣扎,胡乱扯掉手套,险些触发自卫麻醉喷雾。那孩子闭着眼一动不动,他像个外行似的先摸了小男孩的脸,有体温,但两次接触相距时间这么短,体温证明不了什么。提姆花了好几秒才能透过一塌糊涂的感官确认那孩子像小鸟振翅似的脉搏,然后是起伏的胸膛,还活着,除了一点擦伤外没有肉眼可见的外伤。
“麻醉针。”蝙蝠女侠示意孩子颈侧的小红点,“估计是为了让这孩子别动,跟他一贯的风格不符,对吧?”
提姆点点头,说不出话。布鲁斯不会如此粗暴地对待儿童受害者,与罪犯眼中阴森恐怖的形象截然相反,他万能腰带里总备有糖果,或者其他能让孩子们安静下来的东西。实际上,蝙蝠侠比提姆见过的任何人都擅长跟幼儿打交道——包括超人。
提姆让孩子平躺在地面上以便做身体扫描时,凯特冷不丁又说:“你刚才是真以为那个手榴弹会爆炸吗?”
“不。”
就被麻醉的人而言,孩子的生命体征相当正常,不过他们最好还是把他送医院,通知警察和儿童保护组织,并以他们的方式确保这孩子永远不会回到把他留在炸弹边的人手里。
“但如果你知道手榴弹不会爆炸,他就该是你的第一优先项,因为这孩子没有任何危险。”
“你不也一样吗?”提姆反问,“如果你相信布鲁斯不会朝你后背开枪,为什么你同时又要阻止那个手榴弹?”
“我没相信他不会开枪。”蝙蝠女侠直截了当地说,“我只是选择保护这孩子。”
提姆哑然。没错,这就是他们每晚都得做的选择题,市民——罗宾——其他成年义警——蝙蝠侠,布鲁斯刻进他骨子里的生命优先顺序判断。
“问题在于,他在你眼里已经是个会为了逃走对孩子扔手榴弹的人了吗?”凯特透过头罩的白色目镜注视提姆,他们都听见了警笛声,“刚才我看到你的表情了,你认为布鲁斯会伤害这孩子吗?”
那个未爆炸的手榴弹还躺在十英尺外的此时此刻,回答“是”未免太荒诞了,然而说谎也毫无意义。那可是布鲁斯啊!他从什么时候起把布鲁斯视为了跟小丑一样毫无底线的存在?布鲁斯杀死小丑的时候?卡斯受伤的时候?杰森和达米安说那些话的时候?还是刚才,布鲁斯当着他的面击毙几名帮派分子的时候?
如果我杀了小丑,我就会变得跟他毫无区别。提姆一直将这句话理解为修辞手法,从法律上说,每个超级英雄都是罪犯,他们与恶棍从不是泾渭分明,所以划定底线如此重要,他们绝不像小丑那样随意处置他人的生命——但如果布鲁斯是字面意思呢?或许这个念头扎根在他脑海中的时间已经太长,长到提姆都没意识到它的存在。
“对,他应该没事,通讯器可能撞坏了,这里刚才有一场爆炸……”
蝙蝠女侠没花太久等他回答,一边朝通讯器陈述现场情况,一边抱着孩子起身去跟警方交涉,提姆迟钝地发觉耳朵里滋滋的电流音不全是源于耳鸣。刚挟持他的那个帮派分子动弹了一下,提姆掷出一枚电流蝙蝠镖。他身上到处是星星点点的飞溅血迹,提姆背对那些尸体,摘下通讯器调试。
“红罗宾!”迪克的声音横冲直撞地传进他耳朵里,“你受伤了吗?”
“没问题,只是被震了一下,还能再打一两场。”提姆用力闭上眼,抵御像个小毛孩那样哭鼻子的冲动,“我……我被救了。有一会儿有点危险。”
频道上安静了一下。“是……?”
“嗯,我没跟上他,但现在距离应该不会超出我周围一英里。”
迪克的声音变得更微弱。“他……?”
“三个,至少。”
“红头罩说某人正有计划地清除小丑帮的残余势力,也许我们能确认是不是同一个人。”芭芭拉的声音加入进来。
“我……没来得及仔细检查,抱歉。”提姆握紧抓钩枪,“警察来了,蝙蝠女侠负责跟他们沟通,我就离开了。”
“没关系,稍后我会看到尸检报告。”芭芭拉波澜不惊地说,就好像她猜不到提姆在为没法检查布鲁斯为自己杀的人找借口,这一瞬间提姆真爱她,“你能尽快赶去阿卡姆吗?南部出口快顶不住了。”
“五分钟!”
接下来的几小时,他制服了急冻人,协助芭芭拉覆写阿卡姆的安保程序,成功孤立整个岛屿,直到精神病院内部秩序恢复,卡斯和达米安抓回所有逃脱的病人。天明时分,提姆筋疲力尽地坐在玛莎儿童医院楼顶,偷听医生和蒙托亚警官的交谈。那孩子的父亲是外围被蝙蝠女侠击倒的无赖帮成员之一,已经被捕了,母亲从前是妓女,两人都毒瘾缠身。他们付不起毒资,所以无赖帮“收取”他们的孩子抵债。
“听起来他爸还算在乎他,愿意什么都按警方说的做,只要他们答应保护他。”凯特在他身边坐下时,提姆说,“虽然那家伙在有了小宝宝的情况下也一分钟都停不下吸毒。”
“当你作出一个糟糕的决定,就会一个接一个。”凯特递给他一份辣热狗,油腻而强烈的气味刺激着提姆的鼻腔,他真想狠狠咬上一大口,但那样阿福就要关他禁闭了,期间他一杯咖啡都别想喝。
“我不能吃。”提姆摆手回绝,摸出一块巧克力味的蛋白棒,撕开包装。
“要我说你已经有点儿太苗条了。”
“大概吧,我前阵子减掉了一个脾脏。”
凯特了然,吃起了她的双份辣热狗,提姆试着不要咽口水。
“如果我刚才对你太严厉的话,我道歉。”凯特忽然说,“我不对人性抱有任何乐观态度,但我知道你们不同。布鲁斯……从前不同。”
“没关系,我……”包装纸在提姆指间簌簌直响,“我没觉得他想炸死那孩子,也许那个手榴弹会爆炸,但他知道我们的能力,知道我们不会让那孩子出事,他是为了脱身……就这样。那孩子不会有事。”
“但你可能受重伤,你觉得这对他来说无所谓吗?”
“我不知道。”
“他救了你。”凯特一改蝙蝠女侠冷峻的口吻,嗓音中透露出罕见的关切,“我知道他的方式你不认可,但他为了救你开枪,这对你来说没意义吗?”
“我不知道,也可能那几个家伙本来就在他的名单上,只是顺手。”提姆冷笑一声,他全身没有一处不疼,嗓音摇摇欲坠,“他们用一个孩子设陷阱,这肯定够布鲁斯的标准了。”
“你是说你的标准。”凯特指出,“‘如果有一天我开始杀人,我肯定会杀了他们。’你的思路其实是这样吧?”
他有吗?话说回来,他也只能按自己的标准去揣测布鲁斯接下来的目标。他们每天都在跟杀人犯打交道,他摸过足以组成一支军队的尸体,见过无数好人的堕落,所以当然,提姆不止一次地想过,而且他认为他们每个人都设想过那一天的到来,如果他们崩溃了,跨过那条线……
“你想说什么?我们其实不知道布鲁斯的标准吗?”
“我想说你可能把情况想得太糟了。”凯特掀开杯盖,痛快地灌了几大口可乐,“老天,你们全都跟布鲁斯一个样,我必须这么办事儿,我一旦改变世界就会毁灭。事实上它根本不会。”
蛋白棒在提姆嘴里像灰烬似的寡淡无味,他眺望污浊的天际,那儿阴云密布,哥谭一年中的大部分天数都看不见什么日出。
“大概吧,我可能也知道它不会。”提姆轻轻地说,“也许我更害怕的是这个——我所认识的最坚强的人消失了,不是死于贯彻他的信念,而是亲手推翻了他的信念,否定了我们共同建造的事业,毁灭了原本对我们来说最珍贵的事物……然后,世界照常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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