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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玄膑太子(上)

1.

事情有些阴差阳错。

我好似嘛……不小心误打误撞进了森狱。

说起来,一开始我只是在侠女村路过,谁知晓那晚有两个和我十分有缘的人,同样在那里路过。她们被擒于森狱之人的手下,拔出萝卜带出泥连我一并遭殃。

更不巧的是,她们并非与我一般无意路过,而是有人特意使她们埋伏在那,实则是隶属于森狱第十八王子玄嚣太子的杀手,目的是为了暗中杀除玄丘皇子。

啊……这命运流转,实在是令我无语。

玄丘皇子的运气,更是比我想象中的更差。

无意带入两位欲取其命的蛇蝎美人也罢,连我这名本就不算是什么好人的女子一并带入。

这就是所谓的阎王要其三更死,无人能留至五更么。

玄丘一看到我就失了理智,手指用力抬起我的下颌,双目紧凝:“哈哈哈,意料以外的美人。低鬟朱唇,嫮眼纤腰,愁入眉痕,若芙蕖出渌波,真是让吾心喜。”

虽然很感谢你的赏识,可我觉得有点麻烦,人家是真的路过啊!

就这样,我被送入玄丘皇子的居所,两位蛇蝎美人不知道是真的笨还是她们事先就没从玄嚣太子那里得到更明确的计划,竟以为我也是play……啊不是,是计划中的一环,私下接触我,将玄嚣太子的打算托盘而出。

玄嚣太子的人……有些笨哦。

算了,看在丰厚赏金面子下,我就当是接了滴滴代杀,略微帮个忙也无妨。

凭借着优越的歌喉,玄丘皇子用重金给我打造了个金丝雀笼,让我在里面表演。

本来事情应当在玄丘死于剧毒之下了结,偏生他死亡当日,布策的神在在和两位舞女同样身亡,我再次阴差阳错被当做玄丘的‘遗物’送往森狱深处,受重兵看守,欲令我一同殉葬。

我:……

人家就说来路不明的钱不能随便乱拿,现在事情好似有些麻烦了,我要怎么离开森狱。

把所有人毒死再离开也不是不行,可是玄嚣给我的钱还不足以填补制毒的成本,这分明就是血亏嘛。

我坐在纯金打造的雀笼中,思索着怎么样才能以最小的成本离开森狱。

偏生这个时候,有人前来接收玄丘的军力以及遗产。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还真是迫不及待呢。

我故意在黑布遮掩的牢笼中发出声响,果然引起了来人的注意。

重物顿地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响起,搭在边缘的手修长白皙,缓缓掀开黑布。微光泻入,雀笼流华,只见来者头带龙冠,相貌端方,一双锐眼因背光而显得深邃无底。他抬眼望向跌坐在地的我,只交错一眼,顿时怔忪,恍若失神。

看装扮,大概也是森狱王子之一,就不知道是排行第几。

我垂下眼眸,似躲避久未曾见的光明,动作中更是牵动脚腕的金链,含泪问他:“阁下……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语调轻巧一撩一转,无意中展现自己柔弱娇媚的姿态,好像已经对将临的未来认命。

不等站在笼子外的人回应,一旁的小兵出声告知他我的来历,是自玄丘房中送来。

他思索着什么,一用力掀开了黑布。

落地惊尘嚣,无数光线投入。我紧闭双眼,听到牢笼打开的声音,他推开门,一步步走过来,弯身拽断我脚旁金链。

扑面而来的麝香味,浓烈又馥郁。

他低下身,抚掉我眼角泪水,宽大的手几乎拢住的半边脸,轻轻一抬,低头凝望我:“你唤何名?”

我轻咬着唇,“君怀袖。”

他喃喃重复一声我的名字,忽而揽住我的腰身,将我半抱起来,“吾带你离开。”

门外的护卫出声打断,仿佛并不赞成他这一举动:“玄膑大太子。”

这又是什么发展,森狱的人应当没那么好骗吧?

虽很擅长利用自身的外貌达成目的,也深知世上男子少有能拒绝我刻意营造出来,柔弱且不谙世事的假象,但只凭一眼就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看起来不像是玄丘皇子那种急色的性格。

那就是另有目的咯,考虑到森狱内斗似乎很严重,他是怀疑起了玄丘皇子的死因?

不无可能。

我把头埋在他怀中,仿佛害怕一般依靠着他,手搭在他手臂间微微颤抖。

玄膑回过神,安慰一般地拍了拍我后背,并未有撒手的打算,侧头对笼外小兵说话,语调柔和带着耐性:“何必为难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女子,玄丘皇弟已亡,纵使让她陪葬又如何?徒增人命罢了。”

护卫犹豫:“可这……”

玄膑不待他有所反应,声音放得更轻,落在我后背的手力气微重一分:“吾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护卫霎时想起眼前人虽在森狱传闻软弱,却也是森狱太子之一,阎王第一子,立马跪下:“属下不敢。”

“退下吧。”

玄膑揽过我,神色转向柔和,“走。”

“多谢你……”我想起方才护卫对他的称谓,又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拿着登龙杖,思考了一会,到底没退开他怀中,而是转唤他的名字:“玄膑大太子。”

玄膑稍稍缓和了神色,对我的识相非常满意,带着我一步一顿走出囚笼。

路上,他都没说什么,察觉到我穿着单薄,他脱下外袍盖在我身上,带我走到一处住所。

“这是吾之住处,姑娘可暂居此。”玄膑和我一起走进房内,这才松开手,让我观视房内的布景,言辞轻慢问:“方才不及问,姑娘非是森狱中人,想必是玄丘皇弟任性自苦境带入。不知你在苦境可还有家人,吾可遣人送你回去。”

哦,试探么?

我摸了摸肩膀上的外袍,稍一用力取了下来,披回玄膑的肩膀上,眉眼里盛着轻愁,低声道:“我本是苦境卖唱为生的歌女,自……”

话没说完,我小心地看他一眼,咬着唇,似为难又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完全将柔弱二字刻入声音:“自那道怪异的墙蔓延苦境……从此,便无处可依了。”

含糊掉必要的来历内容,我斟酌着词语,将自己包装成森狱黄泉边界受害者,顺便给对方一个台阶,暗示他这是一个很好的将我留下的理由。

“抱歉。”玄膑太子适时合份地露出歉意表情,抬掌握住我留在他肩头的手,低下头,眼底泻出一丝心疼:“吾知晓这句道歉并不能让你回到以前的生活,作为森狱大太子,吾无法阻止玄嚣挥兵苦境,造成你的不幸,吾也难脱其责。”

“大皇子救了我,已然是莫大恩情。”我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靠在他怀中,闭眼低声道:“怀袖知晓大皇子与玄嚣不同,非是草菅人命的性格,又怎会怪大太子。”

身后传来抚摸的力道,玄膑并未拒绝我的靠近,反而像是受到引诱的普通男人,举手投足尽是怜惜,叹了一声:“如今苦境处处烽火,既你无处可去,便暂时呆在此地,吾会保护你。”

“是。”我柔软又温顺的应从,语气真挚,真如同无处可依的菟丝花一样,攀着他这唯一的巨树,“多谢大太子。”

他抱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真相信他对我动心就有鬼了,这人绝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就像现在,他看着放松,实则上处处都在防备我,若我现在敢作些什么,想必扶在我身后的手瞬间就会取我的性命。

短短时日接触,几位皇子之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兄友弟恭,而是处处算计,尔虞我诈,欲致对方于死地。

玄嚣是如此对待玄丘。

玄膑亦如此对待玄嚣。

就像现在,玄膑大太子留我,大概怀疑我就是下毒杀害玄丘的凶手,借此将我握在手里,打算当做日后威胁玄嚣的棋子。

一旦我没有了利用价值,下场和玄丘不会有什么两样。

所以他现在在试探我,也是在看我是否能为他所用。

感觉一不小心就来到了相当危险的地方,处处都是坑,我是不是今年流年不利,不适合出来做生意啦。

和我温存了一会,玄膑松开手,让我好好休息,他改日再来看我。

“恭送大太子。”

等人走出门外,我面上温柔的神色一松,坐在桌前,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周围盯梢的人武功没我高,逃出去不难,大不了会被追杀一阵。

不过出去的话,大概就遇不见这么有趣的事情了,我真好奇这样养蛊式的斗争,谁才能是活到最后的赢家。

留下来观察一下好了。

另一边。

玄膑踏出房门不远,挥手唤来步华黎。

“调查一下此人来历。”

步华黎欠身接过任务:“是。”

*

这边局势紧张,玄嚣处同时收到消息。

他这才想起神在在派去暗杀玄丘皇兄的杀手还有一名存活于世,不由得皱起眉。他应当下达了任务完成后便自杀消抹证据的命令才是,怎么会有一个活着,竟落到玄膑手上。

落在玄膑手上,等同于落到黑后手上,以黑后的城府,必定会以此做文章。

翼天大魔神色紧张,同室操戈的名声对玄嚣继任大统的未来不利,顿时问:“这该如何是好?”

“不急。”事情已经发生,才开始复盘问他出自哪里也无济于事,他沉思了一会:“可否请玄震皇兄走一趟?”

一旁的玄震了然:“你欲让吾去试探。”

“是。”玄嚣点头,他对神在在的御人手段并不怀疑,只是此事出现突然,他怀疑神在在是否中了谁的计谋,用错了人:“若对方非忠诚于吾,你知晓该如何办。”

玄震对不思配合攻打苦境,却在背后搞小动作欲抢夺功绩的人早有不满,当即冷哼一声,挥袖而去。

2.

我在房中弹奏着玄膑令人送来的琴,潺潺琴音,流泻窗外,似泉若水。

忽而,一道人影闯了进来,打坏了我的兴致。

一个身穿华服,头带勾云宝冠,貌若好女的清秀男子推门而入,一进门就盯上了我,眼中杀气一闪而过。

“大皇兄当真好兴致,兄弟们在外出生入死,自己倒在房中窝藏女人。”他言辞犀利,难听的话语,加剧他不悦的脸色,看起来更来意不善。

我:……

玄膑大太子,你家是花园吗?人家根本是想来就来。

知晓玄膑必定是有所怀疑,同时有借此试探我的意思。

我用求救的视线看向他背后的下人,各个都是不敢阻拦,站在门外劝说:“十一皇子,请勿如此失礼。”

唉,还得是我来。

十一皇子是吧,大概是玄嚣的人。

我站起来朝他欠身行礼,借着起身的动作,小心扫他一眼,模样乖顺柔软,“十一皇子误会了,小女本是玄丘皇子的陪葬,是大太子不忍心我无辜受戮,好心留下我,并未对我做什么。”

“哦?就是说你原本是玄丘的女人。”玄震冷笑一声,“大太子这是……抢夺兄弟的女人?真是丑闻啊。”

我:……

谁是那个丑八怪的女人,一点毒就让他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傻蛋。

长着一张聪明的脸,奈何又长了一条剧毒无比的舌,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衣轻裘那个家伙,也是斯文败类的典范。

我咬着唇,神情流露出一丝不堪:“大太子对小女有恩,我怎能听十一皇子如此污蔑?为了恩人名声,小女只能自尽以示清白。”

说着,我狠狠朝一旁的柱子撞去。

就在将成一刻,隐藏在暗观察情况的玄膑总算出手。

“住手!”一道气劲擦过玄震卷向我,把我推向一旁的软榻,玄膑同时出现在门口,脚步声沉重,一顿一顿地走入。

他先走到我身边观察情况,发觉我没事后,才转头向玄震呵斥:“何必为难一名弱女子。”

我攀在玄膑怀中,欲语泪先流,“大太子……”

“无事。”玄膑擦掉我眼中泪水,安抚一番。

“好一副郎情妾意。”玄震微惊过后,回过神来,视线扫过我:“皇兄来的真是及时,若你在战场上也来得如此及时,玄丘皇兄也不置遭人暗算,至今仍难以阖眼。”

哦,这是把话摆上台面说了是吧。

“玄丘之死,吾自会调查。”虽说各自心中都明白玄丘之死是怎么一回事,可真相到底还没揭穿,对外的说法仍旧是遭了暗算,不至于以此动摇军心,“玄震皇弟今日是为此而来吗?”

“自然。”玄震不妨把话说的更清楚,眼眸一眯,“玄丘皇兄中毒而死,现场又只有数名女人,她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话头又抛到我这来。

察觉两人都在等我的回复,我心底一瞬却兜转过很多念头。

最终还是决定先摇摆一下,看他们怎么出招。

“我……我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我一直待在金丝雀笼中,不曾步出。”当然是假的,那个笼子能拦得住我就怪了,不过我想看看他们到底哪个人会先来拉拢我。

但这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这种荒唐的谎言,你以为吾会相信吗?”玄震犹豫不过一瞬,手中弓箭霎时在手,箭尖直指着我,话里带着明明白白的杀意。

玄膑收拢手臂,将我护在怀中,“皇弟此举是否超过,玄丘身死已有数日,为何你如今才来询问。”

这几乎明晃晃说玄震来杀人灭口。

“皇兄这是打算包庇到底了?”玄震亦不差,反应极快的将锅倒扣。

玄膑却不上当,“真相尚未明晰,何来包庇。”

虽然看戏很有趣味,可参演其中更能获得加倍快乐。

我颤抖地推玄膑手臂,欲从他怀里直起身来:“请勿为难大太子,小女所言句句属实,若十一皇子不信,我愿一死以证清白。”

“怀袖。”玄膑一时摸不准我态度到底为何,手中力道却更是重,将我往怀中按。

“哦?好胆量!”玄震手中弓弦绞紧,真有将我杀死的打算。

证据握在别人手上到底不妥,若此时杀死了对方,也能顺理成章消灭证据。

一者杀,一者护,各有心思。戏台三方表演正酣,临时又加入一名戏子。

“够了!”威严的女音遥遥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玄膑、玄震,即刻来陀罗迷殿。”

“哼,黑后。”玄震闻言,收起弓箭,拂袖率先离开。

没有我的名字,就是说我从表演者转为路人了吗?

我伸手搭住玄膑的手臂,担心的看着他:“大太子……”

“不必忧心。”玄膑拍拍我的后背,动作轻柔,“吾不会让你出事。”

真是好有力量的保证,不谈自己可能面对的危险,先向我保证我的安危,若我真的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或许真会对他产生好感从而倒戈于他。

可惜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起身整理好他被我捏皱的衣领,低声道:“请务必小心。”

“嗯,在此等吾回来。”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拿起一旁的登龙杖,步履沉重离开。

当然,我还要看你回来打算对我说什么。

我轻轻点头,扶着房门,一直目送到他身影彻底消失,才关上窗门回到房内休息。

事情越来越趣味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的身份在苦境特意营造过,就算去调查,大抵也调查不出什么。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想一下退路。

这一等,没等到玄膑回来,却等到了一阵雨。

3.

森狱真是能人辈出,能悄无声息潜入玄膑府中把我带出。

不知道这个特地来邀请我的又是哪一方势力,竟然没住在森狱中,而是住在苦境。

待我心中正好奇,神秘人带我来到一处风景优美的庭院,桌面上摆好茶具水果,招待礼仪具备,除了不见其主人。

“天不肖,有玉屑,地不肖,有玉屑;米盐茶马酒,事事千玉屑。”

悠然诗号响起,我回首望去,伴随漫天金屑,一名手持玉扇,举止风雅的男子逐步而来。

我与他互一凝目。

这陌生但熟悉的感觉,这骚包的摆场,这死都不可能忘记的斯文败类的味道。

虽然从容貌上来说,我当是第一次见他,但下一秒我就直起身子,指尖朝他。

“败犬衣!”

他看到我时神色不免意外,可下一秒,他就游刃有余地回敬我:“酖毒袖。”

阔别多年,没想到会在这个情况下相见,更没想到他献刑死亡漩涡后,竟还能复生。

“祸害遗千年,你果然还活着。”他没打算向我隐瞒身份,我自也放下了伪装,拖过水果盘,一颗颗吃起葡萄,上下打量他华贵的衣服:“看起来还混得不错。”

“哪里哪里,你更是不逞多让。”衣轻裘坐在我面前,举起茶壶倒茶,推向我:“竟混到了玄膑大太子房中,还引起了黑后的注意。”

说起我和衣轻裘的孽缘,那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当时在怪贩妖市,我与他都是国内生口,在千乘骑收养他之前就一起度过了不少的时间。后来一次买卖中,千乘骑收养了他,顺便连我一同买下,千乘骑给他起名衣轻裘,给我起名君怀袖。

换句话来说,我们勉强是义兄妹的关系。

虽说如此,可从小我们俩感情就不太好,为了争夺千乘骑的注意,常常大打出手。

没有我长得快的衣轻裘不用多说,根本就是我的手下败将,所以我都叫他‘败犬衣’。

他一直觉得我茶里茶气,又修毒术,在千乘骑面前清纯无辜,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也给我起了个‘酖毒袖’的外号。

直到千乘骑为了护龙戬平安而死於非命,我与衣轻裘欲向妖市皇族报仇雪恨,与判神殛、傲因等人合作,以滴酉楼蜃彩流的琴声,让帝王龙漪松懈达成刺杀的目的。后来目的功成,我为了掩护他的退路,厮杀中意外跌入妖市海域,后辗转来到了苦境。

这一别,竟是那般长的光景。

那时记忆仍历历在目,可彼此相对的人,都已寻不回过往。

“果真哪里有你,哪里就有混乱。”衣轻裘吐槽一声,对我引起腥风血雨的手段并不怀疑:“这次又想做什么?”

这话说的,好像我是自愿来森狱一样。

“什么话,人家真的是被拐来的嘛。”我拖长声调,朝他摆出无辜的神色。

衣轻裘定定看我一眼,别的男人面前都非常受用的柔弱,在他面前就是做作:“你少恶心吾,吾都快要吐了。”

嘁,不识货。

我捡起桌面的葡萄丢到他身上,衣轻裘从容接住,塞到嘴里。

这一打岔,我们都稍稍找回了以前相处的感觉。

衣轻裘告诉我,他现在的名字叫做千玉屑。至于他如何复生这件事,他没有详说,反倒是话题一转,说起了目前森狱几位皇子的争斗,以及他和黑后合作,囚禁了阎王的事情。

这人从以前心机就很深,换了一个身份后心机更加精进,这种弑君夺权的事情说做就做,一点没带犹豫。

看得出,他根本没打算做什么森狱国相,反而有把森狱浑水搅乱,从中取利的目的。

我静静的听他说,到最后,我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问他:“要我帮忙吗?”

虽说小时候感情不太好,可到底一同出生入死过,我与他的关系早就不似普通义兄妹那般简单,而是在这之上,都能为对方付出性命代价的挚亲。

千玉屑闻言笑了一声,用充满怀疑的眼光扫视我。

我:喂!

我不悦皱起眉毛,正要说什么。

他却忽然起身,拉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抱入怀里。揽在腰间力道很紧很紧,紧的快要融进骨血,好似失落的东西,终于回到身边的珍惜。

从见面开始就无形维持的隔阂打破,我一愣,也抬手紧紧抱住了他。

义父身亡的如今,在这个世上,还一同拥有过去,知晓彼此回忆的,也只剩下对方了。

“吾做吾的千玉屑。”他低下头,埋在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说:“你……只要当你的君怀袖就好。”

衣轻裘已随着义父一同逝去,他不想连君怀袖一起失去。

她做她自己就好了。

做那个能为自身利益,和他大打出手,在他失败时会嘲讽他,不曾因他而亡的君怀袖就好了。

“衣轻裘。”

眼中浮起热意,非是伪装,也非是为了利用谁而流淌,属于真心的泪水,滴落在千玉屑的肩膀上。我收紧搭在他背脊上的手,手指扣入他衣裳,哽咽道:“混账,败犬!我可不准你再消失。”

“你也是。”千玉屑的感性来得快去得也快。短暂失态过后,他松开我,用手抹掉我脸上的泪水,取笑道:“你的眼泪还是这样说来就来。”

要你管啦!

本姑娘就是泪腺丰富不成吗?小时候用这招骗的食物,你不也吃了?

千玉屑脸上笑意渐淡,说:“森狱非是易与之地,吾唤凝雨送你离开。”

凝雨?就是方才将我带来的人吗?

那他要如何向黑后交代我的去处?我摇摇头,拒绝他的提议:“要么让我呆在你身边,要么让我回森狱,你二选一吧。”

“你!”千玉屑无奈,知晓对方若下了决定,是不允许任何人违背的强硬个性。且时间紧促,不能再犹豫,相信她的能力亦能自保,便道:“那你自己小心,若有难处,记得通知吾。”

“担心你自己吧。”我不至于落到那种境地。

他交给我一片花瓣,侧头唤了一声“凝雨”。

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们身边,从他手中接过我。

我回首看他。

千玉屑仍站在原地,与我四目相对,此情此景,好似多年前我与他在被人追杀中分别那样。

久别重逢,相处的时间却太少。

我收回目光,和若叶凝雨一同回去森狱。

4.

回到玄膑大太子的住处,我轻轻拍桌。

以千玉屑的个性,他绝非无故放失的人,来到森狱必有其目的。只是他不愿意说,我也无从猜起,想来大概是和他复生有所关系,他才三缄其口,不愿意我涉入其中。

森狱有什么他要的东西吗?或者说,森狱有什么能阻碍他达到目的的东西。

引起森狱的混乱,对他有什么好处。

算了,一时猜不出来。

不过若只是单纯的想引起皇子相争,制造混乱,我倒是很擅长。

推门的声音响起,我顿时垂下眼睛,换了一副表情,急急起身回首:“大太子……”

玄膑太子手持登龙杖,一步一顿地走进来,视线扫过周遭,问我:“看你房中灯火未熄,才冒昧来打扰。吾听下人说你未用餐,为何要如此苛待自身。”

“我担心你。”

没用餐是因为在千玉屑那边吃饱了,当然吃不下,不过现在用来伪装担心他到食不下咽正好。

我走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身体,似在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口:“那人唤你去何事?若是为了我,请大太子将我交出,不要再为我与兄弟生争端了。”

玄膑握住我的手,神色在灯光下显出几分温情,摇头道:“与你无关。”

“真的吗?”我咬着唇,摆出不相信的模样,“请大太子切勿哄我,那位十一皇子来势汹汹,怎可能这般轻易放弃?”

“玄震只是受人指使。”

玄膑说话间拉过我,一瘸一拐走到房内。我见状赶忙扶住他,带着他到位置上坐下。

“是受何人指使呢?”我顺着他的话意往下问。

“玄嚣。”他坐好,抬手拉了一下我,令我坐在他怀中,伸手放在我腰上,低头继续说:“是吾的十三弟,也是在苦境生起烽火战祸的人。”

我乖顺伏在他怀中,任由他轻抚我的腰后。

“十三皇子为何要这样做……”

“吾想,是为了玄丘之死。”他放下登龙杖,蛇游般的力道顺着我的身体慢慢滑动,一直向上,直到我的下颌处才停住,轻轻一抬,双眼直视着我,和缓问:“那日,你当真未曾看到什么?”

我被迫扬高下巴,假如他再用力一点的话,其余几根手指就可以掐断我的脖颈。

以这种随时可以取走我性命的姿态,玄膑的神色依旧很柔和,带着足以让人沉溺的温情,“玄丘亦是吾的皇弟,吾不忍心他无辜惨死。”

说的好听,恐怕所有弟弟死了,对你来说都无所谓吧。

我眼神适时出现一抹犹豫,身躯亦在他怀中微微颤抖,“大太子……我……”

“怎么了?”他揽在我腰间的手轻轻拍打,就好像非常善解人意似的,安抚着我:“若有何难处,可尽情告诉吾无妨。”

我张了张唇,在玄膑诱哄的视线下,试探着问他:“玄震皇子……当真是来杀我的吗?”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他轻叹一声,再度贴近我的面容,语调轻柔得像是耳边的呢喃:“不必担心,吾会保护你,就像今日在玄震的箭下保护你一般。怀袖,吾想,吾对你的心思,你不会不明白。”

先是提示我玄嚣已经将我当做弃子,遣人来杀。

再提醒我,他今日冒着危险保护过我的事情,借以暗示他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

最后用男女之情来表明他没有丢下我不管的心思,软硬兼施,双管齐下,就是为了让我出面作证,玄嚣是杀害玄丘的罪魁祸首,可见他非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软弱,他可比我想象中的理智冷酷许多。

一旦我利用价值殆尽,必会被他弃之如履,一如我的名字。

——君怀袖,需要的时候就“出入怀袖”,不需要的时候就“弃捐箧笥”。

底牌太早现出,事情就没有趣味了。

“大太子。”我伸手握住了他抵在我下巴的手指,轻轻放在自己胸口,抬首间眼眸流转,让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显露出恰到好处的诱人:“莫再问,莫再陷入这潭泥沼中,好吗?”

我言语中透露出不想他因我陷入麻烦的体贴与怯弱,又将对他的仰慕发挥的淋漓尽致。

玄膑目光晦暗下来,手指在我胸口抚了抚,眼神闪过意味不明的微光。

他悠长地叹息一声:“你不相信吾吗?”

“不是,但……”我欲言又止,恭顺地垂下头来,声音压得很轻,又足够让他听清,声线颤抖,言辞艰难道:“玄嚣皇子他……他很可怕,我不想……”

看来今日是无法达成目的了,玄膑眼神稍稍冰冷,在心里说了一声可惜。

罢了,来日方长,只要证据在自己手上,不怕对付不了玄嚣。

“既然你不愿意说,吾也不为难你。”玄膑故意蹙眉,从我手下抽出手掌,转而抚摸我的脸颊,指尖粗糙茧子落在娇嫩皮肤上显出微微刺痛,“今日诸事繁忙,吾有些疲累。听闻你善歌能舞,可否请你为吾献技一番。”

男人啊……

我羞涩地应了一声,好像对他极为依赖顺从,从他怀中起身,走到房中央。

细白的指尖微敛,水袖轻挥,轻趁步,裙拖锦绣,剪舞随腰。一回眸,一含笑,均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我轻轻张唇。

“夫何秋夜之无情兮,皎皛悠悠而太长。”

声清韵美,百啭莺喉,犹如月里奏仙音,海棠醉日。

以往赖以为生的手段,在此刻,在玄膑面前毫无收敛,于窄小的室内,竭尽所能。

“圜户杳其幽邃兮,愁人披此严霜。”

腾转挪移,乌黑的长发流溢在肩头,举止投足不经意流露出的女儿愁思,水袖在玄膑手背轻抚而过,又收于手中,展在胸前。

“山有桂兮桂有芳,心思君兮君不将。忧与忧兮相积,欢与欢兮两忘。 ”

桌后的玄膑轻轻打着拍子配合舞蹈,双眸目不转睛落在我身上,眼中有显而易见的欣赏,是短短数次相交中,唯一可辨析的真实神情。

一缕发丝从我的耳畔落了下来,慵懒在脸颊旁随舞起扬跃动,勾勒出一片细碎的阴影,玄膑的视线也随之一阵游移。

“风袅袅兮木纷纷,凋绿叶兮吹白云。寸步千里兮不相闻,思公子兮日将曛。”

……

一夜歌舞难停,直至深夜。

5.

数日过后,我听闻玄膑以苦境版图拓张以足够,不必增添兄弟的牺牲为理由,将玄嚣的兵力收回大半。

皇子们对此的态度并无意见。

不过为了更进一步削减玄嚣在森狱的支持,他在未经过我的前提下,直接散布了玄嚣设计杀害玄灭、玄穹与玄丘的消息。这件事在森狱内确实引起不小的反响,可也因此让其他皇子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当然有直率个性的人希望玄膑给出进一步证据证明。

——也就是我。

但玄膑对此,依旧是保持了沉默的态度,明确了对我的保护以及在意。

哎呀,这可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沉迷女色这一点固然能让玄膑畏事软弱的个性得到进一步发挥,从而削减他在皇位上的竞争力。

而作为祸国妖姬的我,事后大概会成他挥泪斩情丝的祭品。

因此,黑后召见了我。

“小女君怀袖,见过黑后。”

黑后端坐高位,视线无情,居高临下的打量我。

“果然天姿国色,我见犹怜。”她盯着我的面孔,冷哼一声:“怪不得膑儿将你深藏房内,不愿放出。”

谢谢夸奖,我值得。

从这一面不难看出她对我也起了杀心,倒很正常,毕竟她欲挟太子以令诸侯,必须铲除一切可能阻碍她的目标。

嗯……

“黑后赞谬了。”我直起身子,抬首她,无声地笑了起来,说:“以黑后手段,欲铲除我,未免为之过早。”

“哦?”看我不同于传闻中的表现,蜕变黑后来了兴趣,她懒洋洋抚着怀中蜘蛛,问:“为何过早?”

我歪过头,目光纯澈:“一者,黑后与大太子留我至今,无非是希望我能够成为玄嚣登上大宝的障碍。二者,黑后难道真的信得过玄膑,相信他毫无野心吗?”

以目前森狱内部对玄嚣的针对看来,玄嚣的称霸之路必定诸多障碍,能不能活到最后还很难说。既然如此,我必须拥有新的利用价值。

“哈,你以为你是何人?”她轻蔑一笑,用一种非常随意的语气说道:“吾与膑儿长期相依为命的关系,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动摇。”

“是啊,我是何人,不过是夹在狂风暴雨中的浮萍罢了。”我极其冷静而客观地剖解我的劣势,同时展现自己的无害:“可即便再微小的力量,由不同的人发挥,也许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黑后沉思看我,抚摸毒蜘蛛的手微微一顿,口中疏冷道:“你是想说你有足够的利用价值吗?”

“自然。”我颔首应声:“小女于黑后霸业虽是鸡肋,食之无用。但必要时,亦去之可惜,不是吗?”

她这下终于收起了散漫,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哈,男人啊,总以为女人必须依附其存活。岂不知,致命之毒已潜伏在旁,等候致命一击。”黑后果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信任玄膑,或者说,她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黑后眼眸微冷,面色淡漠起来:“你能给吾什么惊喜呢?”

“这嘛……”我笑得可爱,点点下巴道:“就看黑后能给出什么样的价码了。”

“毕竟我可是——”我咬着唇,慢慢说:“危在旦夕呀。”

玄膑想利用我,黑后想利用我。

刚好,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让这场游戏,来得更趣味些吧。

我坏心眼地想着。

名字:君怀袖

名字出自《怨歌行》,指的意思是被人需要的时候就“出入怀袖”,不需要的时候就“弃捐箧笥”,命运决定于男子的好恶,随时可被抛弃,正和扇子差不多。

而千玉屑给她的外号,是另一个暗指,指‘酖毒之药,不可怀恋也’。对应君怀袖那副清纯小白花的假象,又指她用毒高手的身份。

看似清纯小白花,实则是个用毒高手

*

后排警告,君怀袖不是以往三观正直的好女主,她是个会玩弄感情的坏~女人[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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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玄膑太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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