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要从一次失败的侠客救美说起。
我就说霹雳都半只脚迈进修真时代的世界观了,怎么还会有人玩强迫下嫁的戏码。
原来那是天下封刀送来作为和谈上供的侍女啊。
我木然的想,怪不得我揍他们的时候,对方反应那么大。
事情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
一个时辰前。
刚吃完饭的我叼着草根到处晃悠,不小心就撞到了某依依惜别的画面。
八卦是人的天性,不爱八卦的人是不圆满的,所以我很自觉的蹲在树梢上,看下面的人在我面前上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的戏码。
距离有些远,今夜的风又有些喧嚣,说实在的,他们说什么话我听得不是非常清楚。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幽幽洛阳去,此会在何年。]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旁白语调几分伤感,霹雳老传统的文戏调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也对,看下面的人表情就不像是好事。
一个有男人有女人有轿子有伤感有流泪有拥抱有赠钗的场面,不亚于我以前在街头看到的舞台戏剧。
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出嫁’、‘孝顺父亲’的对话,我咬着草根,用没读过书但是也还算几分伶俐的脑袋想了想,这是一出老大哥送别妹子出嫁的情节!
依依离别,难抑伤悲。是怎样的嫁人,才能让两者这般情状。
——是逼嫁!对方绝对不是什么良人,否则妹子怎么会是这付视死如归的表情。
结合我多年混迹街头巷尾,纵阅奇经(闲书)八卦(闲话)的丰富经验,好家伙,一个作恶多端满头白发地头蛇老不修形象豁然而出。
好哇,一把年纪了还祸害肖想妙龄少女吗,此时此景,作为正义侠客的我怎能不插手。
我从树上一跃而下,眨眼间就出现在男子身后,抬手搭上对方的肩膀。
“很伤心吧?”
莫名出现,不明身份的人如鬼影悄无声息出现。御不凡骤然一惊,正欲反应时,忽闻到一股异香,顿时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
他暗自警戒,嘴唇却不由自主的张开:“是。”
为避免对方废话太多拖延时间,我用了一点点小手段,继续问:“那名女子是谁,叫什么名字。”
“是我的小妹,玉秋风。”
果然是兄妹关系,看起来有点武功,但从他没有试图解救自己的妹妹看来,对方应该有高手,势力还不小。
很好,有挑战才足够热身。
我吐掉咬烂了的草根,掐住他肩膀的手用了几分力气,“明知此去她将陷龙潭虎穴,为何不阻止?”
御不凡心神一动,感觉对方似不是什么坏人。
是江湖上的义士吗?他心想,依旧无法控制自己,开口回答:“小妹心怀大义,所行是为众生不再有……呃……战祸,……为了和平。”
我察觉他想逼出体内的幻香,下手更重,内力交加冲突下,使得他吐出的话语断断续续,但好歹也听出了重点。
也就是说那个罪魁祸首非是第一次这般行事,那名女子是抱着同归于尽的目的,才前往那人的府邸吗?
啊——不好!我浪费太多时间了!
我食指疾点,定住他周身穴道,避免他出手阻扰。
“姑娘……”
“嘘——”我竖起食指,在唇间轻轻一抵,示意道:“不用再说,我已经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放心吧,看在我今日心情不错的份上,这个忙我帮了,不收费。”
御不凡:……
怎么感觉这人怪怪?
风鼓起我的衣袖,长剑在腰后铮鸣,似渴于出鞘,斩敌人于剑下。
我轻轻越过男子肩膀,耳后银色星仪折射出一丝亮光,逆风而行。
“醉中独颠浊世悄,裘马清狂几处箫。酬恩报怨何人剑,屩蹑罡风一鸣时。”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的十分顺利,我追上前面三位姑娘。一照面,我直接开口: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的大哥交代的一清二楚,想活命的话,现在回头。
玉秋风三人理解的意思:这是天都的人,知道天下封刀的目的,御不凡现下生死不明。
——此人不可留!
我一脸莫名,不是都说了我是来救她们的?怎么出手和我打起来了?
不过武功有点菜,三两下就被我搞定。
就这还打算和对方同归于尽呢?不是送菜(找死)吗?
“你把大哥怎么了?”为首的紫衣女子怒问。
我‘啊’了一声,有些疑惑。我能把他们的大哥怎么了,就用了一点迷幻异香,点穴丢在原地罢了,这种天气蚊子多,大概会叮出一脸包,除此之外应该没什么损伤。
不欲解释太多,我挥挥手:“你回去看不就明白了。”
我是为了做好事,唉……我这人,就是太好心了,连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武林上像我这样武功高强又心地善良的人少到都快绝种了,还不好好珍惜。
自我感觉良好的扫开肩上碎发,我在对方怒气冲冲的表情下望了望她们前进方向,确定前面有个危耸的建筑,抬脚直接走了。
我抢走她们带着的嫁妆和书信,为了避免事情被发现,我走之前顺便点了她们哑穴。反正一炷香之后自动解封,时间足够我走到那里。
天都。
危耸入云的石楼,深俞千尺的护城河,宏伟壮观,威严而神秘。
双方似乎早有约定,我在外面呆了一会就有人前来接应。身怀长刀的人看了书信及嫁妆,丝毫没怀疑我的身份,将我带入天都。
穿过阵法护罩,一道石之城印入眼帘。深广幽暗的建筑,厚重斑驳的痕迹,石柱和石柱之间相隔甚远,行走之间可以看见微末的烟尘随着动作席卷,好似沉寂了许久的空间再次复苏,轻轻低喃着久远时光的辉煌。
脚步声在空荡的环境下轻敲响起,空气中泛着微微的腥味,是血的气味。
嗯……有些大意了,看来对方势力确实不小。
缓行过幽长走廊,尽头亮起淡淡的火光。
来者将我带到大殿中,四个烛台高燃,照亮一方之地。巍峨的石柱,垂挂的紫色纱帘,光影在风中摇曳变动,看不清帘内的人影……不,不是看不清,而是对方着了一身黑袍,似融入黑暗。
“天下封刀送来降书贡品,少女一名,奇珍异宝十箱,其余贡品俱在清单当中。”
垂帘后的人影闻言微动,凌厉至极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声音却平坦的毫不在意,仿佛我只是路边微尘般渺小。
“你的名字。”
光线漂浮着,无声无息。
视线穿过空旷开阔的空间,穿堂的风声与人影皆褪去,本来昏暗的光线无端的清晰起来。在宝座上的那人一袭黑衣,不见面容,烛火淡影在他身前台阶下止步,却掩不住王者凛冽的目光。似暴睥睨天下,散发着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恐怖气度。
我回想了一下那人的名字,“玉秋风。”
“嗯——”坐在椅子上的人侧身,玩味应声。不过短短的一个交眼片刻,他的声调一变,莫名的压迫感骤然在空间弥漫,“从来没有人敢在吾的面前说谎。”
哦,居然被发现了。
也是,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内着黑衣外披蓝袍,腰别逆浪长剑。这个风格相比方才盛装打扮的女子,确实半点没有过来嫁人的模样,更像来找事的讨债鬼。
——不过我本就是来找事的讨债鬼。
猝不及防,我一掌拍向地面,磅礴内力如狂浪爆冲而出,万钧之势携席卷的烟尘震开护卫三人。
出鞘的清声,银光稍纵即逝。
一把剑,去似惊电,眨眼间刺向紫色垂帘后的人影。
在即将得手的片刻,一把枪斜擦而来。白衣人影架开我的长剑,手中枪势不减,划过一个圆弧,枪头直刺我的喉间。
我侧身一避,反手往下抓住棍身,一拧一转,逼他脱手的同时挥出袖中迷幻异香,趁对方闭气瞬间将他甩下台阶。停了一瞬的攻势,手中逆浪回转,再次袭向黑色人影。
对方不闪不避,而我手中长剑却无法再进一寸。
“你的名字。”掩盖在黑色长袍下的人,声音透过面具再次传出。
啊,果然没那么容易得手。我笑笑,不太在意地回答:“晦朔弦望·衡太素。”
“你来杀吾。”
“不是很明显吗?”我一手抵在剑柄,用力再推,他周身护罩隐隐出现一道裂痕。
可惜,我想。
暗杀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其余两名护卫陷入迷香无法醒来,但另一个人早有准备,并不受迷香所惑,手中长枪架在我的脖子上。
我与面前的人相对一眼,手中内力猛地一催,不管不顾击破他身上护罩,将剑架在对方颈侧。
烟尘散去,白衣身影立在我身后,而我站在黑袍武者身前。
三者对立,始终没出手的人,已经将我制住的枪者,以及夹在两人中间有点进退两难的我。
“你已经输了,还不放手?”身后的人开口,“你不是天下封刀的人,你是谁。”
“方才不是说了,晦朔弦望·衡太素。”我手中长剑依然稳如泰山,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人:“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剑客。”
“路见不平?”黄泉想了想,依旧没什么头绪。毕竟罗喉做的坏事不是一件两件,这个人从哪里冒出来也不得而知。
“是啊。”我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对眼前人道:“看你遮遮掩掩不敢暴露面貌的样子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是说都一把年纪了,活了那么久也应该看开了吧,何必逼人家小姑娘和你成亲,自然终老不好吗?”
虽然没有一句话是在说他,但是觉得自己膝盖似被什么无形的箭刺了一把的黄泉依旧忍不住‘喂’了一声,抽手收起枪,无奈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什么逼人成亲?”
“误会?”脖子上的枪收起来了,我顺便也放下了剑,反手插回腰间剑鞘,“我来的时候看到三个少女和他们的大哥相别,言谈中又是出嫁,又是孝顺父亲。如果不是他逼嫁,那还有什么情况会说这个。”
活了一把年纪,什么坏事好事都做过,就是没逼过婚的罗喉,无形背上一口大锅。
误会一场,黄泉也是无语,他笑望了罗喉一眼,提醒道:“逼嫁和逼降,差别有点多。”
啊……
我嘶了一声,开始仔细回想。
——天下封刀送来降书贡品,少女一名。
降书、贡品。
原来如此!
我以拳击掌,恍然大悟:“所以其实是和谈上供,不是逼嫁。”
“当然不是。”黄泉开口否认。
“我说怎么感觉那三个人态度怪怪,原来是误会。”我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打哈哈道:“抱歉,是我误会。仔细想想也是,住得起这么大的房子,一看就是有大组织的势力,做逼嫁的事情未免太掉格。”
黄泉简直无力吐槽,怎么会发生这么无厘头的事情。
“既然误会解开,那我先走了。”我说着,自然而然的往外走。
“擅闯天都,你想轻易离开吗?”黑袍之人开口,不怒自威的气质,没有动一步,却轻而易举将我震慑原地。
嗯,浑水摸鱼果然没那么简单。
我心下有些可惜行动失败,虽然想跑不是毫无办法……只是选择逃跑风险较大也较为麻烦。
算了……性命可贵,虽然不知道身前的人能为几何,但就目前观察来看,怎么说都在我之上。他出手,我的胜算不高,何况在场还有另一名护卫,和外面层层兵卫。
“我已经道歉了……这位……嗯……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黄泉闻言,不可置信,“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前来暗杀?”
……怎么了,现在杀人是一定要问名字吗?
我又不是杀手,还要确认被杀的人是谁。
黑袍之人面无表情的开口,过于平淡的语气,却无端涌起一种令人恐惧的压迫感。
“罗喉。”
罗喉,不曾听闻的名字。
不能怪我孤陋寡闻,要知道我对江湖上的消息毫无兴趣,我比较爱听街头街尾的情感八卦。
我低头思考片刻,决定不把这句话说出口,毕竟不管怎么说,都有种挑衅的意味在,而我只是想脱身。
“好吧。总而言之,我道歉了。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赔一点点医疗费、建筑损失费、精神损失费。”我伸出三个手指,在空中晃了晃:“三两银子,我身上最后的盘缠。我想,一点点赔偿,应该是足够。”
三两银子,就想打发罗喉,这个人的胆量未免太大。
黄泉欲再开口,罗喉抬眼一望,阻止了他。
“你觉得你的命,价值几何。”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轻声的语调尽显生杀尽在掌握的霸气,令人骨髓发凉的凶狠。
“我的命如蝼蚁,不值一钱。”我收起手指,徐缓而自然的回应:“不过蝼蚁虽小,狠咬一口也足以让人疼痛。”
“吾拭目以待。”他背过身,丝毫不在意我会不会突然在他背后刺下一剑,对我身后的武者道:“押下去。”
“不杀掉吗?”黄泉这么说,手却没有握上武器。
“黄泉,不要让吾说第二次。”
他回身坐在椅子上,低头看向下方阶梯站着的我们,挥挥手。
“是。”他上前一步,抬掌推向我的后背,轻轻一用力,“算你幸运,走吧。”
嘁。
我没有反抗,乖乖的顺着他的力道离开,走之前倒是记得把剩下两个人身中的迷幻异香解开。
从僵硬中恢复的两人反手握上武器。
“退下。”
高座上的罗喉发言,两人纵使再怎么不甘,还是依言退下,离开前瞪了我一眼。
瞪我有什么用,又杀不了我。我挑衅的回瞪回去。
“看什么,找死也不急于一时。”黄泉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开口吐槽。
“输人不输阵,你不明白。”我说。
“找死两个字说的清新脱俗,仍摆脱不了找死的本质。”
“哈,受教。”我嘴上这么说,可惜本性难改,以后还会做。
黄泉看我一眼,不置与否。
*
罗喉说将我押下去,又没说要安置在哪里,黄泉干脆随便找个空屋把我塞了进去,吩咐兵士严加看管。
是说就这两个小兵,还不够我一只手打的,让他们看管几乎就是暗示我可以自己想办法跑。
跑倒是不可能跑,再怎么着我也没忘记这是天都的地盘,就算看管松散,但门外兵士巡逻,片刻不休,想离开恐怕没那么容易。我想,说不定对方就是期待我逃跑,好一举将我杀掉。
我老实在房内混吃混喝两天。
第三天,我翻窗溜出去,顺着香气传来的地方摸到厨房,偷出鸡腿和酒,叼在嘴上一边吃一边走,一转身就碰见了不知道在小院站了多久的罗喉。
他看着我,不发一言。
偷主人家的东西吃还被当场抓住,在霹雳武林混得这么倒霉的人,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了。
我默默拿下嘴上的鸡腿,瞅他一眼,问:“你也饿了?”
他没说话,我当他默认。挥挥手上的鸡腿,继续道:“厨房除了这个冷鸡腿没其他吃的,若不介意的话,我看到里面还有些许素面,我给你整点?”
罗喉依旧不发一言。
没拒绝就是答应,我上前一步,十分自来熟的上前拽过他的袖子,把他拉到厨房内的木桌上,转身走到灶台。
我刚才并没有撒谎,厨房内应该是膳食刚过,又是深夜,现下没多余的素材。
为了避免对方怀疑我下毒,我做菜的全程都让他观看。
挽起宽长的衣袖,抬手煮水,素面缕成一条条细条分开下锅。稍煮片刻,捞起过凉水,将浑浊的面水倒掉换上清水重新煮沸,才开始下油煮面,加入清盐调味,最后撒上一把葱花,端到罗喉面前。
考虑到对方年纪已大,面煮的稍软。
我还从门外摘了几朵杏花清洗,摘下花瓣放入茶壶中沸滚片刻,和面一起贡上。
“要我试毒吗?”我问。
他看着面前热气冉冉的素面,分毫未动,“你很有胆量。”
我拍开酒封,抬手饮下一口烈酒,擦唇道:“无为之身,空有两三分胆量尚可娱人。”
“你想有所作为。”罗喉缓缓道。
放下酒坛,我倒是猜到了他话语中的意思。这几天我不是光在这呆着,自然打听了此人来路,笑了声:“武君想让我加入天都?”
罗喉没有否认,“吾欣赏你的胆量。”
我自认不算什么好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坏人,不过个性稍微我行我素了一点。在霹雳江湖上我这种个性的人不少,然而大多数这种个性的人,都如同流星急坠,化为泥下枯骨。
平心而论,我没有拒绝的选择,对方也不会给我拒绝的选择。
“好啊。”我答应的很轻易,就像两天前我轻易前来行刺一样,追求人生刺激,一向是我的信条。一口烈酒再入喉,我轻轻舒了一口气,开口道:“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答应只是因为我不想死,所以一有机会,我同样会逃跑。”
“你没有那种机会。”
哦,意思是在我背叛的同时,他也会将我斩于刀下吗?
很呛嘛,这风格,我很喜欢。
我撑着脸斜靠在桌上,示意看向他面前的素面,“再不吃,面就坨了。”
浪费食物不好,如果他真的不打算吃,我不介意代为消灭。
罗喉闭目沉静片刻,忽然挥手,褪下暗法之袍,一道金灿灿的光芒在黑暗窄小的厨房泄露而出,接下来,是年轻的面目。
……
…………
我一言难尽的看着对方那张冷白的肤色,看起来很有君王的威严长相,只是……只是这个弧度,略有些婴儿肥啊。
心头环绕的疑惑来来回回呐喊,我终于忍不住,“原来你不是老伯……干嘛不解释,被我当老伯很好玩吗?”
亏我暗地里吐槽这人背着手走来走去的姿态,和我家楼下遛弯的阿伯别无二致,结果搞来搞去是一张婴儿肥版邪魅君王是怎么搞的。
“解释。”他重复我的话语,暗红色的眸子平静无波的落在我身上,“从无必要。想知道的人,最终都会得到自己的答案。”
嗯……感觉我们说的不是一件事。
啊,糟了,难不成这人居然是个哲学家?
我最不擅长就是哲学问题,毕竟我只是个胸无半点墨的江湖浪子。
配合上司的脾气与话题,是每个打工人必备的职能。我坐直身体,想了想,勉强捡起谜语人的说话方式。
“事实就是事实,无论他人如何误解,始终都篡改不了事实。”我拽过他面前的碗,用筷子搅了搅,免得面泡涨坨成一团。做好之后才塞回去,轻声道:“就像这碗面,一开始清澈分明,被水泡久了,也会面目全非。事实亦是如此。”
罗喉似有了兴趣,“你认为什么是英雄。”
“你问我吗?”
话题转得突然,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认真思考片刻,不得不承认,无论如何定义英雄二字,回答都不会完美。叹气摇摇头:“对与错,是与非,成败与辉煌,都是过眼云烟,只要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自己不后悔,也就够了。所谓英雄,只是人类软弱的臆想,世界上从来没有完美的英雄,只有平凡的过客。”
“人,总是惯于期待英雄,造就英雄。却从未想过——英雄,本就不是要成为英雄,才成为英雄。”我继续道:“武君如果问我,什么是英雄,我的回答是:英雄,在他成为英雄的一刻就终止了。但就算无人记得,就算淹于历史尘土,作下英雄之举时所怀的正义之心,永存天地。”
我的答案大概没有戳中罗喉的心,他慢慢睁开眼睛,嗤笑一声:“天地,虚无缥缈的答案。”
“有吗。”我咬了一口鸡腿,伴着酒咽下,跟着笑一声,“也许,我亦是——英雄的见证。”
意外的答案,使罗喉失神一瞬。
“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所有因英雄存在而延续的生命,同是英雄的见证。”
风顺着小小的窗口吹入厨房之内,房外寒冷的气息晃动烛火,光影桌面交错散开,晃出一圈虚影。
“那为何不能是我。”我说。
罗喉静静的看着我,鲜红色的眼眸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他才重新开口。
“你,将见证罗喉之路。”
我一愣,同时笑开:“我的荣幸。”
2.
那碗面最终还是进了罗喉的肚子,我都惊呆了,原来他会吃饭的。
不过晚上吃宵夜,嗯……他那张婴儿肥的脸,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呢。
自娱自乐的想了一番,我摇摇头,在天都到处乱晃。
黄泉看到我到处行动的时候有几分惊讶。
“你出来了。”他说。
“是啊。”我抱着手臂晃晃身体,束在耳廓后方的银色星象挂饰同折射出一道银光,觉得好笑道:“好像变成你的同事了。”
……什么神奇发展。
黄泉看着我的目光有沉思,有打量,还有一丝困惑,“他的脾气真的是莫名其妙,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他决定不杀我,按照目前罗喉在武林上的传闻,他应当会对冒犯他的人施以惩戒才是,难不成我身上有什么能吸引他的地方?
我想了想,颇有些自我感觉良好的道:“大概是……我这无处安放的人格魅力吧。”
“……”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怪咖,开口道:“自大的人吾看得多了,像你这般个性,吾还是头一回见。”
哈,我也觉得自己很特别。
我笑笑看他,口中不认输道:“你看过的世面还不够广。”
黄泉嗤笑一声,显然不以为然。
站在天都柱上的我俩,听见护罩外传来声响。
黄泉往下看去,看到天下封刀的人影,眉头微皱:“是他们。”
嗯?
我走到他旁边,低头看去,发现来人是之前就见过一面的紫衣少女。
结合之前听闻的对话,我心下了然她的来意,是还没打算放弃吗?
“安怎?有兴趣一同去凑下热闹吗?”我问。
黄泉看穿了我打算去插一脚的行为,没有拒绝,反而先行一步化光而走。
嘛……这个人也是别有目的才留在天都。
是说罗喉在想什么,天都高手没几个,有的都是二五仔,是什么奇怪的兴趣。
我往下一跃,同样化光离开。
天都大殿。
来者正是天下封刀御不凡、玉秋风与她侍从二人。
御不凡看到我,似是一惊,而后眉毛皱起,不知在想什么。
冷吹血没注意到场内视线的变动,不过我想,罗喉大概是注意到了,不然不会侧头看我一眼。
我淡定从袖子里翻出地瓜干,顺便伸手凑到黄泉面前,问他要不要。
黄泉低眼看了一瞬,抽抽嘴角,压低声音道:“你身上为何带有这个。”
“比起袖中藏刀,袖中藏零食不是更正常吗?”我冷不防的戳穿玉秋风的打算,平静说道。
黄泉深深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的别开视线,“拿开。”
啧,不吃就不吃,我一个人吃更香。
天下封刀的降书和我之前带来的没什么两样,若非要说不同,大概就是在信件的中间解释了一下我的出现,绝非天下封刀所为。顺便送来了真正上供的三名少女,用来服侍武君。
罗喉闭眼不言,按他的性格,反正天都二五仔那么多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关系。何况我看他的样子,似乎对天下封刀的打算了然于心,甚至纵容对方明目张胆的行为。
我收起地瓜干,拍干净手上糖粉。
清脆的声音引起了在场众人注意。
冷吹血向来看我不顺眼,当即抓到机会便发作于我:“大殿之上,你竟敢如此放肆。”
“你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你没看武君都没意见。”我声音不大,表情平静的好像我没有在开会的时候偷吃零食一样,看了御不凡一眼道:“我说,服侍武君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没有工资还要竞争上岗,太多余了吧。”
“衡太素。”罗喉淡淡开口唤了我一声。
我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样摊开手,“怎样了,不是你要我见证你之路?既然要见证,那我的职责不是护卫就是侍女咯,左右都是服侍你,有差吗?”
罗喉完全没被我的话语影响,继续淡淡道:“安静。”
我比了个OK,手指在嘴巴上拉上拉链。
冷吹血:“哼!”
哦,这人是真的很看我不爽,我瞧了瞧身边的黄泉,认真点头,一定是他身上的仇恨值蔓延到我这里了。
黄泉:……
御不凡侧头看我一眼,又重新望向罗喉,思忖片刻,选择继续劝说罗喉。
话语间无非就是罗喉是何等人物,侍从多名,十分正常等等的言语。文绉绉的话语,听得我都想打哈欠了。
冷吹血看我不顺眼,自然跟着御不凡的话调走,反正看我失业他是最开心的一个。
唉,所以说,人要找死,是拦都拦不住。
罗喉闭目沉思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突地,他开口唤我的名字。
“你的意见。”
他知道我想阻止天下封刀,也给了我机会。
我莫名想起之前我在厨房和他谈论的英雄话题,那时候的他也是这个神色,是试探,更是纵容。
既然对方给了我机会,我的性格自然是顺着杆子爬,不管他想问什么,都直接将自己的目的钉死:“是哦,他们服侍我,我服侍武君,四舍五入也算他们服侍武君,很不错啊,我没什么意见。”
御不凡被我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惊了一下,开口还想解释。身后的玉秋风闻言,率先打断了御不凡。
“且慢!”玉秋风忽然从袖中抽出长刀,抵在自己胸口。
冷吹血看她掏出刀,想起我之前的行为,下意识往前一步,挡在玉秋风和罗喉之间,大声呵斥:“你作什么!”
御不凡同样惊惧回身,手中折扇伸出,却紧闭双唇不敢开口。
我看着对方手中微微发颤的折扇,暗自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麻烦。
玉秋风:“我前来服侍武君,如果要我服侍这个女人,那这口刀就要染上鲜血!不是武君的鲜血,就是我的鲜血!”
冷吹血竖眉:“武君面前,容得你如此放肆吗!”
作为争端的正主,众人都在等待武君罗喉的决策。
罗喉当下明白了我的打算,亦没有否认我的话语,更完全不顾少女脖子前横着的刀刃,平静开口:“吾赐给下属的礼物,绝不收回。”
眼看玉秋风将要撒血当场,我凝气在指,气劲打开少女手中的刀刃,更在她脖颈上划出浅浅的痕迹,鲜血瞬间溢出染红衣领。
“小妹。”御不凡上前一步,伸手按住了她脖子上的血痕,惊惧一声脱口而出。
“无聊的戏码,我都看烦了,考虑下在场人的心情好吗?”我收回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什么时候来投降的败者,还有选择的机会。我怎么不知道天都是这么有人情味的组织,明明连一铜钱的工资都没发我。”
“衡太素!你竟敢在大殿动手!”冷吹血腰间长刀出鞘一分。
“安怎,又不是第一次。”
前几天我才刚在这里暗杀罗喉,记性这么差,这就忘记了吗?
一回生二回熟,我摊开手,无所谓的对御不凡道:“想死麻烦死外边,别污了天都的地。”
御不凡手指还在颤抖,深呼吸一口气,看我一眼,朝罗喉半跪下身道:“天下封刀诚意而来,武君却纵容属下如此对待,不怕寒了手下的心吗?”
“吾的话,不说第二遍。”罗喉起身,看我一眼,“衡太素。”
我朝他弯下腰,“在。”
“没下次了。”略带警告的声线,代表此次他不与我计较。
半点不紧张的我,心情雀跃,“好哦。”
他微一垂眼,化光消失。
等到罗喉气息彻底远去,我才直起腰。走到御不凡面前,蹲下身翻出药膏,将药抹到玉秋风脖子上。
常年行走江湖,在身上带些疗愈外伤毒伤的奇药是我的习惯。
药见效极快,几乎瞬间就止住了血。
“安怎,看客都走了,还要继续寻死吗?”难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好事,我都有些佩服我自己的胸襟了,只是在场还有他人,我不便说的更清楚,“连我一招都挡不住,不知道你们是有怎样的勇气,选择踏上天都送菜。”
“吾不明白姑娘所言为何。”御不凡否认,顾左右而言他:“是在侮辱天下封刀吗?”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靠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找死。”
说完我直起身子,挥挥手道:“随便你怎么想,我要去服侍武君了,你自便。”
话说完,我直接迈步离开,在擦过黄泉身旁的时候,他问我:“你方才对他说了什么?”
我没有隐瞒,靠近他,重复了刚才的话:“我说……找死。”
黄泉挑起眉毛,心下了然的笑了一声。
我擦过他的肩膀,往罗喉离开的方向走去。
3.
罗喉惯常在天都高处沉思,听到我的脚步声,依旧不动声色。
“不讲话装高冷,是高手通有的风范吗?”我掏出地瓜干继续啃,走到他旁边伸手,无言问他要不要。
罗喉根本不理我故意的行径,拂开我的手,开了口:“你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可惜白忙活一场。”我看着下方独自离开的御不凡,叹了口气问:“武君喜欢背叛者吗?”
“吾从不缺背叛者。”他意有所指,却没有解释。
“听起来真惨。”口中的地瓜干软糯香甜,可惜和不对的人一起吃,反而泛出一丝苦味,我想了想:“你以前一定很多追随者。”
“哦?”罗喉侧过头。重新穿上暗法之袍的王者,容颜看不清晰,只有那双眼,依旧鲜红如血,浓郁的几乎要从眼眶溢出。
“如果没有追随者,又哪来的背叛者。”我叼着地瓜干,一点都不妨碍我开口,继续闲谈:“虽然你从来不说,偶尔却会露出怀念的神情,我猜,是在想你以前的事情吧。”
罗喉听我胡说,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或者说,他穿上这身衣袍,谁都无法观察到他面具下的神情,“你观察的很仔细。”
“竟然猜对了,我果然天才。”我赞叹一声,嚼碎口中零食吞下,“所以你让我追随于你,也是在等我背叛你,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你认为呢。”他反问。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可能,剩下的就是答案。”
高处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开我的衣袍与长发,丝丝缕缕拂到罗喉的肩上。他没动,视线自然而然落在我的耳后,因为风大而相互交击,发出碎响的星象发饰。
以自然星象为名的人,传闻中喉吞日月的修罗,在认识初始,奇异的交汇。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手指碰触耳后发丝上束着的装饰品。圆形星象下,银色细链沿着鸦缎般的乌发蜿蜒,如同黑夜中的银河,闪闪发亮。
是嫌发饰太吵了?
我抬手,准备将它摘下。
罗喉抬手止住我的动作,似乎方才只是不经意一撇,并无他意。
不要就好,这发饰是我专门定做的,花了我一两黄金,贵到我简直想吐槽老板黑心。
我松开手,继续方才的话题:“武君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罗喉收回目光,说话方式依旧是谜语人的调调,“你已经得到答案。”
“是吗,那你要失望了。”我收起没吃完的地瓜干,掏出手帕擦擦手,“我不曾效忠于你,对你,自然谈不上背叛。而且……”
罗喉静静等待我的未说完的话语。
“我好似有些喜欢你。”
意外之语,并没有让罗喉露出其他表情。相反,他依旧平静,语调稍提的“嗯”了一声,似是思考我的目的。
“安怎,堂堂武君罗喉,也会怀疑女人的告白吗?”我挑起眉,一副调侃的模样问:“该不会以前都没人对你说这句话吧。”
“别有用心的话语,吾不是第一次听。”罗喉轻轻笑起来,那副声色,谈不上高兴或者是怀疑。锋利的眼神,靠得不算远的距离,显印出一片浓郁的红。
“武君这番话让人伤心,我可是真心这么说。”我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对视的片刻,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掩住眸底神情,“女人的倾心,可是带着浓烈的占有欲,亦容不下第二个女人。”
“是吗。”他的眼神显现出一种冷厉的紧绷感,顺着我的话语问:“你能付出什么代价给吾?”
我动了动身体,倾过身体,靠近他的耳旁,轻轻说:“晦朔弦望·衡太素。”
我的代价,就是我自己。
说完,我退开身子,转身离去。
风中,传来罗喉的回答。
“吾拭目以待。”
哈,挑衅武君罗喉,果然很有意思。
我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远。
*
玉秋风果然没有离开,数日后,养好伤势的她,再次出现在天都之中。
我坐在窗口,抬手一挥,她藏在袖中的短刀应声脱手,钉在床柱之上,轻轻晃动。
“你——”
“天都之内,禁止身藏武器。”我抬起手上的酒壶喝了一口,看着房内玉秋风道:“你的目的太明显了。”
“与你何干。”她反身,拔出床柱上的短刀,再次藏起。
“我做事喜欢有头有尾,我决定的事情,从不允许任何人更改。”我嗤笑一声,“你若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不客气。”
玉秋风凝目,片刻后,她忽然出手,持刀袭向我。
所以我才说以她的身手去暗杀罗喉,根本是送菜。
我不闪不避,手指弹开刀刃,同时点住她周身大穴,将她定在原地。
“来人。”我唤了一声。
士兵来的很快,几乎不到片刻,就走到我眼前。
“将军有何吩咐。”
嗯?我什么时候升级做将军了,我不是罗喉的小兵仔吗?
算了,不管了,称呼都是小事。
我指着玉秋风道:“这个人,吃喝赌样样不会,太无聊了。派人把她和其他两个女人送回天下封刀,就说我退货。”
士兵一愣:“这……”
“不想死,就赶紧按我的话做。”我挥手,直言道:“押下去。”
“是!”士兵一激灵,赶紧上前一步,带走玉秋风。
事情解决,我决定去厨房摸点吃的。
黄泉不知从何处冒出头,看了一眼玉秋风的背影,对我道:“你就这么轻易放走她。”
“是啊,你不是也这么想。”我跳下窗台,看了黄泉一眼,知道若无我的出手,他多半也会想办法阻止玉秋风。
毕竟大家都是二五仔,二五仔的心思大多一致。
他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你这么做,只是白费功夫。”
天下封刀既然做出了这样的打算,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我不以为然,“白费功夫的事情,我不是第一次做。”
“随便你。”黄泉似乎只是来看事情的发展,事情结束,他也转身离开。
真是,做好事怎么那么难。
我伸了个懒腰,看天气尚好,想想还是去厨房打包点吃的去找罗喉聊天算了。
天都天都,连个聊天的人都没几个选择的组织,添堵之名,名实相符。
女主的名字由天象组成,其实是对应罗睺这个星象。
衡:源自北斗七星中玉衡,衡本身也代表了王权。而玉衡又名廉贞,应对妹子我行我素的个性。
太素:源《白虎通·天地》始起先有太初,后有太始,形兆既成,名曰太素。谓最原始的物质。
晦朔弦望:指月的晦、朔、弦、望,也就是晦月-望月,月满月亏的过程,单纯理解为想代表轮回的意思也行。
*
送菜,我们家乡的俚语,送人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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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后日谈没灵感,先写写罗喉,而且为什么我写文最近越来越长了(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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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罗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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