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天都了。
走了玉秋风,又来了个君曼睩。
不过这次来的女子似乎毫无武功根底,我原以为罗喉会对这种无害的人不感兴趣,却没想到他居然选择将人留下。不仅如此,还派虚蟜前去护卫,这待遇,比上一任送来的侍女待遇要好很多。
不但我不能理解,黄泉同样疑惑,他表达疑惑的方式就是去找罗喉麻烦。
男人心,海底针啊。
无奈摇摇头,我一跃而起,跳上房顶摸鱼赏月。
君曼睩大概看到我派人送过去的东西,不知怎的走出房间,前往我的住处走来,身后还跟着牛头模样的虚蟜。
比起不通武艺的君曼睩,虚蟜更快发现我的位置,他抬首,向我的位置唤了一声:“衡太素。”
我慵懒靠在屋檐,风将衣袂吹散,蓝色布料铺满瓦片,黑发散落其上,星仪闪烁,似沉夜叠叠,银汉半斜。
君曼睩后退两步,正好看到我侧过身子往下望去的视线。
“找我有事?”我问。
大概没想到所谓的衡太素是这般性格,君曼睩怔忪片刻,很快又回过神,遥遥向我行了一礼,“曼睩多谢少侠所赠华服瑁钗,但此礼过于贵重,曼睩实愧受之。”
“这是武君的意思,我只是代为执行,称不上一句谢。”罗喉问我年轻女子喜欢什么,我根据以往的经验整理了一些当下少女喜欢的东西送去而已。是说这人待遇确实比玉秋风好了几个等级,至少玉秋风来的时候,罗喉问都没问就把她送我了,浑像对方只是个物品。
“这……”君曼睩哑然。
不过看对方模样,确实不像是喜欢金银首饰的模样。
我想了想,起身从房檐跃下。
宽阔衣袍划过空气,动作轻巧,落地无声。
“你不喜欢?”我举起酒壶喝了一口,走了两步到她面前,歪头看看她,“那你喜欢什么,只要我能力所及,我可以带来给你。”
她摇摇头拒绝:“不必为我如此操烦,曼睩只是前来服侍武君的侍女。”
“贵客。”
我更正了对方的地位定义,早就看出罗喉有些在意这名少女,虽然不知道这份在意从何而生,总而言之又是罗喉的秘密罢了。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干,或者带你在天都到处走走?”我建议道。
君曼睩点头,“嗯,多谢衡姑娘。”
“唤我衡太素即可,如果不习惯,直接叫太素也行。”看她也是要久住的样子,现下左右睡不着,不如到处晃晃。
她没有拒绝:“衡太素。”
天都实在是没什么风景可以看,到处都是荒凉,除了石柱还是石柱,都不知道罗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审美,连树都没种几颗,整的这里经常风沙滚滚。
我一边走,一边吐槽,顺便分享一些芒果干给她当零食。
看得出君曼睩极有修养,不管我说胡说什么,都能认真倾听,偶尔还好脾气的回一两句话语,比起那个糟心到不行的黄泉好多了。
是说罗喉特别关照她,该不会是被我和黄泉这两个不太着调的性格烦到了吧?
很有意思的联想,可惜不可能。
比起风景,君曼睩似乎更好奇关于罗喉的事情,只是我来的时间不长,知道的事情也不比她更多,她的问题我一个回答不上。
“尚未多谢你,救了玉姐姐。”
玉姐姐,玉秋风?看来她已经从天下封刀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
我抬手喝酒,闻言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摆手,“机缘巧合罢了,若不是她,我也不会遇见这么有趣味的事情。比如说一铜钱没有,在天都打白工。”
虽然我基本没在做什么,除了天天摸鱼。
“哈。”君曼睩被我逗笑了,抬起袖角掩住嘴唇,文雅至极。
正说笑,忽见一人自远方缓步而来。
“何事让你如此开怀。”
在场众人见得来人,皆弯身行礼。
“武君。”
罗喉抬手。我直起身子,让开位置往旁边走了两步,和一旁的黄泉站在一起。
君曼睩看我一眼,笑道:“我在听衡太素说笑。”
“哦?”他闻言看向我的位置,视线下滑,落在我手上的酒壶上:“天都禁酒。”
确实是这样,天都征伐寻常,除非罗喉下令休息,否则不可随意饮酒。
但我又不是天都的士兵,向来不遵守这些规则,他之前从不对我的行为说什么。
现在是怎样,开始管起我了?
如果能乖乖顺从他的话意,我还是那个视规矩于无物的衡太素?我可是浑身206骨头有205根是反骨的女人。
无云碧空,月色洒落如纱帘,印照天都一片雪白。风中徐来,我晃了晃手中皮制的酒壶,清淡微甜的酒香微飘。
我浅呷一口,才笑道:“这不是酒。”
黄泉挑眉,满脸看好戏的神色。
“这是醋,陈年老醋,酸爽飘香。”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安怎,你要试一口吗?”
罗喉抬眼,神色不改平淡:“衡太素,收起你无聊的玩笑。”
“不好笑吗?”我收起酒壶,摇摇头道:“但是我看君姑娘很开怀啊。”
君曼睩心地善良,不忍我受罚,轻轻一笑带开话题,“武君和属下的感情很好。”
他闭上眼,大概是看在君曼睩的面子上,没和我计较太多,只是道:“没有下次。”
没有下次,是指喝酒还是说这刻意的试探。
我想,大概是后者,毕竟他确实不管我平时喝酒。
“是——”我拖长声音,不太认真的应答。
罗喉大概也知道我是什么性格,懒得管我。问君曼睩是否缺少什么,如果有需要,可以寻我处理。
“是是是,好好好,反正衡太素我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在罗喉背后摊开手,一副无奈的样子摇摇头,逗得君曼睩再次掩唇而笑。
黄泉翻了个白眼。
*
我本来以为罗喉只是说说而已。
谁想到天都真的禁酒了,我摸遍天都每一个角落,愣是连一瓶料酒都没找到,反倒是掌管炊事的小兵不知道哪里给我翻出了一瓶山西老陈醋,说什么这是我最爱的饮料,特地给我留着。
……是你吧,一定是你吧,该死的黄泉。
虽然我本身并不嗜酒,偶尔喝酒只是因为太无聊。但难得想喝酒却无酒可喝,难免让人心生不悦。
我趴在石桌上,把玩着空荡荡的酒囊,将木质的塞子拔了又塞,塞了又拔,打发时间。
正巧君曼睩从远处而来,看见我一人呆着,走上前来。
看见她,我忽而心生一计。等她过来时,从旁骤然伸手,搭住对方肩膀,将她拉拢。
君曼睩被我圈了个正着,踉跄撞进我怀里。她一愣,下意识起身退开。
我怎么会让她轻而易举跑掉,遂低下头,一副‘我和你谁跟谁啊’的自来熟模样问她:“嗯……君姑娘来天都也有数日,此处荒芜空乏,每日空度想必无聊,是否要我给你寻些乐处?比如……你有没有什么想看的书,或者想见的人。”
君曼睩不明所以,摇了摇头,“天都上下皆善待曼睩,曼睩并无所求。”
怎么可能呢,这里这么无聊,一点乐子都没有。
我不相信,更是循循善诱道:“真的没有吗?你仔细想想,别害羞,只要是你的要求,我一定为你做到。”
君曼睩依旧摇头。
我:……
怎么会有这么耐得住性子的姑娘,就不能学学玉秋风,来点脾气吗?
总算知道为何天下封刀能让这个人过来,当真好脾气。
我不死心,复问了好几次,得到的都是否认的回答后,心死了。松开圈住她肩头的手,仰天长叹:“是天要灭衡太素——是天!要灭我衡太素!”
一定是我平生不做好事,才会沦落如斯禁地。
天啊——
我不想活了。
君曼睩闻言,总算察觉到了真正无聊的其实是我的这个事实。以袖掩唇笑了一声,她没有戳穿我,反而体贴的劝慰了我几句。
她不明白,一个江湖浪客,圈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天都,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
好在君曼睩反应的很快,想了想,说她来此地突然,来不及向她的未婚夫好好道别,希望我能代她送一封信。
“送信,我的专长!在哪里,信在哪里!我马上给你送过去!”我瞬间满血复活,一把抱住君曼睩的腰,恨不得立马离开天都。
“哈,稍等我片刻。”她带我回房,取出信纸,在纸上写了数句,一字一句,皆是劝慰对方之言,并没有什么天都消息透露。
我知道她是为了取信我而这么做,心下也有些可惜,这么懂事的姑娘,天下封刀怎么忍心把她送来。
她将信包好交我,告知我刀无心大致会在的位置。
我收好信,朝她保证:“放心交我,我一定会将信送到刀无心手上,时间不早,我去寻武君报告后,即刻动身。”
“麻烦你了。”
我爽朗挥手,“不麻烦,不如说太好了,再见!”
说完我立马就跑,一刻都呆不住。
罗喉不是在天都高处就是在房间,两点一线的行动轨迹,非常老爷爷的习惯,好找的不得了。
高处没寻到,我溜达到罗喉房外,连门都不敲,从窗口一跃而入。
他果然在房内,双手背在身后,显然已经注意到我的到来。
“衡太素。”他背对着我,看不清的神情,声音低沉,“吾有允许你进入吗?”
“啊,抱歉,我忘记敲门了。”说着我溜达到房门处,敷衍的敲了两下,“武君,我要进来了。好了,我进来了!”
罗喉终于意识到我确实是个很无聊的人,沉默了一瞬,决定不和我绕圈子。
“何事。”他问。
“这就对了嘛,你我之间,有必要那么多礼节吗?”我不以为然的嘁了一声,直入正题:“我要出天都一趟。”
意外的话语,令伫立在房内的人回过身,他扫视我一眼。
“去做什么。”
“替君曼睩送信。”
“嗯。”罗喉闭眼沉思片刻,“信呢。”
“在此处。”我从袖中拿出君曼睩的信,上方确实是她的字迹,无可否认。
罗喉睁开眼,视线落在我手中的信封上。
我察觉到不妙,转手将信收回,玩笑道:“武君不是想看少女的信件吧?”
我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试探一句。
“收起你无聊的把戏。”
罗喉果然察觉到了,不过他没和我计较太多,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君曼睩会不会向外泄露天都的情报,更相信我不会帮天都以外的人做这种对我毫无好处的事情。
“开个玩笑。”我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安怎,担心我一去不回?”
这也是试探。不知为何,我格外喜欢踩着罗喉的底线来回蹦跶,大概是找死的本能,又可能是我心知他不会为难我,偶尔的时候,非常喜欢逗逗这个威严的王者。
“你会吗?”罗喉抬起视线看我,没有任何被试探后的不悦,眼神非常平静,简直笃定我不会离开一样。
哦,很自信嘛。
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即使不用言语保证也能贯彻到底的坚决。
我别开眼光,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包装真实,声线调侃,尾音拖得极长道:“怎会呢——此处还有我心爱的武君啊。”
“哦?”罗喉扬起话尾,不同于以往的语气,反而让他有种在笑的错觉,“是吗?”
嗯……有种玩脱了的感觉。
我莫名生起不妙的预感,假装不经意般往外走了一步,远离罗喉,心内略有些不安,“嗯,是啊,我为何要骗你呢。”
是说就算骗了也没关系吧,反正他也不会当真。
我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又往外挪了一步,做好见势不妙就跑路的准备。
不得不说,我偶尔的预感还是非常准确,就算我及时反应过来,动起手来却没有罗喉快。
变故快得让人猝不及防,磅礴的气劲忽而袭来,我旋身躲避的同时,对方早已做好下一招的准备。狭小的空间是最好的牢笼,闪展腾挪中,手向后握住剑柄往外,出鞘不过半寸,剑便被刁钻袭来的力道击飞。我下意识转身欲抓住逆浪,指尖轻擦过剑鞘边缘。
不过眨眼,剑落地,我亦落入他人掌中。
……
斜靠在王者臂弯之内的蓝袍剑者,乌发披散双方一身。衣袖自空中翩飞滑落,如吹散的星屑,温润夜色。
——不妙,现在是什么情况?
视线互相交错,我身体一动就想起身。
罗喉轻轻一用力,轻而易举将我的努力化为乌有。
挣扎失败,干脆放弃,咸鱼躺平,嘴却依旧不认输,“武君这是何意?”
不容挣脱,罗喉单手扣住我,另一只手从腰后慢慢伸出,在我瞪视的目光下,缓缓落在我脸颊上,没什么情绪的说:“你不是心悦吾。”
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喉丝毫没有开玩笑的神色,反而表情如往常一般正常。
……
谁都知道那只是我想放走玉秋风的权宜之计,再说,现在才开始计较这个,是不是太晚。
他的反应让我不安。
落在脸侧的手,有别于常人的温度,有些冰冷。像是霜雪在皮肤上游走,接着往后拂去,深入发间。
“武君。”我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原本还算游刃有余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勉强道:“……对女子动手动脚可是要负责的啊。”
“哈。”
发间一痛,他好像把什么拽下来了,同时松了手。
我抓紧时间从他怀里爬出来,后退好几步,警惕的看着他。
罗喉双手背在身后,没对方才的举动解释什么,淡淡道:“去吧。”
嗯?怎么变得那么快?
我抬手往耳后摸了摸,摸了个空。
他把束在我发间的星象挂饰摘下了。
……
堂堂武君罗喉,居然拿属下的发饰,说出去不笑死人。
我用充满谴责的眼神瞪视他,幽幽道:“这算是威胁吗?”
“你认为呢。”罗喉背过身去,衣袖微摆,“再不走,今夜留下。”
……
我果断:“再见!”
说着冲到窗边。
“走门。”他在背后提醒。
……哼,我衡太素岂是容易被威胁之辈!
腹诽着,我转身打开门,顺着墙角快速溜走,还不忘记带上我的剑。
房内,罗喉收回手,掌心星象挂饰在夜色中闪烁微光。
“衡太素。”
2.
难得出天都一趟,我先去天下封刀溜达了一圈,没找到人。
那大概就在君曼睩说的海老爷处了。
惯常行走江湖,该有的消息网还是有,趁机在路上买了不少东西,才跑到十里丹青外,通过一名叫解语的女子,寻到了正主刀无心。
进了门,我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轻易的就把我放了进来。
……这个酒鬼就是刀无心是吧。
他听闻我带来了君曼睩的信件,一下子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冲到我面前。
我半招都没有就按住了他,面露疑惑看向后面的粉衣女子,“这个人真的是刀无心吗?”
她不是在驴我吧?
刀无极的第三子,居然不会武功?
解语肯定点头,我才将信件交予面前的少年人。
天刀笑剑钝得知我是天都之人,开口向我询问刀无心为何会这样。
你问我,我问谁?
我简单的解释说我是替君曼睩送来信件,并告知对方,关于君曼睩被天下封刀送到天都这件事。
他似乎从我简短的消息中得到了答案,闭目沉思不语。
过了一会,看完信件的刀无心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从地面上捡起一块石头向我冲来,“你将君曼睩还我。”
“无心!”方才就试过了,笑剑钝岂非不知道刀无心不是我的对手,抬手拍开他手上的石头,对我歉意道:“无心非故意冒犯,他只是……”
我打断对方:“我明白,只是太在乎君曼睩是吧。放心,武君并无为难她,她现下很安全。”
刀无心根本不相信,“天都这么危险的地方,曼睩怎会无事,你到底将曼睩怎样了!”
“……虽然常常被人怀疑,但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怀疑的这么彻底。”我抽了抽嘴角,有点想掏出镜子看一看,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天都呆久了,也长出了一副反派的神情,“我说啊,就算我将君曼睩怎样了,你又能如何?就凭你如今模样,难不成在你身边,会比在天都更安全?”
“你!”刀无心气急,又开始满地找石头,像是非要砸我一把似的。
怎么这么不死心。
“这位……”笑剑钝想开口,声音刚启又顿住。
我了然,方才来的突然,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晦朔弦望·衡太素。”
“衡姑娘,”笑剑钝察觉眼前人并没有天都之人的气焰,平和温柔求问:“难不成没有其他办法,让曼睩离开天都吗?”
我摆摆手,“这是天下封刀和天都的事情,我无权过问。不过就目前看来,非是武君不放人,而是君曼睩不愿离开。”
“不可能!曼睩不会抛下我!”刀无心不相信,放弃找石头,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衣袖:“是不是你们威胁她!我要去天都,将曼睩带回来!”
我挥开他的手,“有那么轻易吗?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从武君手上夺人,做梦比较快。”
笑剑钝不忍心看自己的好友如此落魄,同声请求:“吾见姑娘言语中对曼睩多有维护,想必不是无情之人,是否能帮忙让他们见一面。”
我不说话。
没立马拒绝的态度,让笑剑钝寻到了一丝空隙,他往前一步,“衡姑娘。”
“让我想想。”我左右走了两步,看看天,想了一会才回头,看向刀无心,“我说,你们既然是未婚夫妻,那么君曼睩一定很喜欢你吧?”
刀无心的脸红了。没想到到我说话会这么直接,当下连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我……我,这是当然!”
“哦。”
武君之前让我找点君曼睩喜欢的东西给她,人某种方面也算是‘东西’,这么理解应该可以蒙混过关来着。我抵着下巴认真想,决定反正做过了好事,再做一件也无所谓。
“那你收拾一下,我带你上天都。”
“这……”笑剑钝一愣,沉默凝视刀无心,似乎并不同意。
“去天都……”刀无心听闻我这么说,脸色一阵发白,似有几分恐惧,别过眼光。
“啧。”我咂舌,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提议了,“这点胆量都没有,你还不如君曼睩有勇气。”
“我、我——”刀无心连连后退,视线扫过摇头的笑剑钝,和解开酒囊喝酒的我,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去!”
笑剑钝:“无心!”
“这才对嘛,堂堂男子汉,还不如一个弱女子怎么回事。”我喝了一口酒,回头对笑剑钝道:“放心吧,我既然说出口,必会保他安然无虞。不过天下封刀方面,需要人去处理,免得他们以为我带人为质。”
笑剑钝看刀无心已经冲到里面开始收拾东西,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便叹了一口气,答应了:“天下封刀方面,吾会前去解释。”
“嗯,就这样吧。”
事情解决,我拎着刀无心的衣领,朝众人点头,“告辞。”
说着我揪着人化光离开,走之前不忘记把十里丹青内的好酒一并打包带走,当做拜访礼。
*
天都。
黄泉看看我,又看看脸色发白快要吐出来的刀无心。
“……你踏线的行为愈加大胆。”他双手抱胸,一副‘你怎么天天找死?活腻了?’的表情。
我晃了晃手上的刀无心,笑道:“哎呀,我这可是依武君命令寻来年轻少女喜欢的东西,你看,这个难道不符合要求?”
黄泉不置可否,冷嗤一身:“你头壳坏的这么严重,没想过看看大夫吗?”
“一直都想,不知道黄泉大人是否有相识的名医,能帮我看看。”
他被我无耻的话语打败了,让开身子:“算了,走吧。”
“哎呀,多谢黄泉大人放行。”
“……你最好趁我没生气之前闭嘴,吾不是武君,会纵容你。”
“耶——毕竟我是天都内难得敢对武君告白的人,就凭这份胆量,已是世上罕见,属于珍稀生物。”
“闭嘴。”黄泉握紧拳头。
我拉了个鬼脸,“我就不,略略略。”
一路斗嘴,我把刀无心丢到君曼睩房内,潇洒跑路。
然后被罗喉堵了个正着。
……
我望望天,望望地,就是不看罗喉。
“衡太素。”罗喉不允许我逃避,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有震慑力的王者,视线一转落在我身上,我顿时生了一种被对方逼到绝境的错觉。
我顿时老实,方才在笑剑钝面前保证的言之凿凿,其实我本身并无太大的把握,不过是赌以君曼睩在武君心中的地位,必不会太过为难刀无心罢了。嘛,至少性命方面是可以保证,但是其他就不好说了。
反正人没死就不是什么。
我咳了一声,开始拿之前武君的命令浑水摸鱼,当做解释。
罗喉有没有当做一回事我不知道,至少对方看起来没有生气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嗯,大概吧。他那个神情,掩饰的太好,实在看不出什么。
全靠猜。
看他情绪不算太坏,我话风一转,继续道:“何必拆散一对有情人。有时候人的感情,不在于能不能保护对方,而在于有没有保护对方的心情。”
罗喉的话语残酷的毫无转圜余地,也不被我过于乐观的言语迷惑。他对我说:“江湖之中,容不下这样天真的想法。”
江湖无情,有时候强悍如他,仗剑如我,都有无法保护重要之物的时候。
我明白,可是我更觉得,正是江湖无情,才要珍惜每一刻时光。
解下腰间酒壶,我抬手喝了一口,好一会才收起笑脸道:“如武君这样武功绝世的人,难不成就没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吗?”
罗喉没有说话,从他的神情看来,他有,而且足够刻苦铭心。
世上高手也好,凡人也罢,在保护重要之人的这件事情上,在命运面前,人人平等。
这是最残酷的事实,正是因为残酷,才格外需要珍惜。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吾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叹了一口气:“比起不知何时发生的未来,可以相守的片刻,更为重要。”
他抬眼,冷漠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也更为残酷。”
确实如此。
选择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正确答案,我和他的争执,也只是立场不同的看法。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抬起手中酒壶晃了晃,眼神透过酒壶看向罗喉,唇角忽然上扬,“未来缥缈,我只愿珍惜当下每一刻。无论以后是忧是愁,至少现在的我有过快意,有过与在乎的人度过的每一时分,这就够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声音里浸着一层历尽世事的森寒,“你太天真。”
“自人相遇的那一刻,便已注定未来会分离,不过早晚。”
衣袂在天都的狂风中翩飞不已,相隔不远的距离,却似从未相交。
若非紧紧握在手中确认,谁又能言明倒印在眼内的人是否存在。是否只要伸出手,对方便会如幻梦一般,在下一刻梦醒之时,从张开的指尖滑落,消失不见。
“所谓天真,又何尝不是一种看破,你说是吗?武君。”我侧过头,朝他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他走近了一步,翩飞的发丝滑过他的手背。
我看见他向我伸出手,接着耳后的位置一重,他将发饰还给了我。
我抬手抚向发间,正好碰到了他微冷的指尖。
“吾会等你证明。”
证明什么?证明我这天真的想法吗?还是等我真的失去的时候,再用来嘲笑我的天真?
不明所以,我晃了晃酒壶,问他:“零食不吃,那酒呢,你喝吗?”
他笑了一声,率先走一步,“去备茶。”
嘁,喝茶有比喝酒高级吗?
我收起酒壶,晃晃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吐槽道:“武君你有时候真的很像我家楼下遛弯的阿伯。”
“你可以试试。”
……试什么?
是我错悟吧?他说的应该不是我理解的那种试试。
我别开眼光,轻咳一声,拉过他的袖子快走几步,带开话题:“走了走了,去泡茶。”
罗喉又笑了一声,我很肯定这次绝对是嘲笑。
算了,少想点,深想就不礼貌了。
我乐观且自欺欺人的想着。
3.
俗话说,终日欺鹰,终被鹰啄。
我深刻的体验到这句话是多么的有道理。
刀无心来了之后,相当残酷的体验了什么叫做练武就要吃苦,我也残酷的正式领过武君侍卫的职责,其中工作不包括帮君曼睩照顾孩子、给武君泡茶、陪武君发呆以及给武君换床单。
是说你有睡过觉吗!为什么还要换床单!
我在后院苦大仇深的泡茶,一不小心茶叶就放多了。
……嘛,老年人口味重点也正常,就适合喝浓茶,反正他也不睡觉。
“衡太素。”身后的人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的开口威胁。
啧!
我倒出多余的茶叶,重新盖上茶壶盖子。
泡好茶,我端到桌上。
早知道就天天吐槽武君不给我发工资了,现在倒是让我领了薪水,但日子还没有以前摸鱼的时候好过。
闲聊中,忽闻君曼睩义父公孙夺锋身亡事情,君曼睩大受打击,向武君进言希望去吊祭父亲。
武君同意了,并让我留下顾守天都,顺便监督刀无极练武。
……好好好,这个时候就不把我当侍卫了是吧?
我无所谓,反正在这里还是跟武君出去,都是干活。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宅着更快乐。
武君离开后,我在天都到处晃荡,本以为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可惜今天确实颇为不顺。裂了第三个杯子之后,我总算站起身来,一脸慎重的看着面前的刀无心。
他面色惴惴,练剑的手停了下来,一副不知我又想出什么坏主意的表情。
“我送你离开天都。”我忽然开口,抄起桌上的逆浪长剑,别到腰后,“现在,跟我动身。”
“为什么?”刀无心莫名。
我闭上眼,心下不安的情绪越重,“直觉,马上走。”
不欲解释太多,我一把提起他的后衣领,自高处一跃而下,脚步连点,转瞬间离开天都百里之遥。
江湖之人的直觉,往往有一定的预见性,希望是我多心。
将刀无心甩回十里丹青,我转身前往君曼睩吊唁公孙夺锋的方向而去,心下慌张然,脚步越催快速。
有生以来,从未觉得脚下路途如此漫长,时间如此磨人,茫茫树海如深渊,一时竟不知那人在何处。
不等我到达目的地,满地凌乱的血渍和战斗后的刀痕,已经昭然了一切。
来晚了么?
我低下身子,抚摸地上仍残留余威的痕迹,是罗喉的招数,裂地三分,似乎发生过一场异常激烈的战斗。
夜色深沉,不祥的烟雾缭绕,不见月光的森林暝暗,如同覆上一层浓稠的墨色。我抬起手,指尖上染了一抹尚未干透的血色,衬得手指极为苍白。
血渍还未干,在这个方向。
我追着凌乱的脚步一路前去,直到一个山洞面前,终于再次发现天下封刀的人影。
不过是些许残余小兵,我握着腰间逆浪长剑,不等那些人回过神来,便是一声清越的剑啸。
风声席卷,点点血色如落梅绽放。
“月断三千刹。”
持剑一挥,锐利白芒似无边月色,清开一条道路。我闪身擦过众人,跃入山洞之内。
玉刀爵认出了那道人影,是之前救了玉秋风的剑客。
“要追吗?”属下问。
玉刀爵神色慎重,只是吩咐:“将此处重重围住,必不能让罗喉离开此地。”
“是!”
山洞阴风呼啸,连绵不绝的乱石,沉重的脚印相互交错,指向前方。
前方——
“衡太素。”君曼睩闻声回首,只见逆光处,一人独立,血渍顺着手中长剑缓缓滴落,神色怔忪。
不知从哪里印入的淡蓝微光,似月色,似凄迷,在小小的山洞中泛着惨淡的光华。幽幽的光线印射在一步一步走来的剑客身上,沉静的呼吸,风吹起散落在肩头的乌发,露出清冷而坚定的容颜。
手中剑轻轻插在地上,我半跪在沉睡的王者面前,视线沿着他胸口的枪痕往上,最终看向紧闭着双眸的人脸上。
“是你。”我说。
黄泉什么都没解释,持着枪的手握紧一瞬,“是我。”
微微的,低沉的话语,被山洞里冰寒的风吹散。
数日前的对话,像是某种预言,来的那样快,又来的那样不及防。
我没有机会问他,此时此刻,是否会嘲笑我那日天真的话语。
江湖之人的听力很敏锐,是以我不用再确定,确定面前之人,已经与我分别。
扶在腿上的手微微地有些颤动,我抬手,握上旁边的逆浪,在两人注视的目光下,不疾不徐的站起身。
黄泉眼神一凝,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我拔起地面上银色的长剑,反手一转,收剑入鞘。
“不动手吗?”这些时间的陪伴,他以为我会为罗喉报仇。
“做这种事情,有任何意义吗?”我语气很轻,垂下眼看地面缭绕的烟雾,忽然觉得风有些冷,冷得让人疲惫,“都结束了。”
最后的力气,漠然握紧手中冰冷的剑柄,像是骤然被人削去了思绪,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神色是好。这样的分别来的太突然,以至于事到如今,我还无法从面前的真实中回过神,只能怔愣愣的听自己的话语在空荡的石洞内回响。
是遗憾,是失望,是不舍,还是无法再思考更多。
脑海一片空白,我转过身,疲惫的连勾起嘴角的力气都失去。
“都结束了。”我喃喃自语。
一切都结束了。不管以往发生了什么,经历过什么,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挽回,也来不及挽回。
我来的太迟了。
“衡太素……”君曼睩担忧的看着我,似是担心我会做出什么不利于黄泉的事情。
此时此刻,我还能做什么?
报仇吗?我能以什么身份做这个事情。
追根究底,我也好,罗喉也好,彼此也只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走吧。”我拉起罗喉的尸体,背负在身后,侧头对黄泉道:“以武君的性格,多半有拜托你保护君曼睩,那便让我送你们一程。作为交换,我要带走武君的尸身埋葬。”
黄泉沉思片刻,答应:“可以。”
走到洞口不远处,我展开掌心,对外轻轻一吹。
迷幻的碎屑随气息舞出烟蓝的色泽,异香弥漫,刹那间遍布风中。
我放下手,“范围太广,此香只有一炷香的效果,趁机离开吧。”
君曼睩听出我的话意,回身问我:“那你呢?”
“不同路。”不欲解释太多,我率先冲出洞口,转向往另一处而去。
人已离去,黄泉对君曼睩道:“走吧。”
“嗯。”最后,她看向已然不见身影的位置,轻轻点头,随他离开。
*
走到湖边,我放下背后的罗喉。
是说他这身盔甲当真有够重,真是连死也不放过我,非得折腾我一番。
我叹气,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本就是居无定所的江湖浪客,就算要找放心的地方安置他的尸身,又该问何处,才是我能时时停留的所在。
“欠你的吗?”在湖边拧干手帕,勉强擦干净他身上的血渍。
来时枭雄,走时亦该安详。
擦拭中,我看见他手中紧紧握着的项链,似乎是君曼睩以往戴在身上的饰品。
……嗯,这人到底什么毛病,是特别喜欢别人身上的配饰?
我抬手摸摸耳后的星象挂饰,不知应当说什么好。
——如今我后悔了吗?
一次次问自己的话语,可惜没有人能够听我的答案。
“看破说的简单,实际上还是很难。”我在他面前安静的低下头,冷白色的手轻轻覆盖上了我的指尖,没有任何温度。我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人,仍记得他睁开眼的时候,是何等的威压,让人不敢轻易别开眼光。
“回忆越是清晰,越是茫然。或许,以后记忆模糊了,我才会开始不舍。”平静的情绪,终于露出一丝茫然与无措。
太突然了。
我做好了准备,却从未想过会如此突然。
这就是江湖,残酷的不允许任何人心存侥幸。
“你看,即便有武功又如何,当命运注定无法挽留的时候……”声音逐渐颤抖,我垂首抵在他胸口,任由长发将我的神色覆盖,似笑似叹,“我还是……无能为力啊。”
真是遗憾。
明明相遇的时间短暂如流星,为何会留下这么深刻的痕迹。
原来离别,是这般的滋味。
太苦涩了。
我沉沉闭上眼,不敢再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
不知过了多久,交握在掌心的手,轻轻动了动。
我一怔,连忙抬起脸,抬起眼的瞬间,便看到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倒印出我的面容。
“衡太素。”
我:……
夭寿啊!罗喉诈尸了!
此刻的衡太素很想学隔壁某人的名言:——见到鬼!
*
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越写越长,本来是打算写一万字的。发现超字数之后,想那就上下篇吧。
现在变成上中下了。
不应该啊——(掀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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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罗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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