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先含笑开口道:“怎么都不说话了?一直在这里站着也不像话,我们找个夜宵摊,边吃边聊吧。”
千秋也接上话柄道:“我倒知道这附近有家烧烤摊味道不错,老板是粤省人,口味偏清淡,甜甜的,你们不介意吧?”
萧处斋和乌念没意见,一行人有说有笑,在千秋的带领下,往那家烧烤摊所在的街区走去。
一壁走,千秋一壁摸出手机,看了眼新消息。
发来最多消息的是【唐晓翼】。他倒是当惯了靳千秋的保姆,熟练帮她善后,先是跟节目组打了一圈太极,说服他们不再追究秋谣的“擅离职守”;又颇为贴心地告诉千秋,这场公演的最终投票结果。
参与公演的共有三十六名选手,本次将根据票数排名,淘汰掉一半的人。留下来的十八人中,都是些老面孔:秋谣、陈罗舟、安眠、李春商、小叶美姬……等等。唯一有些微变动的,大概是名次略有浮动。
除去稳坐第一的秋谣,一向当老二的陈罗舟,这次却只排到第五,压在她前面的,分别是安眠、李春商和松风。
看一眼排名,千秋便了然地笑了……陈罗舟的名次当然会往后掉一掉,这是娱乐圈内早就玩烂了的“虐粉”行径,之后的所有事情都将水到渠成。
陈罗舟的“大粉”会开始写小作文自我检讨、截各种各样的动图和视频分析微表情,在粉圈内大肆渲染氛围、煽动情绪,粉丝们上下一心,发誓要在下一次投票中还陈罗舟清白,这次要帮她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正好下次投票便关乎出道名单,可想而知粉丝将会有多亢奋、有多要强,而节目组又将赚得盆满钵满。
她不在乎选秀结果,因此对这些信息全都一笔带过,手指下滑去翻唐晓翼发来的其它消息。他报告他回去休息了,又说路上看到了开得很漂亮的紫薇花、摸到了毛发油光水滑的三花猫,最后说——
【「五宫」又来找你了。】
【像蟑螂一样,怎么样都无法摆脱。】
千秋挑眉。那股雪莲香气再一次浮动在她的鼻尖。
而她微笑着敲下一行新消息:
【我知道,但我不怕祂们。】
【因为我正和姐姐在一起。】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被千秋踩在脚下的瘦长阴影,忽然被动压缩成椭圆形状,最后浓缩作一枚肉眼难以捕捉的点。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静静等待着帷幕升起、好戏开场。
风儿俱寂,万物噤声,唯有夜空中一轮皎洁弯月,尖钩斜斜缀住几颗零碎星子。
然后,仿佛天边流泻下一道银亮河流,淌到了千秋等人的身下、盖过了她们的鞋面。
没有潮湿的感觉,没有水流的动静,这道河流更像是一团流动的光,使她们踏足在这道闪亮月晖中,却不知起点与终点究竟在何方。
顺着这条明亮的路线,另一行人自天上而来。
那是一群身形单薄的“人”,一起撑托起一顶小巧玲珑的软轿,轿上空无一人,软垫中央搁置一朵楚楚动人的洁白莲花。
那群抬轿“人”走得飞快。它们面似金纸、身着狩服,如若细看,便能发觉它们全是剪纸折叠作的人,走起路来脚不沾地,几乎像天外仙,飘飘忽忽地下到人间,将这朵白莲花送给千秋一行人。
纸人来到千秋面前,不发一语,把那顶软轿安放在地面上。月光无边温柔,照在莲花正中心,那簇浅黄可爱的莲蕊。
千秋却有些发懵——这是哪一出啊?
她看看莲花又看看纸人,一时拿不准她该作何反应……陆蒹葭和萧处斋亦没有轻举妄动,谨慎地观察着情况,最先做出动作的,竟是向来最为沉稳的乌念。
他掏出打火机,直接烧向那朵莲花。
乌念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火舌将莲花吞噬、焚烧殆尽,连一丁点儿灰烬都不曾留下。
软轿之上,彻底空空如也,空气中的雪莲清香却愈发浓烈。
纸人垂手而立,拥护在软轿周遭,并无撤退的打算。泛滥在千秋等人脚下的河流,悄然起了波澜,犹如被月球牵引的潮汐,一遍又一遍地漫上她们的鞋面,既不打湿它、又不渗透它,而是用这阵柔和的律动提醒着她们:如今你们已身处异象之中。
乌念却像再无耐心等待,将那柄长柄雨伞攥在掌心,伞尖重重点地,瞬间将河流从中间分开,露出底下原本的柏油马路路面。
他只说:“大小姐、小姐,请随我来。”然后迈开步伐,沿着那条摩西分海出的通道,一路走向河流的尽头处——即月亮之上。
像在游乐园乘坐过山车一样……他们走着、走着,完成了与万有引力的对抗,变得头朝下、脚朝上,身体却无任何不适。
月色愈来愈近,近到人眼足以分辨月球表面的沟壑与陨石坑,近到千秋她们终于看清,有个人正坐在明月的弯钩上。
那是位与月光无异的美丽女子。
她披下满头银白长发,其间夹杂几根淡蓝碎发,如月华、似浪花;一袭希腊式的纯白裙装,上臂箍着一圈橄榄枝样式的金属臂钏,波浪般的层叠裙摆下,裸着一双白皙纤足。
女子弯腰伸臂,貌似正从浩渺星空中舀取一瓢碎屑,好加诸于自身、洗刷出满满一裙摆的闪闪亮光。长发委地,伴着她的动作,来回摇曳生姿,化作一泓潋滟的泉水,那道来源于天上的河流,仿佛就生发自她的三千青丝。
见千秋她们来,女子并不讶异,浅青蓝色的眼眸在众人身上轻轻掠过,定格在乌念身上。她挑眉、勾唇,露出一抹极为浅淡的微笑:“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
女子轻飘飘道:“需要靠扮演其他人,才能在人世间寻找到存在的意义。”
她又说:“也是,毕竟你是「侧写师」,从未拥有过自我……只有把自己套进某个「人设」里,你才算真的活着。”
她的嗓音,像夏日里将冰块盛装在玻璃杯中,冰块与冰块、冰块与玻璃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既凉薄、又隐含锐意。使你明知把手指伸进去,便会被冰块的棱角割伤、被冰块的寒凉冻伤。
女子单手托腮,眉眼慵懒随性,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鬓角碎发,在指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我只是……”她顿了顿,神情透露出几丝茫然,“……只是做了这么久的「神」,即使是我,也会贪恋权柄的。「双王」一旦归位,谁知道我会被发配到哪里?……我倒宁可一死了之。”
“哦,”乌念口气中无不冷漠的,“那你去死吧。”
他弯腰,手中打火机凑近女子裙裾,火焰烧上那方洁白布料,瞬息间即吞没了女子这一整个人。她没有挣扎、更没有惨叫,只是用那双青蓝色的眼,平静而镇定地凝视着乌念。
男人却叹气、摇头,说道:“……禄白,这不好玩。”
“拿卿离水作原型、折纸人出来当障眼法,让卿离水本人知道了,非得剪掉你的飞羽不可。”
乌念老神在在,反复摁动打火机,火苗倏忽湮灭在喷口处,沉静黑眸凝视着面前那道已被炽烈火色包裹的模糊人影。
回应他的,是一道属于孩童的清脆声线:“还得是你了解她啊,「侧写师」。同事多年,也只有你把她的性子摸得透彻。”
孩童继续道:“所以,念在同事一场,你能不能别跟她说,我拿她作原型、折了个纸人?你也不想见我飞不起来吧。”
火焰再次热烈了一瞬,而后刹那间消失。取代方才那名凉薄女子的,是另一位身材矮短的小少年。
少年面色极臭,显出不情不愿的底色,小小年纪却已有“社畜”的厌世感。白发金瞳,白色狩衣纤尘不染,肩上垂下朱红绦带。穿着纯白足袋的双脚踏在虚空当中,手势轻挥,众人便被带离了此处颠倒的夜空。
乌念缓缓呼气——此时或许该借用小少年的称呼、管他叫「侧写师」——「侧写师」缓缓呼气:“你们未免也太着急……「双王」从未意识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们只是作为普通人、在安静地过着她们的人生。是你们操之过急,总想快人一步、早点斩草除根,反害了自己……现在好了,「双王」正在快速觉醒。”
「侧写师」道:“莫非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小少年——也就是「侧写师」口中的“禄白”——摆手道:“别把我和其他人放在一起。你知道的,我一向和他们不对付,除了虔叔。”
禄白又说:“我大多数时候都留在银玥府、和卿离水在一起……我才不懂「五宫」那些弯弯绕绕。”
他顿了顿,目光骤然落在靳千秋身上。
禄白眯起眼,神情中透露出异样的迷惑,似乎从千秋身上捕捉到某些蛛丝马迹、可供他验证某个猜想,他那双微眯的眼眸再次打开来。他说:“请问你可以唱首歌吗,小姐?”
千秋茫然,但偶像素养还在:“我今晚用嗓过度,不过我可以给你放一首我唱的歌。”她晃了晃手机,“我可是位偶像。”
禄白微怔,而后一笑:“……不,不用了。你的声音,我已经听到了。”
他悠悠道:“十几年前——尽管于我而言,那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但在十几年前,我曾因你嗓音优美动人,而决定把「铜蛇之杖」给你、让你重置这个世界。”
“很疯狂,对不对?”禄白道,“但在‘我’的漫长寿命中,我的确从未听过像你这般合我心意的声音。为了所爱之物,献出重要之物,这是一桩相当合宜的交易。”
“只是那时从没有人能想见,‘重置’将会引发这么多的剧变……可即便如此、即便早知道此后的发展,我想彼时的我还是会把「铜蛇之杖」交给你。”
“毕竟寿数漫长,与之对应的便是无聊疯长。”「侧写师」说道,“……所以我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变换身份、试图体验不同的人生。”
他看向千秋,朝她深深鞠躬——等他直起腰时,那张原本属于“乌念”的寡淡面容,倏忽间变作另一张面孔,另一张千秋同样熟悉的面孔:沈浅岚,沈先生。
千秋怔愣,然后释然微笑:“……好久不见了,沈先生。原来你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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