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过得比梦里还要更混沌。
报告草草弄好在周五交掉,小念的电话两天一个,其余的这一个多礼拜里的绝大多数时间,我都在钻研助理小姐给的资料,不眠不休得简直分不清楚时间。
承认沦陷好像也有一点好处。我不再纠结U盘代表的提携是哪一种界线,不再挣扎失眠气馁郁结,什么都不思考,只是机械地学。只是机械去做的话没有什么难熬的。
唯一分辨白天黑夜的参照物,是定时的闹钟。时间掐的是莫延午休刚醒的时刻;他早上心情坏会赖床,有急事会早起,夜里作息随着安排不同会漂移不定,工作时不能打扰,吃饭时不好分心,只有午休后的时刻是最合适的。
而且午休刚醒的莫延总是朦胧懵懂,照顾他他也不会拒绝,给他什么他都接,要木呆呆好几分钟才能完全苏醒,可爱得不行。
想到这个我才有勇气坚持到电话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才有勇气在下一个闹钟响起时继续拨那个电话,等着它无人接听。
莫延不接,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完全醒。
或许明天就会迷迷糊糊接起来的,莫延午休刚醒的时候,给他什么他都接。
我现在已经能很熟练地一边哄骗自己一边清醒明白。哄骗是为了让自己有勇气到下一天,清醒又是为了什么?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清醒是为了让我更安心哄骗。就像确信自己不爱的人反而能更自由地调风弄月,说爱语无顾忌,听告白不动心。站在岸上才能放心欣赏水光波影。
我知道他不接是他生气,莫延或许已经给我的电话专门设了静音。
说对不起的邮件,明明提示已读也没有任何回音。莫延看单薄的文字或许只会嗤笑一声,依他的审美,单纯的断绝联系才是干净利落的尾声。
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我要为了原来我当初三番四次拒绝他的事他其实并非全无反应而欣慰吗?要为了我一时冲动的拒绝实验成功断送联系可这次恐怕无法再失而复得就自恨惶恐吗?
过去已经成形,想纠正也做不到,只能今天,明天,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
连续的失眠,沉重的梦,混乱的作息,情绪好像统统被野火烧尽,除了想到莫延午休刚醒会条件反射般觉得可爱而自顾自笑起来的时刻外,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的心情都泯于空茫,陷入一种死水般奇异的平静。
直到有一桩奇怪的消息打破平静。
助教来邮件说,因我没有按期交报告,分数达不到A,问我愿不愿意参加Bonus项目来补分。可怎么会没有按期,我数过的,给莫延打第六个电话时就是上周五,但他说我提交的时候已经是上周六,他这周三才看到,所以来提供补分方案。可今天不是周二吗?
我甚至跟助教确认了下他目前确实人在LA。
都在LA,怎么会有时差。我确信我没有漏拨过电话,我很认真听每个闹钟的提醒。每次即使莫延不接我也会打开窗帘看看今天的天气是晴是阴,我不想在如果他客套寒暄要聊天气的时候接不上话。LA最近每天都晴,连上上周日原本预报说的雨都没有下。没有下的吧?
助教被我追问的时候有些困惑,但他对留学生很宽容,就还是回答了。他说上上周日晚上是下了阵雨,中午是晴。
我这两周我根本没见过雨。我一直看见的是晴空万里。
晴得我畏光流泪,晴得我开不了灯,晴得我都梦到了雨。
我翻了通话记录。没有拨通过的电话整整齐齐,第六个电话确实在上周六,我第一个电话未拨通时给莫延发了邮件说对不起,邮件在上周一。
我谢过助教说不需要Bonus了,不拿A是我迟交报告应得的后果,要纠正也做不到,那就只好认罚,不能逃避。然后我开始考虑真正的问题。
那个周日去哪了?我药量太大,连那个周日也一起睡过去了吗?我晚了一天才给莫延打电话,所以他觉得我没有像之前约定那样结束就联系他,因此他才生气?
不,这不是真正的问题。
真正的问题是……那个周日晚上的雨,我真的,没见到吗?
——
小念再出现的时候LA又下起了雨。窗外的雨里还没有霓虹灯,但警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和光都被雨扭曲。
我低头掐了一把手臂确定这是现实而非梦境。没留意下手太重,掐出了血印,把正在读字条的小念吓了一跳,连谢炎都嘀咕一句病得不轻。
对这句小念没有驳斥。我也不觉得需要驳斥。
事实上我写留言的时候,第一句也是【我好像出了点问题】。
用汉字写。失语,失读;当然后者症状比较轻,我还能读写汉字,只是英语已认不出写不了,系统语言是英语的手机电脑完全变成砖头,我看不懂周六周日的区别也找不到拨号键。
不过没关系,反正找到了也没意义,我说不出话来,中文英文都发不了音。在充满雨和晴和人和英语的LA,若不是小念自己找到路过来,也能读懂汉字,大概我可以在房间里就这样安安静静一个人,一天一天活到死去。
如果那样,倒真是完美契合那个噩梦的一生。
或者至少我当时真以为那只是梦境。可以称之为噩梦的时候,它却竟然很可能不是梦了,真是最残忍的黑色幽默。
原来莫延,或许真的曾经那么温柔摸过我的脸,问我怎么一身湿。
在我断定他不可能如此而悲伤地加深亲吻之前,在我确信自己沦陷于他而绝望于他不动心之后,或许莫延,其实做出了和我所理解的他完全不一样的言行。
那是不是,我根本理解有误,是不是他也稍微有点,开始试着同我相知相守了呢?
如果那真是下着雨的周日夜晚,那么就是我拒绝他的邀请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再联系的时刻。
我以为要等待很多前提条件都凑齐,敲开他的门才会有这种温馨;可原来也许不是的,即使如此,他也会温柔以待的。
如果那样的话,我曾经一时冲动的拒绝实验还没有断送他和我啊。
然后我做了什么?
把一切当成梦,以为拥抱不过是孤独地在梦里自己骗自己,以为喃喃自语的改口没有人在听,以为那愤怒颤抖的声音只是我心底的怨念外化,以为嘶哑驱离只是梦本就注定的指令。
我一旦承认爱一个人,他就受伤害。从舒念开始时就是这样,不只是我对他的强迫令他受伤,谢炎,柯家,车祸,明明我认识他时他完好无缺,那之后却每况愈下,连绵不绝。
只是我还以为,在莫延这里,我没有真的爱上他,所以一直做得笨拙做得无趣也从来没有做错过。
邀他出去玩,打什么球我会让他选;他不想全套,那么亲吻也足够甜蜜;即使我最终承认我的沦陷,也不是在现实,投子认输是我以为在梦里,没关系的,只有一个人在的梦里,伤害到谁也不会伤害到除我以外的人的。
结果还是这样波及。
难怪他不回邮件也不接电话,竟然不摁掉电话,都简直是宽容得不可思议。
若是真的,他会多么难过,而难过于他而言甚至都还在其次;这般的难堪,对莫延那样的人来说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他不会再想见到听到我了。他会爱上别人,然后恨死我了。
小念看完语焉不详的字条,半晌安慰我说,还是再更加真诚地道个歉试试吧,即使对方最终也不能原谅,起码彼此心里都能更平静些,更少些后悔。
可难道,我再写信给莫延么?
我已经因为莫延能听懂中文英文而让自己失语,为着英语词汇记载着无可挽回的错误就帮自己失读;若再试图给莫延写汉字的信,大概会写到一半就变得连汉字也读写不了了,我是说真的。
而且……我不可以再出现在莫延视野里。
他不会想再见到我。他处理我会像对待他自己的噩梦那样,删掉号码,忘记长相,最后丢掉姓名,把曾经和存在一同擦除干净,就可以若无其事,仍旧风流倜傥,一切如常。
或许到那时我才可以遥遥再看他一眼。
可最好还是不要了。我怕再一见到他,会在心里又不由自主承认那份沦陷,然后诅咒又要开始蔓延。
其实这整件事的最开始,不过是我见到了助理小姐的笑又见到了LA的雨,不过如此而已。是我不甘,是我矛盾而混沌,恍惚自以为在梦中便守不住还是承认了,最终伤害到莫延。
要是再给他写信的话,谁知道又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厄运。
我停不下来地摇着头,小念摸着我的脸,用手指给我拭着什么,再后来拿毛巾给我擦脸颊,最后帮我把毛巾直接捂住眼睛。真好,捂住眼睛就看不见窗外LA在下雨。
除了小念的另一个声音还在着急地嚷着:
“小念你别哭啊,他哭他的,怎么你也跟着哭……不是,好好好,都别着急啊,小念,事情也没那么糟吧,柯洛你听我说,这事情我是这么想的,这个电话吧,你想,虽然对面不接,可也没摁掉过,是不是?你说他是律师,很忙对吧,大忙人,那谁能就静音放着让电话占线?我反正是除了小念的电话全都不想拖,多耽误一秒,没准让我小念要拨进来时多等一秒呢,对不对?他愿意让你占着线一直拨到自动挂断,这是好现象啊,生气嘛肯定是有点,但终归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小念你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而且还有!你之前写,周日晚上其实醒来过,是你自以为是梦;我看不一定!就你这状态,连是不是梦都分不清,那你怎么就那么肯定真醒过?有人周日晚上看见你在街上走了?没准就是单纯地睡过了两天。不是说药吃过量了嘛,过量,那当然一直在睡了,都过量了还让你中间能爬起来出去淋个雨,那这个药效果也太不够劲了!”
“对不对,小念,先不管这小鬼到底自以为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能把嗓子都给后悔哑巴了,柯洛这事干得肯定特别缺德,但为什么他那个对象居然都没气到会直接摁掉电话的程度呢?这没道理嘛!按这小子的说法,对方可是很受欢迎,工作风格也果决狠辣,这种人不可能偏偏在感情生活里当软柿子吧?谁敢惹一尺,绝对敬一丈,真干了缺德事那柯洛这小子还能坐这里活到咱们来发现他吗,活不到啊,人家早把他家房顶都掀了!没准还能有刑事案件呢,律师出手,只怕完美犯罪了也说不定!啧啧,现在只是不接电话而已,连摁掉都不摁,这还能是什么大事,肯定还是他之前拒绝邀约还晚打一天电话的事!没错,处处都能说同说得通,事情十有**肯定就这样的!不是大问题!”
咋咋呼呼的声音语速太快,我听得很费劲,其实当时不太知道他在说什么。
大概直到小念帮我办完休学手续又瞒过陆叔叔提前带我回国后的第二天,或者也可能是第三天;小念很耐心地给我写了一整张纸的字,向我宣传谢炎这个理论假说。我一点一点地读,才明白原来当时比LA雨声还吵的机关枪原来说的是这些。
其实不是没有可能。但我不能就这样去相信,因为我知道我一定是愿意相信的。
如果我是凭着意愿去相信这个减刑,那到底什么是真的,我永远都不可能再确信了。
尽管那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
如果真的有可能,那我对它的期待,也是为了这种情况下莫延没有真正受伤而期待,不是为了莫延没有真正气到和我绝交。
我一旦承认爱上谁,他就受伤害。不想伤害莫延,但如果他还跟我有接触的话我没法不承认我沦陷了。所以我没有听小念的话去找他更真诚道歉,也没有听谢炎去见见他再确定下情况,我甚至不敢再发一封邮件告诉他我要中断学期提前回国了。
我不能再接触他,甚至不能再看见LA的雨了。
赶在LA的下一场雨之前离开,总算还留住了汉字的读写。小念帮我联系了语言复健的老师,下了课也会来陪我写字沟通,对我说话,因此我长进很快,大概一个月后就能再用英语读写,开始联系学校远程交作业补课程拿学分了。
是的,谢炎居然能同意放我和小念单独待一起,连小念也很诧异。
自然这家伙免不了一有空就来转转,蜜里调油地示威一会儿,又拉着小念各种点评,试图把我当珍稀动物来啧啧称奇。我想这是他试图拉开小念和我心理距离的策略;人的观感其实随着立场转换,这种引导其实比看起来还更有效些。
是U盘资料里学到的小tips,我没有忘。不知道那是不是莫延写的,应该是吧,我想到这儿会笑一下,不能接触莫延,但想起莫延的笔记应该是没关系的。
我还记得他的字很好看,然后我想象莫延伏案写字又打个哈欠,伸手去拿咖啡。想到那种可爱模样我又会独自笑一下。
谢炎对此的点评是,小念你看他真疯了,发着发着呆突然就笑,看得人瘆得慌。要不给他送医院去吧?
小念总是偏袒病人的,他替还不能说话的我解释,说很爱才会很在意,这不是病!还有不许说人坏话,背后不行,当面更不行。
姓谢的只是哼着气,我这就是夸他呢,爱得都疯啦。小念你看,这才是他当真很爱一个的样子,之前他缠着你,都是小孩子瞎嚷嚷罢了,才没有真在爱你。不然他当初怎么没为你弄出这些症候?
我当初为什么没有为小念弄到这样,这不是个好问题。简直是个畸形的攀比。
对我好的人很少,什么美好的存在我都得不到留不住。想要留住,尽全力去对他们也好,更亲近更接近,然后越努力越伤害得深。
现在想来,真正过家家互送零食连手都没牵过的所谓中学女朋友,反而是最安全无虞全身而退的。
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我如何沉醉莫延都严守界线不越雷池一步吗?如果那样,我想他大概的确是对的。
而我现在与他不止隔雷池,还隔了整个太平洋。他会很安全的。我说什么他都听不到,怎么笑或不能笑,他也不知道。
在这种奇异的恍然里,实验报告项目论文都做好,附上医生的复诊说明寄送到校,居然也顺利拿到学分,算是如常结束了这个交换学期。中文听说上也恢复得差不多,够我正常人似地坐一趟S城到T城的飞机却装作长途旅行,跟每个人都热情打招呼送上礼物,好像当真刚从LA归心似箭。
给小念的礼物则是我决定提前回T城去。
他们的纪念日要到了。起先我不知道,但姓谢的想带小念去度假,游说怕如果他们俩纪念日很恩爱会刺激我这个大病初愈的失恋人士,没准病情又反复,甚至加重也说不定。
小念照例是谢炎说什么都先信七分,然而仍忧虑着我还没有好全,不愿意轻易变动日程表。我想那不过一天而已,而且也不是周六或周日的区别,不至于要为此为难小念,便主动说要提前。
听了这个提议,比起不赞成,小念脸上更多是意外的表情。大概他也讶异于我居然愿意承认他们的纪念日,愿意承认他们在一起这件事了。
很奇怪,换一年前哪怕三个月前,连我都不会相信自己能做到这一步的豁达。关于永远爱小念的动摇心绪,也不影响我很久以来都不愿承认,对小念来说,谢炎居然是比我更好的选择。
事实上,到现在我也认为那家伙粗枝大叶又直白幼稚,可既然小念说喜欢他,那小念说是就是。喜欢这种事也许就是没道理可讲,小念是在笑着就可以。
只是……大概小念和莫延,五官到底还是有点像,我看着小念的笑,有时甚至也会想,会不会有一天,莫延也遇到一个人能让他这样笑出来呢。
其实我还是不觉得当真有谁能上九天摘月。
但如果,万一,那么到那时候我又能否做得到,也祝福他们的纪念日呢?
这样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结论。在飞机上望着云海的时候,恍惚又回到去往LA的航班上,晴空下的云层白亮得让人几乎又要畏光到流泪了。
其实,先不说我做不做得到;再也见不到他的话,我根本也没有立场去考虑是或否了,对不对。
英语的听说能力,一直一直都没有恢复过来,像是绝不允许自己还能有再去LA的可能。即使变好,我想我也不该再去。我想,心底的自己大概还是有所顾忌,怕一个“不该”拦不住我的情不自禁,所以连能力也要提前断绝才放心。
现在想来,当初那可能是噩梦也可能是悲惨夜晚的最后一刻,我承认自己沦陷而忍不住再多看的那一眼,无论真实或幻象,居然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莫延。
那时他的表情是愤恨恼怒不愿意见到我再多一眼。
我得尊重他的意愿。所以再不能到LA,也再不能去见莫延。
LA阶段结束。
此处用来补全LA雨夜的梦游、补全短信不告而别的失语症(私设),当时是基于
【迟爱/潘多拉的柯洛回国时间差】
【谢炎对念洛联系很神奇的态度平和】
【柯洛人设从双程、不可抗力、LA阶段,横冲直撞自我中心的天真残忍,
经过T城阶段的双标纠结动摇,逐渐演变,
到蹦极告别及S城阶段,彻底成为动不动害羞、话说不出口的守护哑巴】
实际上写到10后才发现【谢希然是迟爱新增角色,LEE搬S城时小希半岁(倒推16个月可以命中LA)】,那么原著LA这两波掉段和上面三个疑点,大概率还是跟柯洛得知【谢舒代孕冲突→代孕实施】有关。
我一直缺这块拼图,又想在原著表象下能操作的范围内给LEE制造一个两方待遇最公平的柯洛内心世界,所以差不多是凭空用青涩恋情混乱导致的失语症来补了这个空白。
除了失语症纯私设以外,其他设计多少都有点出处,我的两大爱好就是公平和考据>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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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失语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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