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番言论是从珀卢、斐礼口中听到的,安德不会觉得惊讶。可现在是老师,是柯诺森说了这句话。
他说得不响亮,却震耳欲聋。
安德很想说第一没有任何意义,然而现实是,第一确实存在不小的、独特的意义。
而更让她产生一阵复杂情感,最后只留下荒谬与滑稽留在心头的原因是——安德罗米亚其实能够实现老师难以启齿的愿望,她拥有终身仅选一位伴侣的权力。
小雄虫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哪怕一句安慰的言语。
更加可笑的是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有那样的时刻,她竟然想对柯诺森说……
‘有两个方案,我可以终身只选择一位雌虫作为伴侣,但这个名额我可能需要考虑很久很久。而老师,你不一定能成为这个人。第二个选择,老师也清楚的,就是现在的状态。你一定会是我的伴侣,与此同时,其他人也会是我的伴侣,你们分享着安德罗米亚的伴侣这一头衔。老师,你会选择哪个?’
谢天谢地,一杯见底的茶水拦住了安德罗米亚的嘴,没让她做出事后必然要后悔的傻缺行为。
让柯诺森决定这件事,几乎等于她在借无辜之人逃避对自己的审问。
即使怀着卑劣的想法,安德也一定要亲自做好选择。
在这样的场合下,似乎说什么都是伤害。
“老师。”她终于说道,“在现代虫族制定的法律下,我不可能只与你存在伴侣个关系。但是……我可以保证,不会再有其他雌虫得到‘老师’的称呼。”
这和柯诺森想要的东西差得太多,能将这些话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安德觉得自己的脸皮简直有城墙厚。她内心的煎熬无法传达给雌虫,因为后者本来就不抱希望,得到雄虫殿下如此承诺,反而是意外之喜。
可柯诺森并未因此高兴几分,他抿了抿薄唇,无奈于懊悔掺杂的神情让眉间聚川。
“您不必为我做到这般程度,殿下。我……知晓这只是一个可笑的妄念,它本不应经我之口吐露出来。”
“不,我不这么觉得。”安德立刻回答,总是因笑意而弯着的眉眼露出认真的形状,“我需要你将心底真实的声音传递给我,就像刚才那样。我认同你的伴侣身份,就意味着我接纳了你成为家人。我希望自己可以了解你们,知道你们的欲求,尽可能地满足你们期望我做的——当然,我不是神,没有办法做好所有事。”
“殿下……”黑发雌虫竭力保持冷静,他为自己一时的冲动感到尤为后悔,“您所说的这些,并不包含在一位雄子殿下理论上要为其伴侣所做的事情内,这不是您的责任。没有人会要求您付出这么多,即使是联邦、甚至李努维冕下也不能。”
“但是我自己可以。”
安德罗米亚很快接道。
她站了起来,平时总要微微仰头才能见到的面容,在一站一坐的情况下,也能俯视着进行对话了。
安德看到了柯诺森藏在眉间的忧虑,也知晓他必然会自责。她只有轻轻捧起老师的面庞,让对方好好地看着自己。
“你知道的,老师。伴侣在我这里的意义与联邦法律里记载的那些文字不同,没有人逼迫我去做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是我自己,是安德罗米亚希望这样。”
这一晚,两人都没有进行亲密关系的兴致。
他们单纯地睡在一块儿,同床异梦。
***
用往常的面貌告别老师,目送他回程以后,安德罗米亚没有进行下一次的工作,而是利用特权将后头的假期移到前面。
她也没去找很好的聊天对象斐礼,甚至拒绝了他的探访。
安德一个人坐在虚拟景观模拟出的景象里,一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虚拟景观里内置了人类社会的场景,但这副场景充其量就是虫族眼中的‘人类社会’,与正品存在一定差距。
小雄虫花费了很长时间去思考自己在虫族社会的位置,她应该要在这里做些什么,又能做到什么。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她不是第一次去想这些事,只是老师出乎意料的想法让安德忽然觉得,也许这里和她生来就有的记忆里没有太多差别。很多雌虫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或是心有欲求而诉不出口。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最初一定追求着能让一名雄虫殿下完完全全属于自己,连一根发丝都不分给其他人。
毕竟没有人类生来就甘愿与别的人分享伴侣,虫族的一半是虫,另一半却是人。
有一两天,她甚至陷入了深深的自我道德谴责中,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审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把握住天然的优势,只接受一位伴侣在侧。
所幸这种堪称魔怔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她凭借自己的意志想通了。
“唉……庸人自扰。”
假期结束的安德罗米亚最终得出了以上结论。
有时候,太会在自己身上寻找错误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缺点。
历史的进程自有伟大的人来推进,虫族社会一雄多雌也好,一对一也好,或者一雌多雄也罢,时间到了自然会随着需要发生变革。况且人类社会的婚姻制度又不是为了确保感情上的专一而设立的,谁又能说自己一生中只对一个人有过好感呢。
老师渴望着独占她,是因为他现在做不到独占。
如果有一天,一位雌虫可以拥有多个雄虫当伴侣的时代到来,老师还会希望他们两个彼此唯一吗?
安德罗米亚不知道答案,因为她不想将老师假设得太势利。
但她在这几天的反省中学会了要在当下的制度中生活,人类文明已经覆灭了,现在是虫族的时代。
而虫族时代的规矩是一雄多雌及伴侣制度。
什么道德,什么专一,在现在的环境下,她已经做得够好了。联邦和种族要求安德做到的事情,她甚至主动超额完成。所以别再总是谴责自己,仿佛不像个人类一样生活在虫族社会,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似的。
狠狠拷打又狠狠解放心灵,最终选择放过自己的安德心情一阵轻松,看到窗外阴沉沉的天都觉得高兴。
先打开通讯环,给担心了许多天的老师发了个消息,告诉他尊贵的安德殿下已满血复活。考虑到老师那番话确实动情,带给她一阵心灵的震撼,而自己又欠了柯诺森一个大家都高兴快乐的晚上,安德筹划着下次工作结束后再去找他弥补。
在此之前,趁着假期的最后一天,安德打算到楼下亲自告诉斐礼他即将成为自己的伴侣。
***
格外清爽的安德出电梯的时候还哼着歌,这种状态即使在他人印象里开朗平和的小雄虫身上也不常见。
安德给斐礼发了消息后就立刻下来了,结果等到了地下二十一层,她才发现斐礼好像没有回消息。
小雄虫揪了揪辫子,在走廊转了一圈,没能偶遇雌虫。
正打算回去等待时,安德眼尖地瞧见了一位熟人。
她马上走过去打招呼:“嗨,拉哈特!你知道斐礼在哪儿吗?我有事找他。”
拉哈特纳利依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面容,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如冬日里的寒风般冷冽:“老师在楼下采集数据。”
这位研究员还是一如既往不喜欢多说话,自从真面目被识破后,拉哈特就越发不加掩饰。安德平时还挺经常来地下二十一层,偶尔碰见他时都会主动问候一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哦,那好吧。”
她本来打算离开,可是见拉哈特还停留着没动,安德的好心情促使她又多问了一句,“拉哈特先生算是斐礼的助手吧,你不去楼下一起收集数据么。”
“严格来说,我不是老师的助手。”他的回答让不了解实验室分工的安德有点惊讶,“我和老师分别负责不同的项目。”
“啊。”她不由得问了下去,“斐礼的项目我知道,拉哈特先生负责了什么项目?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
向一时兴起的雄虫殿下解释项目,对拉哈特纳利这样的研究员来说纯属浪费时间。珍贵的基因由于斐礼与安德殿下的关系轻易就能获取,按道理来说,拉哈特应当选择最高效的做法,假托有事遁走。
事实上,他早在打完招呼的时候就应该走人了。
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或许埋他身体里的那半管基因知道答案。
“嵌合虫族,我的研究项目。”他回了一句,似乎察觉到雄子殿下不能靠简短的词汇理解其中含义,拉哈特又补充了一点,“仿照嵌合兽,拼合不同虫族的基因,达到提升等级的效果。”
闻言,安德转动眼珠,不太确定地说:“……嗯?听起来好像和斐礼的项目很类似?”
“是。区别在于,我的项目在确定基因等级后介入更改,而老师的项目则从前端影响基因等级的确定。相较而言,老师的课题更困难一些。”
拉哈特毫无谦虚的成分,他仅仅在陈述事实。
斐礼的课题更困难的因素之一是,从卵开始的改造项目战线实在太漫长了,两批实验体中间可能要间隔十几二十年,实验数据的反馈和分析也就只能同样慢下来。拉哈特的研究就没有这种烦恼,但又在另一层面上十分麻烦。
正巧,安德问到了这点:“这么说起来,拉哈特的实验体都是成年的雌虫咯。是志愿者?”
“是濒死的远征军。”拉哈特纳利回答,神情平静无波地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因此,不常有适合的实验材料。”
安德罗米亚沉默了一会儿,没去问那些远征军是否自愿成为拉哈特的材料。
她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将对话进行下去,所幸斐礼即使不在现场,也十分巧合地缓解了尴尬的氛围,他的回讯来得非常及时。
小雄虫一见到通讯环上弹出消息,立刻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向不善交流的研究员道别:“斐礼要上来了,那我先走咯。下次见,拉哈特先生。”
虽然安德离去的脚步不算急切,但在研究员眼中,小雄虫殿下刚才的无言已然说明了全部。
平静的面孔下,手中文件的边缘都被他捏得起皱。
***
拉哈特纳利的上一个躁动期过得不太好。
分发给他的安慰剂虽然没有变化,依然是C级,但是品尝过S级这等饕餮盛宴之后,再去使用低档次的信息素就没那么好入口了。尽管拉哈特不挑食,躁动期内格外敏锐的感官却让他不得不挑食起来,身体本能地排斥食用这种玩意。
然而即使忍着不适注射安慰剂,它起到的效用也没有往常好。持续的高热不停,体内的欲渴翻腾,严重影响了研究工作。
最后,拉哈特挪用了一部分应当要用于实验的S级基因,用注射器和导管将它们推进体内,这场躁动期才平和地结束。
拉哈特不舍得立刻清洗仪器,将它们置于鼻前,平缓而绵长地吸入气体。
被保存完好的基因还散发着信息素的浓郁花香,香气残留在注射器和导管内,很久才散去。
薄荷色短发的雌虫出了一身薄汗,稍显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
发热后身上粘腻的感觉让拉哈特很不喜欢,他第一时间脱下衣服去浴室简单地冲了个澡——当然,腔体里的东西可不能洗掉。
相较于拉哈特的危险操作,他的老师斐礼在这方面格外守规矩。
无论攫取来多少基因液,在进行清理时都会让回收机取出来。或是分给徒弟,或是用于自己的研究,拿完自用的份额,剩下的部分留给回收机正常分配去向。
斐礼正在梳理如海般的长发。
安德坐在一边观看,有时她会帮忙,有时不会。雌虫护理发丝的姿势很像演奏竖琴,当想看斐礼弹琴的时候,她就不会主动开口。
今天就是这样,安德罗米亚捧着脸,笑眯眯地旁观斐礼折腾。
护理头发要花的时间可不短,起初他还会建议小殿下早点休息,两人越发熟悉后,斐礼便不再提醒了。倒不是因为觉得说了也没用,而是比起让安德先睡觉,他自然更愿意小雄虫陪自己。
床上的亲吻不可或缺,但之后的平淡陪伴才是在与安德的相处中更为重要的一环。
“斐礼。”
被呼唤的雌虫没有抬头,大半注意力还是在自己的头发上。
他倒出有淡淡海洋香气的精油,用手心晕开后,均匀地涂抹于还带点湿润的发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续,斐礼这才停下动作,让护理到一半的长发批在身前,抬眸望向安德。
“怎么了。您今天很高兴的样子,遇见了好玩的事么?”
作为与安德罗米亚往来最密切的雌虫,斐礼对小殿下的工作周期非常了解。
进入工作状态的安德会给客人极为足够的尊重,期间除非必要,她不太与其他雌虫联系。尽管说着会根据实际需要延长或缩短时间,但据斐礼所知,目前为止都没有真正修改过——除了第一位。
按照推算,今天理应是当前客人的最后一日。
明天早晨,这位客人才会离开。
那么,为什么小殿下来找他了呢?
斐礼未将心中的疑惑表露出来。
关于茶话会,通常是安德先开口提起。善谈的研究员之后会将话题延展出很多值得一说的点,而在这之前,需要小殿下主动与他聊工作的事。
尽管安德不会介意斐礼询问,但他经过多方面的考量,仍旧觉得不能由自己引出茶话会的话题。
心中穿过许多猜测,向来多思的资深研究员安静等候着小雄子的分享。
“因为今天是值得高兴的一天呀。”
安德罗米亚的笑容灿烂得眼睛都弯成两道弧线,她向前伸出双手,“姑且还是得再问一句——斐礼,你还想成为我的伴侣吗?”
正如小殿下曾说过的,她不会让雌虫等太久,如今正是践行诺言的时刻。
“……当然。”
这两个字仿佛并非他口中道出,更像是雌虫心底的回音。
斐礼张开怀抱,将小殿下紧紧地束缚在身体里。胸前还未完成护理的长发被这个拥抱夹在中间,但他已经不想去管这种小事。
“选在事后告诉我,故意的?”
面对斐礼的质问,安德罗米亚眨了眨眼睛,诚实地点头。
显然她太明白在躺上床铺前告诉雌虫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所以心机地挑了结束的时候言明。
“嘿嘿,原谅我嘛。”
为了表达诚意,安德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斐礼冰凉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自己送上门的哪有不吃的道理,更何况斐礼此刻的内心像是盘踞着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得他异常燥热。雌虫长得温柔,表象温柔,但内里和温柔两字可谓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啵唧一下的亲亲被斐礼抓住,强行变成很有他风格的深吻。一手环住安德的腰际,一手按住安德的后脑不让她离开。作为今晚后半夜安静好眠的代价,至少得满足斐礼现在的情绪宣泄。
在和安德第一次交缠的时候,他曾说过亲吻像是另一种亲密行为。
伴侣的意义对斐礼而言,就是在明面上将他与安德捆绑起来,视为一体。现在无论是普遍认知、私底下,还是身体或精神,他们两个都是分不开的整体了。
终于心满意足地分离时,安德没什么,倒是斐礼自己的嘴唇格外殷红,他充满爱怜地抚摸小雄虫尚显稚嫩的脸庞,吐出蛇信子般的热息。
“原谅你了,我的小殿下。”
两人又黏糊了一阵才滚到被子里安分地睡下,之前有很多话想说,但好像都溶解在了亲吻里,只互相说了句晚安就进入了梦乡。
鉴于某位资深研究员手头还有紧急的工作,第二天他起得比安德早,也不得不提前离开。特意留出了时间继续昨夜未完成的护理,将它们重新扎成熟悉的粗大麻花辫之后,斐礼在熟睡的小雄子脸上轻轻咬了一口才舍得走出房间。
虽然没有留下清晰的牙印,但斐礼已经满足了——他也得不到更多。
比起自己能获得的全部仅限于此的郁闷,雌虫感受到更多的是强烈的自信,自信于同样不会有其他人从安德小殿下身上获得更超过的事物,或者承诺。
这非常重要。
他从未有过要成为安德罗米亚的唯一这种不切实际的打算,或许情绪涌上脑海时偶尔会浮现独占小殿下的念头,但情潮消退后,它也会跟着一块儿消失。
斐礼比看起来的实际,他有很明确的目标,并且知道为了达成目标应当怎么做。
虚悬的月亮雌虫向来不会投去哪怕一瞥,因为只有能握在手中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星星。
安德和斐礼虽然还没结婚,但已提前步入老夫老妻模式
本文只是一个单纯的伪万人迷女票文,不干那些挑战、改变现有规则的事(。
美美沉迷男色就好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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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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