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子脚下,相较于洛阳更多了份庄重与威严。
自下而上望,阳光被宏伟的城门遮了个一干二净,显示出“庞然大物”的压迫。这座城墙处处都透着“规矩”,就连砖块都仿佛被精心测量过,排列得一丝不苟。
但就是这样一处连建筑都要严格恪守在毫厘之间的城,这些天却涌进了许多江湖人士,添了份不成方圆的热闹。
大概因为近日楚留香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导致进城例检严格了不少,杜修宴就差没在城门口当场把衣服脱下来自证清白。
咳,那多少还是有点不太雅观了。
苏府坐落于北大街,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却也不小。正门口一左一右两头石狮子,左侧那只脚扶嬉戏小公狮,右侧那只脚搂滚动雌蚨绣球,生动传神。石狮子摆放好像也有什么讲究,不过杜修宴对此没什么了解,只猜测大约与“祥瑞之兆”有关。再往右看,火红色的石榴花开得极好,满满当当探出院墙,像是丛流动的云。
不过此时的苏家大概没有心思去欣赏石榴花开得好不好,石狮子生不生动、传不传神。
苏家被人盯上了。
——一出接一出的怪事惹得苏府上下人心惶惶,疲于应对。
对方滑头得很,官府介入都无法寻到他一丝半点的踪迹。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苏老爷生意上得罪了什么人,才用这种阴毒的手法整得人吃不下睡不好。
苏府实在没了办法,便又如当年小姐被掳一样,撒钱遍寻能人异士。
杜修宴收到的那封信,正是苏府的求助。
其实苏府求助的是少林寺,信上写的也是天峰大师敬启。但既然山门小童最后依旧把信送到杜修宴手里,便意味着天峰大师已知晓此事,并决定将其交由杜修宴处理。
大概因为天峰大师知道自己不会对苏府袖手旁观吧。
然而,当杜修宴真正站在苏府大门口,才发现苏府并没有杜修宴想象中那般颓唐,相反,它仪门大开,户限为穿。
杜修宴很快就想明白,这些估计就是苏府花大价钱找来解决此事的“能人”。
“杜小公子?”
一个女声自杜修宴身后传来,带着些微的欣喜与惊讶。
杜修宴回头,便看到了自苏府上京已有四年未见,若不是唤出他名字,他都快要认不出的小珠。
小珠依旧一袭鹅黄衣裙,原本的披发却已经绾起来盘成近香髻,露出耳垂上两颗莹润的珍珠,俨然一副已是妇人装扮。
“杜小公子怎会来此?”她已全然收起了少女的娇俏,面容沉静。见到杜修宴虽惊喜,却也没失了礼数,沉稳许多——与之前大为不同。
她约莫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两包药。
“小珠姐姐,”杜修宴也并未忘记礼节(身在这个时代,有些东西不得不顺时而为,就跟在现代遇到熟人打招呼一样,好的礼节也是一种礼貌),乖乖冲人作了一揖,“师父读了苏夫人的信,闻贵府出此大事,甚是挂念。逢我下山历练,便派我前来。”
说着,他的目光停留在小珠手里的药包上:“这是……”
难道府中有人生了病?
“杜小公子客气,小珠当不上‘姐姐’二字。”小珠摆了摆手,叹道,“公子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至于这个……”
小珠看了眼药包,眉间愁容更显:“公子随我进来便知道了。”
见小珠一脸不愿多谈的样子,杜修宴也没强求,招呼了声大黄,牵上驴跟在小珠身后畅通无阻地进了苏府。
小珠瞧了瞧一狗一驴:“杜小公子,它们……”
“哦,”杜修宴弯腰摸了摸大黄的脑袋,又拍了拍驴的脖子,“同行人。”
大黄狗轻唤了一声,像是在应和杜修宴的话。
同行人。这回答像是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解释了。虽然奇怪这位杜小公子带着狗和驴下山的古怪行径,小珠还是没再多言。
高人嘛,有点自己的癖好很正常。
苏府内院本是个雅致去处,小山与池水交相呼应,初夏,几支小荷婷婷袅袅,蜻蜓与蝴蝶寻香而至。
本是幅该被杨万里写进诗中的画景,此刻却熙熙攘攘站了十余人,破坏了构图。
也难怪他们。听闻此次苏老爷豪掷千金,又恰逢工部尚书邀战楚留香,江湖豪侠齐聚京城,这才形成了苏府如今的门庭若市。
小珠看到这些人,先是皱了皱眉,仿佛并不乐意见到他们出现在这里,然后才咬牙小声“啐”了一句:“乌合之众。”
看来苏老爷豪掷千金并未起到什么作用。也是,不然也不会修书去少林搬救兵了。若是可以,苏夫人想必不愿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家丑不可外扬嘛。
杜修宴那身行头即使没有驴和狗也足够引人注目。少年人雪衣玉冠,唇红齿白,气度不凡,腰间那管紫竹箫更不是凡品,此刻再加上只或坐或站的狗以及那头跟他本身怎么看怎么违和的驴,一时惹了好几人看过来。
杜修宴恍若未觉。
他这一路来带着一狗一驴早就被看习惯了。
怎么,法律规定行侠仗义不能骑驴带狗么?
好吧,虽然气质是不太相配,但马的耐力不如驴,他带着两大袋苹果,路途又这么长,也只有驴能走下来。
再说了,人生在世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当时下山他也在两者之间纠结了会,最后马把他踢下来了,这头驴却没有。
嘿,缘分不就开始了!
至于狗,大黄从他救回来起就跟着他,分开时间最多不超过半天,粘他得紧。让他把它丢在少林独自上路,他做不到。
而且,大黄也算是扯着他不要失控的一条鱼线。
“在下双刀章奎,这位小公子,不知师承何家?”
一阵窃窃私语后,一个粗眉长髯的中年男子率先站了出来,抱拳道。
话中颇有结交之意。
——对方这是把他当成哪个世家的小少爷出来“闯荡”江湖了。
杜修宴心下暗笑。虽然这也没错,他的确有“背景”,不过他并不打算借这“背景”罢了。
他此次下山还不知要搞出什么动静,他和少林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
杜修宴回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杜修宴本意是不想留名出这个风头,那中年男子却不这么想。
他皱了皱眉,似乎对杜修宴的行为很不满:我给你在众人面前自报家门的机会是抬举你,你理应感恩戴德来巴结我,结果你竟敢给脸不要脸?
中年男子正待发作,却听一旁有人率先道:“小公子过谦了。”
众人向出声者望去,只见一蓬散着头发的老者,形容枯槁,眼睛却明亮有神。他摸着胡子,眯眼笑道:“小公子步伐沉稳有力,内功深厚,哪怕今乃无名之辈,日后则未必。”
老者在这些江湖人士中大概挺有威望,他一出声,中年男子便讪讪地把话咽了回去。
小珠看到老人,神色一变,收了之前隐晦的不屑,竟冲人福了福身:“刘先生。”
可见,小珠还是认可这位老先生能力的。
刘老先生冲小珠点了点头,这才拄着拐杖走上前来:“小公子可也是为了苏府千两黄金而来?”
杜修宴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然后没等刘老先生提问,他就继续解释道:“在下的确为了苏府而来,却不是为了千两黄金。”
刘老先生道:“哦?”
杜修宴摸了摸鼻子:“实不相瞒,此乃还情。”
刘老先生笑道:“情这一字,倒是宽泛了。”
“也没有多宽泛,”杜修宴道,“救命恩情,总得还的。”
闻言,刘老先生摸着胡子点了点头,赞同:“救命之恩并非小事,是得还。”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苏府此事错综复杂,其中缘由颇深,我等查了七日有余才抓住那人的尾巴。小公子刚来,对整件事来龙去脉想必疑虑颇多。”
听他这么说,小珠一喜,道:“刘先生此言,可是事情有了眉目?”
刘老先生这才抬眼看了看她:“小珠姑娘,不若借一步说话?”
话间他还扫了眼四周人群。
杜修宴这才想起来,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是为了那千两黄金。
苏府这次学聪明了,挂的乃是悬赏,与上次先给钱不同,这回,黄金只给解决事件之人。
这些人成了“对手”,当然不可能分享各自进度,说不定还会争着破坏他人调查。
——估计也是哪怕引来众多江湖侠士,却依旧迟迟无法将事情查清的原因。
小珠深知其中门道,千两黄金花落谁家她不在乎,作为苏家管事丫鬟,她只希望事情早日解决。谁能替她解决,她便听谁的。
点了点头,小珠回身:“杜小公子也一道来吧,奴婢带您去见夫人。”
杜修宴自是求之不得,他本就是来寻苏夫人的,当下二话不说便跟上小珠。
剩下有耳尖的一听刘老先生有了进展,当即坐不住:要真被这老头拿了千两黄金还得了!也陆续离开。
至于他们后面去了哪里、会干什么,就不是杜修宴所关心的了。
小珠带着杜修宴二人离开,驴和苹果先被下人带去了后院,大黄仍旧跟着杜修宴,像是个尽职尽责的保镖,配合着行进的速度以一种警惕的姿态跟在杜修宴脚侧。
刘老先生自然注意到了这点:“小公子,这狗……”
“嗯?”杜修宴疑惑地看了看脚下,待看清自己的处境,哭笑不得:大黄这是觉得苏府不安全,把他当食护起来了。
“刘老先生不必害怕,若不是我遇到危险,它不咬人。”
说着杜修宴换了一种语气对大黄嘱咐道:“这里跟之前不一样了,人多,不能随便看到个人就冲上去,会被打断腿的知道吗?断腿多疼啊。”
大黄像是听懂了,歪了歪脑袋,冲杜修宴吐出舌头。
刘老先生见此,眸光一闪,不知在想什么,面上却仍是笑着:“小公子这狗还真是颇有灵性。”
“嗯,”杜修宴又再次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听得懂的。”
刘老先生:“……”
怎么有种被警告了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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