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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白虎为祟

“公主怎就笃定蒙内史一定会答应善水居的邀约呢?”嬴略的内者令景福疑惑道。

嬴略又啜饮了一口有些酸涩的棠华酒才道,“你可知为何先帝每年都在棠华宫宴乐诸位兄姊?”

景福回答道,“意在叙天家手足之情。”

“是啊,谁会拒绝和兄弟把酒言欢的邀请呢。”顿了顿,嬴略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消息,“这善水居的执事长正是蒙恬的大兄。”

景福惊讶得捂住嘴,“大兄?我只知道蒙内史的弟弟是上卿蒙毅,他竟然还有一位大兄。”

嬴略笑了笑,“蒙内史的大父(爷爷)蒙骜将军自我的高祖(曾爷爷的爸爸)昭襄王时就来事秦,而蒙内史只大我十余岁,可以算作是我的平辈,他怎么可能是蒙骜将军最年长的孙辈呢?”

景福疑惑道,“蒙氏兄弟深得先帝宠信,蒙恬拜为内史,蒙毅也位列上卿,皆身居高位,怎么蒙内史的大兄却只是个区区酒肆的执事长?”

“你是先帝二十四年(224B.C.)秦灭楚之后没入秦宫的,所以对先帝二十一年(227B.C.)发生的荆轲刺秦一事并不十分清楚。”

“当年之事婢子也曾听年长的宫人提起过几句。那燕太子丹和荆轲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借着出使之名堂而皇之地刺杀先帝。要知道一国使节刺杀他国君主等同于宣战。幸而先帝反应机敏,将荆轲当廷斩杀。而燕太子丹虽逃亡藏匿,却惶惶不可终日。”

说到最后,景福不禁有些物伤其类的悲悯,“为了保全燕国,逃来藏去的燕太子丹最后还是被其父燕王喜所杀,就连头颅也被献予秦国泄愤。然而,即便斩杀亲子,燕王喜也没有避免亡国的命运。”

“世人只知士为知己者死的荆轲,却不知道荆轲之所以能顺利进入秦廷,完全离不开一个人的引荐。”

景福有些好奇,“谁?”

“曾经的先帝宠臣——中庶子蒙嘉。”

景福若有所思道,“姓蒙,又曾经做过先帝的宠臣,莫非他和蒙恬有什么关系?”

“中庶子蒙嘉——正是蒙恬的大兄啊。”

景福闻言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句,一门三宠臣,这是什么祖坟冒青烟的命数。

不过,她还是好奇地接着问道,“引狼入室,这可是大罪。荆轲和燕太子丹都不得善终,怎么没听人说起过蒙恬这位大兄的下落?即便是先帝的宠臣,引荐了刺客,也难逃脱罪责吧。”

“你说得没错。按律蒙嘉当被施以劓刑(割掉鼻子)。”

景福倒抽了一口凉气,“就像孝公时的太傅公子嬴虔那样?”

劓刑虽不会危及性命,却是极具羞辱之刑。受此刑法,恐怕再难以真面目见人了。

“先祖孝公之时刚刚开始商鞅变法,正需要严法峻刑来商鞅变法立威,自然不会轻纵任何破坏变法的行为,所以触犯新法的公子虔被施以劓刑来为新法立威,毫无商量的余地。而自大父庄襄王以来,法治与德治并行,先帝在位时,虽任法重刑,亦多行怀柔之策,就连东巡之时,也曾在琅琊刻石上刻下‘圣智仁义,显白道理’、‘忧恤黔首,朝夕不懈’这样的治国希冀②。”

顿了顿,嬴略又道,“况且蒙嘉虽是贪财受贿,却并不是故意引荐刺客给先帝。他本人在事后主动到先帝面前自首,自陈是知道先帝非常想要收复燕国,而此时燕使又代表燕王主动臣服,不战而屈人之兵,先帝一定乐意之至。先帝审度蒙氏于秦有功和蒙嘉本人伏法自首的举动之后,还是稍稍宽容了蒙嘉的罪过,改劓刑为仗刑。”

宽容?景福听得有些心惊,五十以下为笞刑,五十以上为仗刑,被仗刑五十以上,这也算宽容?

“那蒙嘉受了仗刑之后还活着吗?”

“人倒是没死,意气却难再复发。从炙手可热的秦王宠臣到差点被劓刑羞辱的罪人,他的仕途再无可能。从那以后,他很是沮丧了一段时间,常常在咸阳有名的酒肆善水居宿醉不归,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位同他拼酒的豪爽女子,后来他才知道她就是善水居的主人乌氏珠,再后来,他们就成了婚。”

此时,景福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我听闻善水居的总管事姓孟,不姓蒙。”

言及此,嬴略笑了笑,“一开始,蒙武将军并不反对儿子的这桩婚事,甚至觉得蒙嘉既然如此贪财爱钻营,经商不失倒为一条好路。但是乌氏戎商的女子自立门户,不能外嫁,只能男方入赘,也难为蒙嘉顶着重重压力,宁愿从蒙改姓孟,也要入赘到心爱的女子家中。”

景福大为震撼,啧啧了两声才道,“大秦律法轻视入赘的男子,赘婿者,三代以内不得入仕,甚至为人赘婿一度要被送去修筑直道,而且蒙氏又是自齐地(沙东)而来……这可真是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嬴略却是道,“我倒是敬佩他顶着重重压力为爱妥协的勇气。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乌氏珠那样的女中豪杰。况且,他虽为赘婿却并不是吃软饭的人,身为执事长,辅助乌氏珠将乌氏戎的商业打造得井井有条,生财有道,难道不值得人敬佩吗?”

景福掩唇而笑,“如此,孟嘉非孟嘉,实乃先帝曾经的宠臣中庶子蒙嘉。不知蒙内史心中是否这样看待他这位兄长?”

——————

“善水居今年岁首新酿造出了一款佳酿,我家执事长特邀内史参加本月十六于善水居举办的品酒之会。”

漆案之下跪着的庸保(酒保)一边说着一边恭谨地将手中的请函呈上。

蒙恬从蒙府的侍从手中接过请函,那是一块由崖柏制成的木牌,干硬油清,周遭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之气,那种香味并不怎么浓烈,而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果香,让人越闻之欲罢不能,就像善水居的佳酿一样。

“酒会是在本月十六?”

“正是,不过执事长想在酒会前一天邀请内史过府一聚。”

这样的邀请在旁人听来有些突兀。

不过,正如嬴略所笃定的那样,蒙恬面上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满之色。

只听他道,“十五是阖家团圆之夜,我还是不便去打扰兄长一家的团聚了。”

“内史有所不知,我家主人远去外地接少主人了,要到十五以后才能归家。是以,执事长想在十月十五阖家团圆之夜邀内史这个兄弟一聚。”

蒙恬笑了笑,“如此,却叫我这个当弟弟的盛情难却了。”

“敬诺。我这就回去给执事长复命。”

——————

冬雷震震,无边无垠的夜幕漆黑一片,豆大的雨点像水晶一样从天幕中滴落下来。

一辆六匹骏马所拉的车在漆黑的雨夜之中疾驰若闪电,马车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可是手执铜策的御者还在不断驱赶着马车希冀再快一些。

天子驾六——这是皇帝才能动用的御车。

胡亥正想呵斥什么人竟敢如此僭越,坐在前面驭马的御者掀开了头上的斗笠,神情雍肃地对胡亥伸出了手。

“亥儿,上来。”

胡亥愣住了,那位御者赫然是已经山陵崩的始皇帝。

“君父……”

下一瞬,始皇帝的背影已经消逝在黑夜中。

胡亥不知怎得半推半着坐到了御者的位置上,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接过了前任御者始皇帝手中的铜策。

与从容执策的始皇帝完全不同,坐着御者位置上的胡亥显得仓皇无措。

明明方才始皇帝已经示范了如何驱使着这辆马车急速前进,到了他这里,却连前方的路也看不清。

他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执策者?这辆马车又该何去何从?

然而根本容不得他考虑,马车的各个构件已经各司其职地转动起来,这辆玄色的天子驾六已经自发前进。

胡亥心下稍安。

忽然,从左侧窜出一头刚刚幻化成型的白虎,张开血盆大口朝左骖马啃噬而来。

坐在御者位置上的胡亥惨叫出声,惊惶之下抽出腰间所配的太阿剑朝白虎砍去。

然而已经晚了,适逢马车右转的关键时机,左骖马被白虎咬死,这辆天子驾六的御车也在岔路口车毁人亡。

胡亥目瞪口呆地看着散落了一地的车马构件和自己掉落悬崖的尸身,心中突然涌上来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哀……

——————

章华殿内,胡亥再次从梦魇中惊醒,塌前悬挂的太阿剑正入眼帘。

长夜未央,举目昏昏,唯传世名剑太阿在黑暗中寒光凛凛。

太阿乃吴越剑师欧冶子和干将联手所铸之剑,其坚利也,可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当敌即斩,机缘巧合下被始皇所得,自此常配腰间。

始皇挥剑决浮云,于是诸侯尽西来,太阿剑也遂成帝王之剑。

他继承了始皇的皇帝之位,也继承了太阿这把帝王之剑。

即位之后,他常把太阿悬挂于塌前,以此来求心安。

可午夜梦回,他看到这把帝王之剑却只剩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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