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青衫湿
崇德殿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宫墙，热浪裹挟着飞灰扑在脸上，烫得你眼睛生疼。
你搭着广陵王身子在狭窄的巷道间穿行，她的右臂搭在你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你左腿发麻。
她的呼吸又急又浅，温热的鲜血不断从肋下渗出，顺着你的手臂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留下断续的血痕。
宫道浓烟弥漫，身后传来西凉军杂乱的吼声——
"拦住他们！别让广陵王跑了！"
刘辩最后的身影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站在烈火中央，冕旒散落，衣袍翻飞，嘴角还噙着似醉非醉的笑，仿佛这场焚天的大火不过是一场荒唐的酒宴。
你与广陵王一路狂奔，她的伤口太深，血止不住的流。
"再坚持一下…..."你气喘吁吁的说道，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能照见你们投在宫墙上的影子。铁甲碰撞的铿锵声混杂着粗鲁的喝骂，最近的一个西凉兵距离你们不过二三十步。
广陵王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你急忙环住她的腰，却还是被她带着跪倒在地。
她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不能停…..."她咬着牙想要站起来，却猛地咳出一口血沫，溅在你的衣襟上。
就在这时，你忽地瞥见巷尾处停着一辆青幔马车。车辕上雕刻着精致的云纹，车帘上缀着的玉珠在火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你心头一紧——这分明是袁氏的马车。追兵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火把的光亮几乎要照到你们身上。
你咬咬牙，一把掀开车帘。车帘掀开的刹那，一股清冽的香气味扑面而来。
车厢内，袁基正执着一卷竹简，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抬起头。
他的表情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诧异，眉头微蹙，薄唇轻启似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什么动作。
袁基执卷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的目光在你和广陵王之间轻轻掠过，最后定格在广陵王染血的衣襟上。
鲜血已经浸透了她的三重衣衫，最外层的纱罗黏在伤口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她挂在你身上，你能感觉到她全身的重量都在下坠，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冒犯了……"
你当机立断，用力一把将广陵王推进车厢。她的身体撞在车内软垫上，发出一声闷响。
现在最最要紧的事是离开宫门，赶在绣衣楼被烧之前阻止大火。
负责马车的小厮已经不见踪影。
你转过身，与站定的马儿四目相对。
骑马应该和骑驴差不多吧……哈哈……马兄？
没有犹豫，你翻身跃上马背。马儿不耐烦地甩动鬃毛，铁掌在青石板上踏出凌乱的声响。
事实证明，差很多。
你死死攥住缰绳，指节用力到发白。
没有过骑马的经验，这段路行得十分坎坷。马儿在宫道上疾驰许久。宫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你长舒一口气，马突然抬起前脚，长吁一声，停在原地。掀起的尘土好像要把天空都蒙盖住。
惯性使你猛得向前扑去，脸颊重重磕在马脖子上，唇齿间顿时漫上血腥味。
马蹄声在宫门前骤然收住。宫门前，守卫横着长戟拦住了马车去路。宫门尉举着火把走近，甲胄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停车！东门已落锁，原路折返！"
车帘纹丝不动，袁基温润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族中突发急事….耽误不得。."
"袁太仆见谅。"宫门尉的佩刀在鞘中轻响，"今夜戒严，不得通行。"
你悄悄摸向腰间匕首，却听见车内传来一声咳嗽。
宫门慰眯起眼，带着让人不适的探究和打量。正欲上前掀开帘子。
"王将军！"一个年轻守卫慌慌张张跑来："王将军！使不得！这是袁氏长公子的车驾！"
王将军的脸色顿时变了，按在刀柄上的手慢慢松开，连忙躬身后退几步。
火把照亮了宫门慰额角的冷汗。你知道他在怕什么——汝南袁氏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得罪袁基意味着什么，这个小小宫门尉比谁都清楚。
"这…...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太仆责不要怪罪。"他声音发虚，眼神却不住往车内瞟。
袁基突然轻叹一声："尉士恪尽职守，本不该为难。只是..……."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几分，"听闻令郎近日在太学颇得夫子赏识？"
宫门尉的脸色变了变，不解的点点头。袁基继续道："太学祭酒与家父常有书信往来，若能在岁末考评时美言几句..……."
你看见宫门尉的手微微发抖。袁基的话点到即止，却已足够。
"太仆说笑了……..."宫门尉闻言干笑两声，突然压低声音："只是...……车内当真没有外人？"
袁基稍带不悦的声音传来"尉士若执意查看，可自行掀帘……"
一阵诡异的沉默。宫门尉的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只是摆摆手："不…….我这就去下令开锁，劳请太仆静候。"
却在转身时突然顿住，盯着你的眼睛眉头深深拧起："这位姑娘是...……"
袁基的扇面突然伸出窗外，横在你面前："府中侍女，不懂规矩。"他唇角带笑，声音依然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尉士可还有疑问？"
宫门尉的喉结紧了紧，怎么都咽不下去，最终只是深深作揖："不敢。袁太仆慢走。"
马车刚驶宫门出没几步，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拦在前方。
"谁准开的门？"吕布的声音冷得像冰。
刚刚那宫门慰慌得瞬间扑通跪地："吕、吕中郎将……..."
"你放的人？……"吕布声音带怒，吓得那宫门慰连忙痛涕求饶。
"中郎将恕罪，这、这是袁太..."宫门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噗嗤——"
剑锋划过咽喉的闷响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宫门尉瞪大眼睛，双手徒捂住喷血的脖颈，栽倒在地。鲜血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浸透了他腰间的令牌。
吕布缓缓收剑，溅上的血珠顺着戟刃滴落。语气淡淡"连条看门的狗都做不好……没用的废物。"
如刀般的目光继而转向马车："袁基，掀开车帘。"
车内传来袁基温润的嗓音："非礼勿视，吕中郎将。"
"呵"吕布冷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戟尖挑起车帘一角，你的心跳几乎停滞。广陵王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将军不可！"你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声，几步冲上前想要阻止。然而话音未落，吕布一脚猛得将你踹开。
剧痛瞬间袭来，你踉跄着摔倒在地，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你的背上，你只觉喉间一甜，一口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疼痛如潮水，你蜷缩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碎。
“有你说话的份？”吕布的声音充满嘲讽与鄙夷。
你张了张嘴，疼得说不出一句话。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骚动："走水了！崇德殿走水了！快救天子！！！"
袁基的声音响起："将军若执意查车，明日朝堂之上，下官只好如实禀报董司空，吕将军为查私情，渎职懈任，延误救驾.…….."
他语气里带着很少见的威胁与怒意。
吕布的瞳孔猛地收缩，朝着身后的兵将大吼"放他们走！"
马车驶出宫门的瞬间，你浑身脱力地靠在车壁上。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袁基整理着衣袖，仿佛方才的惊险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码。
马车驶出宫门百余步后，你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广陵王靠在车厢角落，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呼吸已经平稳了些。
袁基取出一方雪白帕子递给她。
"多谢。"广陵王的声音很轻，"今日之事，还请袁太仆……守口如瓶。"
她接过帕子时，你这才注意到广陵王身上的伤痕，血迹已经凝固了大半。你偏过头，不忍再看下去。
袁基点点头，笑道"殿下放心……"
他的话突然顿住。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东南方的天空被映得通红，浓烟如同巨蟒般盘旋上升。那个方向是...……
绣衣楼。
广陵王的身体猛地前倾，手指死死扣住窗框。火光映在她脸上，将那双瞪大的眼睛照得格外明亮。
袁基轻轻叹了一声，手指在膝上敲了两下："可惜了那些藏书。"
你死死盯着远处的火光，喉咙发紧。
广陵王的书房，傅融的案室，大家最喜欢去溜达的小厨房……现在全都化作了冲天的烈焰。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明明知道结局，明明拼尽全力，可历史还是沿着既定的轨迹无情碾过。就像试图用手抓住倾泻的沙，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珍视的一切被冲刷殆尽。
火光照亮你颤抖的双手，沾满血污却什么都抓不住。
不该如此的……
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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