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余霁就前往叶宅，他在大门等人通报，不一会儿就看见晏从小跑着出来，见了他也不说先去见弋青铜，开口便是：“小余可用过早食？府上的厨子做了肉毕罗，很香。”
余霁挠了挠头，“着急来见弋少爷，倒是不曾用食。”
“那便不着急，公子这个点还在练功，我们先去用饭。”他牵着小大夫的手绕道后门进去，见没人了才小声道，“昨晚回来后我偷偷进了一趟内院，在假山造景里发现一条密道。地上的沙土里有血迹，假山附近又新移栽了许多月桂，恐怕是在遮掩什么味道。”
“他现在几乎掌控藏剑山庄，又是权贵新宠，还要冒险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小大夫不明白。
晏从停住脚步，“位子爬得越高，见不得人的事就越多。只不过他从前掩盖得很好，没人看到。”
“叶宅波涛暗涌，却丝毫不外露，可见弋青铜城府深沉。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不要接触他为好，他这边的消息和线索我来为你找，你们尽快找到叶庄主和叶鸿山。”
小余身后无势力背景，又不会武功，若是被弋青铜记住，防不胜防。
“晏大哥。”余霁抓住他的袖子扯了扯，“我不喜欢你，不要为我冒险。”
道士的表情停滞一瞬，然后苦笑，“一点机会都不给吗？”
“在重逢之前我都还在想要不要试着接受，可真的站在你面前后，我很惭愧。我们的心情不一样，这对你不公平，我的茫然配不上你这份喜欢。”
“你配得上所有最好的，没能让你喜欢上我是我的不足。”他怅然所失，又松了口气，“小余，我没你说得那么好，你看我整整五年都不敢表明心意，最后还要你来点破。”
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小大夫什么，心里总是惦念着。可真要说有多爱，却连踏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期望着小大夫能自己开窍。这五年来他无数次想过放弃，却害怕对方也有意，自己会错过这段感情。如今被直截了当的拒绝反而轻松许多。
“叶大小姐之死不仅是沈归的污点，更是泼到纯阳宫身上的脏水，便是不为你我也有义务将此事查清。”他笑得豁达，“行侠仗义本就是江湖人该做之事，你就当是我那点自尊心作祟，至少在你这里，我不想比那位同门差。”
余霁道：“我从来不觉得晏大哥比他差，只是有些事说不清。”
在晏从坚持下，余霁没能与弋青铜见面就回去，出了巷子看见站在拐角的男人，他身形颀长，抱刀而立，沉默而内敛，带着江湖人的凌厉。
小大夫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这里离弋宅不远，若是出事他能最快救援。“这么快就结束了？”
“没见着，晏大哥让我们想办法救叶庄主和叶鸿山，他会盯着弋青铜。”弋青铜有问题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见不见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少东家已经给兴通馆递了消息，希望他们能早做准备。”断刀说着顿了顿，又道，“长安会展还有两日，到时我会启程前往龙门沙漠。这条路越走水越深，已非单单一个天风镖局的事。我没有信心能赢，你还要和我一起吗？”
“要！”他的语气十分坚定，“无论如何，这条路我要与你一起走。”
“你说得对，如今已不是一个天风镖局的事，朝廷、藏剑山庄都牵涉其中。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弋青铜这几年树敌太多，我不信没有想要找到真相的人。”
断刀情不自禁轻抚他的脸颊，余霁怕痒躲了一下，然后就被另一只手按住。断刀身形比他高大得多，连带手掌也宽厚，一只手就能扶住他的脖子和半张脸。
胸腔里的跳动似乎快了些，余霁脑子发懵，那双眼睛睁得很大，但看不出情绪。
“好，我们一起。”
到底是天子脚下，长安会展没出什么风波，平安度过。乔家此次带来的海上交易品因新奇实用卖得极好，见少东家那眉目舒展的样子就知道乔家这次赚得盆满钵满。他们商量着分头行动，断刀与余霁启程前往西域，而练芳刃与元潇则去藏剑山庄，设法找到叶庄主，乔忱和剩下的刀宗弟子护送少东家回乔家。
如果没出意外的话，就该出意外了。断刀与余霁出长安城不到十里就遇上截杀，对方四人，身手极好，一看就是专门训练的杀手。
余霁不会武功，断刀为了护他处处受阻，战况胶着之际晏从赶到，与断刀合力将四人斩杀。
“是弋青铜，他不会让乔家商队平安回到舟山。”
这几日他一直留意弋青铜的动向，今日忽然发现那两个明教弟子不见人影才起了警觉。他趁着弋青铜去相府溜进书房，发现了海上行商文书。海上行商不易，既要防备海盗，又要抵御天气，因此一直以来也只有乔家是大规模海上贸易，几乎形成垄断。他心里不安，想起小大夫说他们护乔家商队来长安一路上遇到的事，便再也坐不住，寻了个理由追来提醒。
“我不能久离，不然会被发现。贴身保护弋青铜的两个明教弟子不见踪影，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断刀扶余霁上了还完好的那匹马，接着自己也翻身上去。晏从准备离开，没忍住勒着马回身，“你就是沈归，对吗？”
他猜对方易了容，不然自己不可能对这张脸完全没印象。
断刀毫不犹豫承认：“是我。”
“保护好余霁，还有……”他顿了顿，“等洗清冤屈，回纯阳宫看看施喻师叔吧。”
“多谢，我会的。”断刀说完挥动马鞭，绝尘而去。
练芳刃与元潇武功不弱，他们并不担心，真正有危险的是那乔家的两位公子。他们紧赶慢赶，追上乔家商队时整条官道血气弥漫，不闻拼杀声，却见满地尸体和三匹死马。
蒙面之人有十来个，剩下两位是乔家下人。
官道前方倒了几颗树挡路，断刀一眼搜索现场脚步，寻到他们弃马逃生的方向。他翻身下马，将小大夫接下来，两人跟着被踩踏过的草丛进入密林。沿着踪迹追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听见远处传来少东家惊恐地嘶喊：
“阿忱——”
他随即单手将小大夫甩到背上，脚一蹬跳到树上，藏在衣裤里的脚踝与手臂都青筋凸起，整个人像是蓄满力量猛然爆发的野兽。
他们与少东家隔了百丈，断刀直接从树上往那边跳过去。落地瞬间刀锋取人头，两个蒙面人轰然倒地。
对方看样子是铁了心要留住乔家两位公子的命，粗略一数，现场竟有二十多个蒙面人，且身手不弱，招招凶狠。
“救阿忱！他们抓了阿忱！”沈少东家喊到。
断刀瞧见前方乔忱凭空出现，被一个持双刀的的男人扛在肩上。对方似乎很得意，眯眼对远处断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下一刻，两柄一模一样的弯刀从背后架住断刀的脖子，在绞杀的瞬间断他左手刀鞘后击，力道足以击碎山石。对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快，被迫强退躲开刀鞘。
明教功法绕背袭击，防不胜防，断刀不能背着余霁打。他以刀鞘为器砸向后退的明教，随即反抱小大夫的腰，直接将人扔向护卫少东家的那帮弟子。
“石欢，接住余霁！”
被点名的弟子半点不敢含糊，踩在主动下跪给他当跳板的是同门肩上，凌空接住小大夫，稳稳落地。
见小大夫平安落地，断刀立刻冲向明教，速度与方才竟完全不是一个境界，在对方躲闪时抓住对方腰带往下一扯，借腰带绊倒对方，刀刃瞬间贯穿肩胛将人牢牢钉在地上。
明教惨叫一声，断刀后倒躲过横扫而来的利刃，困住少东家的大半蒙面人都围了过来。
“宋小悠，救乔忱！”他一边打一边指挥，左手刀，右手剑，全身肌肉喷张，砍刺力道削经断骨。
就在这时，一道极强的刀气从明教弟子带走乔忱的方向横扫而来，摧金断玉，势如破竹。在场刀宗弟子几乎刻入骨髓的反应，压着乔家商队的人趴下，同时自己乖乖趴好。
断刀倒地滚了一圈，与那刀气擦身而过，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其余蒙面人反应不及，皆被掀倒在地。
“就你们这水平，还敢出刀宗做任务，回去通通给我挥刀一万次。”
话音刚落，四周树木拦腰折断，连茂密的杂草丛都被碾平。说话的男子一手持刀，一手提着不知死活的明教，那睥睨的眼神仿佛在看蝼蚁。
余霁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刚刚被练芳刃刀气打中蒙面人几乎都吐口鲜血，无法再站起来，有些惊骇地看向远处那位被冠与天才刀客名号的男人。
他甚至只用了一招。
刀宗弟子们站起来，尴尬地低着头不敢直视流芳刀主。平时懒散又好说话的练芳刃让他们都忘了，那是不到二十岁就打败上任流芳刀主的天才少年，是出刀以来未尝败绩的绝对武力压制，是连断刀都差点扛不住的魔鬼师父。
练芳刃的刀还满是鲜红，他将被他一刀废掉经脉的明教扔到另一个明教身边，明明二十五的人，却还有着少年意气风发的张扬笑容，艳丽得不可逼视，“早知道你们这么弱，我还不如直接杀了姓弋的。”
他轻轻一甩，刀上鲜血尽落，再用手帕抹过刀刃，收刀入鞘。
他身后跟着小大夫的师兄，怀里抱着晕过去的乔小公子。见大家都没事，元潇松了口气，眼角余光却见地上哀嚎的蒙面人不对劲，立刻反应过来：
“不好，他们在服毒！”
大家忙不迭阻止，但没来得及，只有断刀离两个明教近，一手卸掉一人下巴，防止两人咬破口中的毒囊。
余霁查看了抽搐的蒙面人，摇头：“是鹤顶红，见血封喉。”
元潇将乔忱递给少东家，恭恭敬敬道歉：“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害少东家吃苦了。”
少东家查看乔忱无事后才道：“并非你们的错。对方按兵不动数日，本以为不会再动手，谁也想不到他们竟在返程时派出这么多高手铁了心要留我兄弟二人性命。”
“若非刀宗各位侠士，我等早就没命，只可惜我那二位兄弟……”
“节哀。”元潇劝慰道。
断刀扯下两人的面巾怔了一下，这两个明教弟子竟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双生异瞳，各自不同。
“是弋青铜派你们来截杀乔家商队的？”他问。
那俩明教弟子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扭头不理，练芳刃一脚踩上被刀钉在地上的男子的小腿，用力一踏，对方惨叫出声。
“有点被抓的意识好不好？”被这群人打断两人独处的时光，他憋的气还没释放完。
另外那人挣扎着去推练芳刃的脚，但他方才被对方重伤，根本没有力气，嘴里咿咿呀呀喊着，像是外族话，但又含混不清。
断刀早年去过西域，倒是听懂了，被废经脉的这人是弟弟，脚被踩断的是哥哥，这两人似乎不会说官话。
虽是对手，但元潇见不得美人受苦，拍了拍练芳刃的肩哄着：“行了，交给你徒弟吧，他们不会说官话，你就算把他们手脚都踩断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他一发话，练芳刃立刻收回脚，他怕对方觉得自己残忍，小声辩解：“我刚刚也没用多大力气……”
查看哥哥小腿的余霁哭笑不得，这腿活生生给踩断了，要是不好好养着，恐怕就废了。
他们草草清理现场，将所有尸体搬到一起一把火烧了。原来的马不是受惊跑走就是被砍死，一帮子人虽没丢钱，却格外狼狈。
“这孙子都敢派人来杀我们，我为什么不能直接潜进长安城干掉他？”练芳刃很郁闷，以前他们只是怀疑弋青铜，但没有证据。但现在对方都明晃晃做坏事了，他就不能直接杀了对方一了百了吗？
余霁不认同，“对师父来说杀弋青铜易如反掌，但事情并不会就此结束，当年的真相没有大白于天下，断大哥依旧背负冤屈，而弋青铜身后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也不得而知。”
“江湖上的事就不能只用刀来解决吗？”他这辈子路太平顺，实在走不来这弯弯绕绕的径。
“若只是江湖事，叶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死得如此草率。”元潇说道。
提起叶芷衣，余霁下意识看向断刀，对方神情些许恍然，而后苦笑：“芷衣……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死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练芳刃问到。
余霁想了想道：“西域我们就先不去了，交给陆大哥去打听消息，我和断大哥去藏剑山庄找叶老庄主，师父和师兄护送商队返程。”
“断刀一个人还好，你跟着他，万一又遇到追杀怎么办？”练芳刃不是不相信自己徒弟，主要是这种身手的杀手要多来几个还真吃不消。
“你当这样的杀手都是大白菜？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元潇失笑，“这次对方一共出动三十八人，除开两个被活抓的明教无一生还。他弋青铜就是再有钱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高手可以消耗。”
也就有练芳刃才能如此轻松解决，这位天才刀客的武功用登峰造极形容也不为过，他是弋青铜安排的这场劫杀里最大的变数。
想到这里元潇不免后悔，他只听过流芳刀主的美名，并不知道对方实力已经达到这种境地……看了一眼始终看着自己，神情温顺的练芳刃有些头疼，他似乎招惹了一个不好摆脱的对象。
他们在天都镇买了新的马匹，刀宗弟子们主动绕着刀主走，元潇在和少东家商议后面的行程，练芳刃拿刀鞘敲着小乔忱的脑袋奚落：“你说你怎么能这么没用，就那俩废物，你连一招都没抗住就被抓了。回去给我挥刀两万遍，要是不能在我手下撑过一招，出去别说是我练芳刃徒弟！”
少年老老实实挨敲，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刀主，你愿意收我啦！”
练芳刃嫌弃道：“那得看你能不能拿到明年宗门大比的魁首。”
乔忱立马点头，就算被嫌弃也开心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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