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沈归害死弋青铜刚过门的妻子,纯阳宫无论如何都欠下这一笔账,几年过去不见这位江湖中炙手可热的藏剑姑爷提出偿还,纯阳掌门心里也惴惴不安。好在今年入暑时弋少爷遣人来求助,说是近来九大商行频频出事,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希望纯阳宫可派人保护。
为期一年,此后纯阳宫便可不用再管天风镖局和藏剑山庄的事。
纯阳掌门虽然疑惑弋青铜这个藏剑姑爷放着藏剑山庄数十精英弟子不用,反倒找他们这种外人的行为,但毕竟也是欠人家的,于是欣然答应。
这活儿本落在玉虚大师兄头上,晏从听闻弋青铜手里有疗养妇人元气的血灵芝,便寻大师兄替了这活儿。他也没想到这趟出门还能遇见心心念念的人。
“余霁!”晏从看清来人后立刻收剑,他不敢相信,往前跨了一大步,“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余霁正要张口解释,数名侍卫从拐角处赶来,他立刻换了说词:“我听说你在这里,想来感谢你。”
晏从欣喜,“你是来见我的?”
“嗯。”
晏道长还来不及欢欣雀跃,墙头上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大半夜来看你,这你也信?”
晏从皱眉,很不喜对方这不合时宜的话,小余大夫是什么样的人他还能比自己更了解不成?
余霁掌心冒冷汗,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顺手将包里的珍珠粉盒掏出来,“确实不止是来看晏大哥的,我想拜访弋少爷,奈何无人引荐。”
晏从心里微微失落,但瞧见那盒子精美绝伦,定非凡物,先入为主以为对方也是来求血灵芝的。毕竟他一直都知道,小大夫很孝顺。
“你也是为伯母来求血灵芝的?”
余霁倒是不知弋青铜手上有血灵芝,只是一通乱点头。
“白天你要保护弋少爷安危,我不便打扰,所以才晚些来访。”余霁道。
“那你说说刚刚从院内逃出去的人去了哪里?”墙头那人跳下来,在火把的照应下露出张艳丽的面容和一身苗疆打扮。
“原来刚才那阵风是人?”他做出惊讶的表情,“方才我走到此处,身边掠过一阵风,将灯笼都吹息,甚是吓人。”说着,将手上熄灭的灯笼给大家看,一脸无奈道,“我不会武功,心里有些害怕,正想回去再做打算就被晏大哥抓住了。”
阿索手指转动虫笛,还没吹响就被一柄剑按住,“余霁不会武功,刚刚那人不可能是他。”
“你先回去保护公子,我有事要处理。”他并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抓起余霁的手离开。阿索瞧着两人离开翻了个白眼,随即带着护卫返回院子。
余霁被道士拉着离开,转角后拐进长安大街。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巷口,对着拉住他的人道:
“府上出了刺客,晏大哥这时候离开不会有什么吗?”
“公子身边有其他侠士保护,出不了什么大事。你不会武功,我先送你回住处,等明天我再带你去见公子。”道士回过头,嘴角露出清浅的笑。
“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回长安的,怎么不先给我捎个信?”
“昨日才到。”余霁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停步看面前的人,“我……”
“此番远行,余霁可见着他了?”晏从先一步道。
“见到了。”
“那你跟他说谢谢了吗?”
道士这个问题把他问到了,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仔细思索,断刀跟他说过谢谢,他好似真没和沈归说一句谢谢。于是憨笑着摸脑袋:“我好像忘了说。”
晏从瞧见他笑便知那事已不是他心头一块病,真心为他高兴:“看来你的心结已解。”
“走吧,我送你回去,还得仔细记着路,明日好来接你。”
今日八月十五,长安月圆,会展期间不宵禁,长安大街灯火通明,摩肩接踵。道士自然而然护他避开人群,自相见后一直笑脸盈盈。
“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你,攒珠草我一直带在身边,就放在住处,明天一并交给你,你带回万花谷,熬了给伯母喝,治眼疾效果极好。”
“太贵重了。”余霁记着师兄的话,他无意与道士靠太近,奈何街上人多,实在没有空间供他远离。
“再好的东西用了才能体现它的价值,若小余大夫觉得亏欠贫道……”他抬头看见前边有家卖饰品的摊铺,带着余霁挤了过去,瞧见一条淡蓝色的云纹发带很搭纯阳的服饰。
“那不如也送我点什么东西,我看这发带就很好。”
拿起发带的同时也有另一只手抓住那缎带,晏从没想到会有人抢,抬眼看见一名衣着普通的刀客,容貌也普通得放进人群转眼就能忘掉。
“这发带是贫道先拿起,阁下可否割爱。”
“我先看上,不割。”对方面无表情,丝毫不松手。
晏从无奈,并不强求,“那贫道就成人之美了。”说完转头对身边的小大夫道,“小余有挑好送我什么吗?”
余霁迅速收敛眸中情绪,低咳一声,“我瞧瞧。”
只是这摊铺上的东西但凡他盯着超过三秒,都会被另一只手拿起,余霁莫名其妙,对冒然出现的断刀十分不理解。
晏从自然看出两人之间的古怪,躬身附耳询问:“小余认识他?”
这姿势离得太近,微热的气流吹得小大夫耳朵痒,还没躲开就被另一只手扯走。他撞到一堵肉墙,下意识回头看断刀,只那双眸子透着男人的不悦。
晏从也立刻反应过来抓住余霁手臂,两人一拉一扯,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烦请阁下放开贫道的朋友。”
“我来接他……”断刀看着对面这个道士哪儿哪儿不顺眼,尤其是他身上那身自己再也触摸不到的道袍,于是最后两个字咬得尤其重,“回,家。”
余霁看气氛不对,挣脱两人的拉扯,清了清嗓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去。”
晏从察觉到刀客稍纵即逝的敌意,心里感到不舒服,有种莫名其妙被针对,还不知为什么的恼怒感。但他还是立马跟上小大夫的步伐。
断刀从善如流放下刚刚拿起的物件,只留了最开始拿到的发带,快速付钱去追两人。
他们进院子时,练芳刃正央着元潇为他上药,手指大小的浅伤再过会儿都要愈合了,他还郑重其事说着疼,眼睛里除了面前的万花谁也看不到。
余霁干咳一声,“其他人呢?”
“乔忱带他们去出玩了。”元潇见他身后跟着的道士,起身致意,“晏道长,久见。”
晏从回礼,“元先生久见。”
元潇师兄弟二人与纯阳皆是旧识,久别重逢自然诸多寒暄,练芳刃插不进嘴,将自家徒弟扯到一边:“你怎么这么没用,出门都能带回个拖油瓶!”
断刀无话可说,五年前的沈归还算健谈,沉默寡言这么些年,他也不知该怎么回应。就是头一次意识到余霁从来都不是只他一人的,小余大夫本就是个极好的人。
可要是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是个纯阳弟子?要不是五年前含冤,那些年在江湖上闯下的名声也不比任何一个纯阳弟子差。
要是五年与余霁没有错过变好了,可……要没错过,他会将小大夫拉下水吧。断刀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如今这样也好。
元潇知晓道士对自家师弟的情谊,且这些年诸多照顾,他们要想继续查弋青铜便绕不开晏从,若继续欺瞒实在有违良心,他与余霁一合计干脆摊牌,将这些日子调查到的事和盘托出。
“事情便是这样。”余霁说完,紧张地看着对方,心里也保不准这样做对不对。他虽相信晏从品行,但人心隔肚皮,当年的沈归甚至连是谁陷害了自己都不知。
“这么说小余不是特意去寻我的……”晏从颇为失望,但他与两人相识数年,较那位看似和蔼却笑里藏刀的弋公子,自然更偏向他们。更何况沈归之事始终是纯阳宫的污点,若能证实对方无罪,纯阳宫以后也不必低藏剑山庄天风镖局一头。
“若沈归真的无辜,我辈弟子自当助他洗脱冤屈。当年我说过要带你去见他,没能兑现,导致此事成了你的一桩心事,承蒙小余信任,如今还给我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晏从这般倒叫余霁犹豫起来,正想开口就被自家师兄按住,元潇笑眯眯道:“也就是你才会上了我家师弟的贼船还庆幸窃喜。”
晏从但笑不语。
“道士,既然你是弋青铜的护卫,那你可知他房间里那几个人是谁?”练芳刃忽然插话。与入院没多久就被发现的断刀不同,他大摇大摆将宅子翻了个底朝天。
“你进了内院竟还没被发现?”晏从惊讶。
说到这个他就得意了:“你说那两个明教?再练十年都不一定能发现我。”说完还去瞥元潇,见对方无甚反应才收敛了得意继续问,“你还没说弋青铜房间里的人呢!”
晏从:“你见到的应该是同林会和西域商行的掌事。”
“同林会和西域商行不是没来参加此次会展吗?”余霁有些疑惑。
“这我也不清楚,我只负责弋公子的安全,生意上的事他一般只让萨奇接触。”
“师父可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余霁叫得顺口,完全没察觉这称呼有什么不对。
晏从下意识看向他,又扭头去看那面容寻常,语气倨傲的男人,一时把不准两人的关系,眉头皱了不少。
“我听他们说今年晋阳遭了水灾,收成不好。上边播下来救济的粮食就在他们手上,准备等入冬后高价抛售。”
此话一出,除方才已经听过这消息的元潇,其余三人具是脸色凝重。
元潇敲了敲桌子:“兴通馆主营米粮酒,在晋阳甚至隐隐压永安行一头,如今永安行有官家的路子,又联合同林会、西域商行,兴通馆恐怕有难了。”
“九大商行中蛮商会因官府文碟问题名存实亡,博文会元气大伤,兴通馆若倒下,下一个恐怕就是盘龙帮或者海商乔家。”
“这是在草菅人命!”晏从震惊,他保护弋青铜时间不长,堪堪两月。平日里只负责对方的安危,对其私底下做的事虽也有疑虑,但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么说,叶鸿山前往西域一年未归,是真的出事了,弋青铜想要掌控整个藏剑山庄。”
余霁摇头,“不止藏剑,他恐怕还有更大的野心。我们已经托人去查,希望叶少爷平安无事。”
藏剑山庄这几十年人丁不兴,叶芷衣出事后,这代便只剩下叶鸿山挑大梁,他若出事,藏剑山庄百年基业恐怕就真要落到外人手中。
“兹事体大,我们还没掌握太多证据,希望晏大哥能够保密。”
“弋青铜在江湖名望极好,没有切实的证据我也不敢随处说。好在我一直跟着他,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接着,几人商议了下一步行动。
明天与弋青铜的会面还是要去,毕竟不见面怎么能掌握更多信息。晏道长离开时余霁起身要去送,被元潇一把拉住,“断刀,你去送晏道长,我有些话要与小鱼儿说。”
断刀没有异议,起身送晏从离开。道士不紧不慢和小大夫道别,“中秋得此相聚,我很高兴。”
他们离开后,练芳刃也被元潇支去灶房煮汤圆。
元潇瞧两人都走远了才道:“你也别着急拒绝晏道长,先理清自己的感情,断刀那厮终究只是你的一个执念,而非爱慕的人。若真要与一人相守白头,晏道长更适合你。”
“师兄是怕晏大哥后面不肯帮我们吗?”余霁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事事关他纯阳宫声誉,我还不至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元潇笑着摇头,“但小鱼儿,话不能说满,需留三分余地。”
“我晓得师兄是为我好,但此事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元潇也不生气,柔声道:“好吧,依你。”
就寝时余霁习惯性躺到里边,感觉身边有人躺下后才侧身,刚好对上断刀那双沉静的眼眸。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看看男人原来的脸。
“这几日有些热,要不你去卸掉伪装?明天我再给你重画上。”
断刀也侧过头看他,过了会儿才回应:“好。”
他起身出房间,在院子里打水,特制的油脂可以洗掉脸上厚重的伪装,再用澡豆清水过一遍脸便干净了,他还顺便刮了胡茬。
回屋时小大夫趴在枕头上看书,听到声响转头看他,怔然间耳边爬上红晕,然后立刻挪开视线。
意见是他提的,可他只是想对方能舒服些。断刀洗了脸,刮了胡茬,甚至薅了把木樨搓身上,他都瞧见锁骨上没清理干净的骨朵了。这不就明晃晃地在他面前挣表现吗?
“明日可以帮我束发吗?”断刀重新躺下,一错不错盯着小大夫的侧脸。
“好。”余霁颇感压力,两眼盯着书却不知道上边写了什么。“要不我还是和师父换回房间吧。”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叫练芳刃师父叫得这么顺口,合上书就要起身,被旁边的人按住腰。
“师父不会想换的。”
那手很热,烫得小大夫下意识贴紧床铺,腰背弓得更厉害。
“小霁,今天是中秋,我们还没有赏月。”
余霁不知道该看哪里,慌慌忙忙下床去开窗,推开窗户,清风朗月,千里流明。有人站在他身后,双手绕过他撑在窗台上,木樨香惹人,无孔不入,他就这样被对方圈在怀里。
“长安的月啊……”那人的气息喷洒在耳边,一股脑儿钻进耳朵,让人心痒。“是故乡的月。”
夜色澄明,一望无际的深蓝中悬挂一轮皎月,过分浑圆的弧度与清冷莹亮的颜色让人无比心静。离家一载,余霁这才生出思念的意味,男人的乡愁感染了他的情绪,他忽然就懂了那句“月是故乡明”。
或许是月色太好,他慢慢放松下来,身后的人却忽的丢出一句:“小霁,你不讨厌和男人,对不对?”
他应声转头,耳朵擦过什么柔软的地方,断刀刚毅的面容就在眼前。他们离得太近,连唇瓣都只差分毫,叫小大夫无法思考,只能盯着对方眼睛上的睫毛,鬼使神差地想着会有多长?
“月色真美啊。”
他听见对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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