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外黄沙漫天，这是人烟几乎绝迹的地方，只有靠近水源的地方建立了城邦，人们靠着那稀少的水源看日月轮换，春秋更替。但水源并非一直存在，当河流改道或地下水枯竭，一个部落或一座城池便会消失。
绮丽壮阔的背后是吞噬生命。
“再往西走便是河西瀚漠，听人说那里有养育生命的河流，肥美的草原，热情善舞的百姓和甜滋滋的干蒲萄。”
“你没去过？” 练芳刃问。
元潇摇头，“当时陆微生想把我绑回明教，不过出玉门关后我们遇上了沙尘暴，我趁乱跑了，顺手救了被他们绑架的衍天宗少主萧凤改。”
他拖着那废物玩意在沙漠里走了两日，在弹尽粮绝前到了天关城。现在想来也觉得自己傻，居然真的相信堂堂衍天宗少主会是懵懂无知的绵羊。那分明就是引诱他踏入陷阱的狐狸，妄想将他囚禁在这片黄沙之中。
“那混蛋绑架你！？”练刀主握紧刀，都想好下一次怎么剥了猫皮。
“后来他也帮了我。”
那时候陆微生是真的喜欢他啊，拼了命想留住他。可是他们阵营不同，理念不同，使命不同，走不到一块去的。陆微生绑他是为了自己阵营的利益，带他走是因为舍不得，可他不接受。
“帮你什么？”说到这里练芳刃语气怪怪的，就……很酸。
“帮我逃出衍天宗。”
陆微生在大漠里找了两个月才摸到衍天宗的痕迹，看见他时几乎泪流满面，一直说对不起。
他以为他死在大漠里了，以为自己害死了他。
男人帮他逃出衍天宗，亲自送他回中原，离开时还小心翼翼询问：
“真的没可能吗？”
“那你能留下吗？”
“……”
“你看，你做不到为了我放弃你们的野心。陆微生，百年前明教逃出中原，百年后也不会有区别。”
陆微生不想跟他争执这些事，只道：“给我三年的时间，三年，不管成与否，我会回到你身边。”
元潇却笑了，“陆微生，我不会等你。你也没有资格要求我等你。虽然这次你帮了我，但我是因为你才流落到衍天宗，真要算起来，你还欠我一条命。”
他知道陆微生后来来过万花谷，对方不敢见他，哄着余霁打听他的消息。
何必呢，怪没意思的。
他的思绪被突然收紧的手臂打断，侧头看紧紧抱住自己的男人，“怎么了？”
“不要不开心，有我在，没人可以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他能感觉到怀里人的情绪低落，他心疼。
元潇摸了摸他的兜帽，戏谑道：“那昨天我说不要了，某个人怎么一点也没听？”
“我，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喜欢的……”汤圆儿身体和表情都太蛊惑人，没忍住。他顿了顿，语气正经起来，“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我不会再欺负你。”
这倒让万花有些不知所措，转身捧住青年失落的脸，“怎么这么经不起逗？骗你的，我很喜欢。”
虽然有些荒唐，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再荒唐也喜欢。
“那我们今晚……”
“别想着今晚了，人来了。”他用下巴点了点远处。
此地是天关城，他还没那么傻，真带着练芳刃去衍天宗自投罗网。他就在这儿待两天，萧凤改要是不出现他就走，反正叶鸿山是藏剑山庄的大师兄又不是他万花谷的大师兄。
诚然，他还是比自己想象中更了解一点这只衍天宗的狐狸。
练芳刃顺着他点的方向看过去，天关城外忽现一道身影，又忽然消失，再出现已入城内，而周边摊贩都没有发现。
那人再次出现前，流芳刀出鞘，刀刃横扫左边的位置，被两指夹住。然而流芳刀主的力量不可小觑，两指很快不敌，位置上的年轻人后仰躲过，手中灯杖反制刀刃。练芳刃拨刀重击，那年轻人整个人带动身下木凳往左滑动一尺。
刀与灯杖内力相击，年轻人明显承受不住，就在这时元潇按住流芳刀，刀上内力瞬间减半，“阿刃。”
练芳刃抽刀回鞘，慢悠悠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坐在万花右边，那年轻人坐在万花左边，两人正好面对面，看清对方模样。
紫金衣，星象纹，束发履带，长得没他好看，与杨元书那种儒雅强势不同，更具神秘感。
汤圆儿肯定更喜欢自己这种类型的。
“神神鬼鬼，不是好人。”练芳刃很不客气地开口。
“粗鲁莽撞，不长脑子。”萧凤改毫不客气回应。
元潇比较淡定，倒了杯水推给左边的人，“行了，我人也来了，叶鸿山呢？”
“四年不见，你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吗？”萧凤改从容地端起水杯，看着杯中清液却没舍得喝。
元潇沉默了半晌，抬眸看向他：“心脏还会疼吗？”
年轻人眼里浮现笑意，按住胸口的位置，“不会，自你将命咒取出，这里再也没有复发过。”
“你叫我来究竟想做什么？”
“你的命劫要到了，留在衍天宗我才能保护你。”
元潇疑惑地看向对方。
“我年前为你卜了一挂，水起祸端……”他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直言不讳，“他会给你带来厄运。”
元潇怔了怔，他当年还以为萧凤改说他命中有劫难这事是为了骗他留在衍天宗，原来是真的么。
“你胡说什么，我看你就是想骗汤圆儿留下！”
练芳刃气得拍案，元潇趁他动手前抓住他的手安抚，“你怕吗？”
练芳刃想都没想就回道：“不怕，千军万马都不怕。”就算赔上这条命，他都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万花。
元潇笑了，回头对萧凤改道：“我也不怕。”
“萧凤改，我敢来就说明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别逼我把整个衍天宗拉进尘世中。叶鸿山和你无冤无仇，但也和我无恩无旧，我来这里只是想跟你做个了断。”
“四年前太匆忙，都没来得及道一声珍重。”
“狐狸，要往前看啊。”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我总是奈何不了你的。”萧凤改苦笑，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无可奈何，“你怪我们从来没把你放在第一位，可你又何尝不狠心？说断就断，说走就走，我真恨第一个遇见你的人把你教得太聪明太果断，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别人留。”
“那他呢？”萧凤改看向对面的男人，他不认识这个人，却认识那把流芳刀，“舟山离青岩也有山水万重，难道你就甘愿为他留在刀宗？”
元潇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练芳刃抢了话，“你是不是傻，我就不能跟汤圆儿回万花谷吗？虽然本大爷才能出众，但刀宗又不是没了我就会垮。”
更何况他在刀宗的时候也不怎么干活，老头子该担心的是断刀跟小鱼儿跑了以后，刀宗那堆琐事该谁来处理。
萧凤改想反驳，但对方说得理直气壮，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万花，像是看见什么让人痴迷的事物。他说不出话来了，陆微生不明白万花怎么会看上刀宗，但他却好像明白了。
他和陆微生都是把自己的难题推给元潇来选择，刀宗不会，他早就选完了所有难题，只等对方和他在一起。
他有时候都会想，自己要不是衍天宗的少主事情会不会变得更好？不用避世不出，不用不敢踏入关内，不用对待喜欢的人也要连蒙带骗，就为了让对方和他一样画地为牢。
可世上没有如果，他若不是衍天宗的少主也不会被陆微生他们绑架，不会遇见同样被绑架的元潇，如此，命线也就不会交汇。
只可惜交汇之后是离别，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
“明日会有回长安的商队路过，会有人带叶鸿山来此。”他说着忍不住再次看向万花，“清瑟，你还会出关吗？”
“人生太长，未来的事我也不知道。”
可萧凤改却知道，他们大概不会再见了。拖了四年的缘分，最终还是要断。
该放手的，四年前就该如此，衍天宗是万花旅途的一站，不是终点。他将一枚星图递给对方，“这是我最后的心意，希望它可以扭转你的命劫。你知道的，我最不擅长和人告别，明日就不来送你了。”
“萧凤改，谢谢你。”
年轻的方士怔了怔，别过脸去，起身欲走，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元清瑟，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一次我没想强迫你。还有……四年前，对不起。”
他只是太寂寞了，太好奇外面的世界。
元潇起身行礼拜别，“此去山水迢迢，此别难有再会之期，愿君安好，万事如意，珍重。”
萧凤改摆了摆手，没再回头。他的身形忽隐忽现，片刻已至远方。
练芳刃挠着头起身，满脸疑惑：“就这么就完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元潇笑着反问。
“我还以为我至少要和他打一架呢，你说他明天真能把叶鸿山送来吗？”
“会吧。萧凤改虽然执拗，但说放手就是放手。”不过他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容易松口，“这四年，他真的变了很多。”
元潇付了茶水钱往外走，“好不容易来一次关外，走，哥哥带你见识见识大漠的风土人情。”
练芳刃立刻跟上他，那视线好像片刻都离不开。
“说真的汤圆儿，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你别怕，不管是什么命劫，我都会挡在你前面。”
“这么在意呀。”万花笑着回头问。“怕我因为这个命劫离开你？”
“我才不怕，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保护你。”
“要是我不愿意见你呢？”
“那我就缠着你，磨着你。”
那方士说得不对，他的汤圆儿最心软了，明明是他们从来没有放下身段去恳求过。要自尊，要体面，却唯独不在乎万花的心难不难受。
他的汤圆儿值得最好的，所以他会很努力去做最好的。
一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够万花带着练芳刃粗浅地见识一番异域风土。翌日，衍天宗的人一大早就将叶鸿山送到客栈，藏剑看见练芳刃时，差点想拔剑。可惜他的双剑都遗失在血衣魔鬼城，被拘在衍天宗养伤的这段时日也接触不到兵器。
“怎么是你！”
衍天宗该不会把他卖给这竖子了吧！
“除了我，还有谁会不远万里来救你呢？”练芳刃调侃着，紧接着啧啧了两声，“剑都弄丢了，看来这几年没什么长进啊。”
叶鸿山脸色铁青，“你想怎么样！”
他可不认为这男人有什么好心，毕竟当初就是对方将自己丢进海里羞辱了一番。
“你就这么对你的恩人说话？”这真不是练芳刃挑刺，叶鸿山这两年的遭遇不太好，又被扣在衍天宗数月，刚放出来就看见以前羞辱自己的男人，语气实在很难好。
“恩人？要不是你们包庇的凶手害了师妹，我根本不会沦落至此。”
“你会沦落至此和我徒弟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因为你又菜又蠢。”
“好了，阿刃，别再气叶公子了。”元潇赶紧打断他二人的争执，“叶公子身陷囹圄两载，不清楚中原武林的情况也正常。”
“叶公子，我长话短说，叶大小姐还活着，沈归救出了老庄主和剩下的藏剑弟子，这次就是他委托我们来带你回去。”
这几年下来叶鸿山自然知晓弋青铜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师妹是他看着下葬的，怎么可能还活着。他根本不信万花所言。
“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反正等我们到了洛阳，你见到叶庄主，一切自会了然。”
“师父怎么会在洛阳？谁知道你们有什么阴谋诡计。”
元潇有这么好的耐心和他解释，练芳刃却没有，回怼道：“有诡计你还不是只能乖乖配合，有剑都打不过我，没剑还想挣扎不成？”
“你！”
“叶鸿山，我话先放这儿了。我徒弟不仅没有杀害你家大小姐，你家大小姐还是吃了我家汤圆儿的果子才活过来，你们藏剑山庄也是我徒弟救的，好好想想你要怎么报答我徒弟。”
叶鸿山也是硬气，“你说的要是真的，我愿以臂还之，此生奉沈归为主，受其驱使，绝不反悔！”
“好，一言为定！”
元潇叹气，却没有阻止。虽然断刀自己不在乎，但练芳刃这个师父在乎，叶鸿山欠沈归太多。
他们跟着商队离开时，元潇无意间回头，看见沙丘上站了两个人。隔太远看不清容貌，甚至因为逆着光，连穿着都看不清。可他莫名觉得那是来送他的，于是抬起手大弧度挥动。
山水有相逢，此去却无期。
他从来不恨，只是不会回头。
“真是的，都不要我了，干嘛还这么温柔。”陆微生苦笑着踢了两脚沙子。
萧凤改眷恋地看着远去的商队，那挥动手臂告别的人渐渐不见。
“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有自己的方向，自己的准则，即便是面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也能理解对方，宽恕对方。
“是你和我配不上他。”
“那是你，少拿我说事。不是说不擅长和人告别吗？怎么还眼巴巴跑来目送。也不知道是谁，跟变态一样跟了人家一整天。”即便心里明白当年就算没有萧凤改，他也不可能带元潇去明教，但对着方士撬自己墙角的事还是耿耿于怀，能站一起那是就这块沙丘视野好，没打起来就不错了。
难得这次对方没回怼，只是默默看着远去的队伍。
他和明教不一样，明教还能去中原或是舟山看望元潇，他这辈子都不能入关，所以才会想要最后再见一面。
这次，是真的永别了。
元清瑟，愿你此生所求皆能圆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