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大会久负盛名,然因这几年藏剑山庄在江湖上没落,大家都不期望还能有下一届名剑大会。毕竟自叶大小姐去世后,藏剑再没有出过名剑,冶铁也渐渐被茶叶、米粮等替代。
所以当叶庄主亲自书写的名剑大会请帖送到各大门派手中时引起不小轰动,江湖上都在议论这次会出什么神兵宝剑。
叶庄主此次选在洛阳举办是有考量的,一则远离陵王势力范围,相对安全。二则叶芷衣有一处私宅在此,名曰武陵庄。三则是此地为东都,南来北往,十分便捷。
只是他左等右等没等到此前去长歌门避难的弟子,也没等到自己那死而复生的孩子,反倒是晏从道长与几位刀宗侠士一直协助他布置名剑大会的事。因为时间仓促,预算有限,来不及搭更大的擂台,晏从提议包下江月楼的看台作为比武场地。
二月中旬,断刀和余霁赶到洛阳城,带来叶大小姐的口信,叶老庄主泪落沾衣,笑着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三月初一,已经恢复的藏剑四弟子叶栩和叶思伯带着一把被石头包裹的剑抵达梅庄,同时还有数名藏剑山庄曾经的忠仆、永安行的掌事。
叶芷衣以惊人的速度和手段收复曾经的产业,找回能找回的老人们。
叶庄主一直拉着自家师弟追问女儿的情况,叶思伯口水都说干了,他师弟还不让停。最后还是叶栩打断自家师父的喋喋不休。
“师父,这是师妹让我去铸剑炉取出来的,她五年前就铸好的剑。但这剑外边的泥已被烤至坚硬,我不敢轻易破开。毕竟是这次名剑大会的彩头,是否要打开一观?”
这五年蹉跎太多,他们已经来不及寻找玄晶重铸一把神兵,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可心里还是没底,这剑他们都没有见过,这五年来也因为这层泥鞘没被弋青铜拿走,万一敲开泥鞘是堆废铁锈花可就闹笑话了。
叶庄主摇头,“我相信芷衣,她敢让你把剑送来,就说明她有十足的把握。”
他的女儿,他亲手教她武功,传她铸术,以文育心,以武练体,她是他的骄傲。
“我要在名剑大会,亲自开封。”
三月初三,名剑大会当日。
纯阳的剑帖送到了沈归师父施喻手上,除此之外还有七秀、少林、唐门、长歌,本次名剑大会一共六张剑帖,最后一张迟迟未发出,一直到擂台之上几经交战,流芳刀从天而降,直直插入地面。
向来张扬的刀客不懂收敛,踏着众人肩膀飞上擂台,拔流芳刀挽了个刀花,面向众人,“比武呀,怎么不通知本大爷。”
众人惊诧此人嚣张气焰,名剑大会认帖不认人,只有持帖之人才可参加。他这是从哪儿冒出来?
人群之外,元潇和叶鸿山挤进来,叶鸿山瞧见主位上坐着的果然是自己两年未见的师父,大喊一声“师父”,纵身跳上台子,双腿跪地,膝行至叶庄主身前。
叶庄主原本还算镇定,看见爱徒九死一生归来,猛地起身去扶,话未出,先落泪。
“师父,是鸿山没用,没能救您,也没找到玄铁。”
叶庄主老泪纵横,抱着徒儿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再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要他的孩子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藏剑赘婿霸占山庄的传闻早已在江湖传遍,众人都知藏剑大弟子两年前前往龙门荒漠,一去不回,凶多吉少。如今现身名剑大会,这藏剑山庄一时半会儿恐怕还没落不了。
练芳刃趁他们叙旧,跑到擂台边将台下的元潇拉起来,刀宗众人也从位置上下来,都聚到了擂台上。这方两人比武的天地一时间竟挤了不少人,方才获胜的少林净圆大师也不着急,默默在一旁等候。
“傻徒弟的刀不是碎了嘛,我再给他赢把剑回来!”练芳刃想得简单,他就是喜欢出风头。
然而台下观赛的各路江湖人却不满了。
“名剑大会认帖不认人,这人连剑帖都没有,凭什么参加!”
“对啊,谁不知道名剑大会名额价可千金?要是人人都想参加就参加,那剑帖还有什么意义!”
“他没有剑帖,让他下去!”
姜慧听见他们要赶练芳刃下台,大声喝止:“闭嘴闭嘴,你也给我闭嘴,谁说我们没剑帖了!我们刀宗最强的刀,还配不上一张剑帖了?!”
更何况剑帖都是他们去送的,就算黑也得给自家人黑一张啊!
叶庄主将叶鸿山扶起来后走到台前,“诸位稍安勿躁,其实本届名剑大会藏剑的确准备了六份剑帖,最后一份已交给流芳刀主首徒。”
说完朝着江月楼喊到:“孩子,出来吧。”
江月楼三楼雅间,有人飞身而出,一身鸮羽劲装,长发高束,潇洒俊逸。他落于擂台,双手奉上剑帖,抬头时,众人才发现这竟是六年前害死叶大小姐,从而被通缉,最后在千岛湖坠崖而亡的纯阳宫沈归。
也不过短短六年,中原武林并没有忘记那位常伴叶大小姐身边,最后却背信弃义的道子。
施喻起身想看清那人的模样,可他被那些刀宗弟子围在中间,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他急于上前的步伐顿住,就这么远远看着自己六年不曾见过的弟子。
“他不是死了吗?!”
“早就有传闻他没死,被刀宗的人救走了!”
“几年前叶鸿山带着人上刀宗讨说法,结果被丢出刀宗,你们难道忘了?”
“原来沈归真的没死,那叶庄主这是怎么回事?那可是杀女的凶手……”
“诸位,请听老朽一言。”叶庄主抬手平复各位看客的躁动,“承蒙武林各派抬爱,还愿来参加名剑大会,也感谢各位武林豪杰赏光。”
“老朽此次举办名剑大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公布真相,还沈归贤侄一个清白。”
“诸位皆知,六年前我藏剑山庄招婿,吾儿芷衣与天风镖局少主共结连理。原以为是天赐良缘,却没想到引狼入室,弋青铜这个贼子利用吾儿对他不设防,联合贼人将吾儿杀害!栽赃于沈贤侄。”他说着看向身边的大弟子,“吾徒鸿山受弋贼蒙骗,误以为沈贤侄就是凶手,对沈贤侄百般折磨,一切皆怪我识人不清,不当用!”他说着竟携叶鸿山向断刀跪下,断刀大惊,一手扶住一人,忙道:“伯父,沈归受不起。”
叶鸿山也扶住自家师父,趁断刀的注意力都在叶庄主身上,他后退一步,直挺挺跪下:“沈归,错不在我师父,在我,当初也是我固执己见,对你犯下大错。”
从看见自家师父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练芳刃没撒谎,真的是当年那个被他滥用酷刑、废掉右手的沈归救了藏剑山庄。
“如今我愿以臂奉还,终生侍奉。”他说完抽出离得最近的姜慧的佩刀,竟直直砍向自己的右手。
离他最近的叶庄主并没有阻止,反倒是断刀接住刀刃。鲜艳的红色从手中滴落,在地面绽开出血花。
叶鸿山惊诧抬头,正好对上断刀的眸子。
“叶鸿山,我不需要你的手臂,也不需要你侍奉。藏剑山庄百废待兴,叶伯父和芷衣都需要你。”
他说完捏着刀刃一拨,弹开叶鸿山的手,握住刀柄一旋,归刀入鞘,藏剑耳边鬓发应声而断,飘飘摇摇落地。
“此发代你受过,你我两清。”
断刀转身看向台下,六年了,他终于可以回到中原武林,可以光明正大于此诉诸自己的冤屈。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擂台左边观赏席的施喻道长身上,对方也看着他。他好像老了,人也不太精神,鬓边长了白发,蓄的胡子也没打理好。
施喻其实不算一个好师父,他武功寻常,在师门中也寻常,唯一值得骄傲的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可好徒弟被欺负时,他保护不了,只能让那孩子背井离乡,四处流亡。后来那孩子结识藏剑山庄的叶大小姐,得其相助回了长安。他又成了那孩子的师父,明明武功没人家厉害,名声也没人家大,却端着师父的架子谆谆教导。可那孩子很乖,很听话。
他这辈子做得最硬气的一件事,就是去藏剑山庄救他的孩子,可他脑子不够聪明,武功也不够高,被人算计不知道,被人打成重伤还要纯阳宫出面将他赎回去。
丢人啊。
沈归有这样一个师父,真丢人。
“师父。”
他听见对方这样喊,差点以为自己幻听,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对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修边幅的模样,后退几步想躲起来,却不小心踩到台阶往后倒去,还好身后的晏从及时扶住他。
断刀冲过去扶他,眼里没有丝毫嫌弃与怪罪:“我没有辜负师门的期望,沈归堂堂正正。”
施喻抓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接着他的话说:“沈归是师父的骄傲。”
可师父却不是沈归的依靠。
在座有不少是当年那件事的亲历者,天之骄子般的人物死在自己的新婚夜,实在惋惜,当年对沈归都是深恶痛绝。只是没想到六年后,这位沈道长还能为自己讨回清白。
今日参与比武的几位无一不是门派的中流砥柱,尤其是七秀坊妙音娘子苏浣纱,当年也算与叶芷衣有些情分。
“叶庄主,不知你们是如何发现此事,可有证据?”
叶庄主道:“那贼子背后有高人相助,证据是没有,但他已亲口承认恶行,我们这回也将他带来了洛阳。”
叶庄主示意四弟子去带人,很快余霁便押着瘦骨嶙峋的男人上了擂台。
“弋青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在武林各位豪侠面前说清楚你这些年干的事。”
那男人听见自己的名字才有反应,看着台下数双眼睛,忽然急呼:“救我,救我,藏剑山庄冤枉我,他们想吞了天风镖局,竟不惜和杀害芷衣的凶手联合,我没有杀芷衣,我没有杀芷衣!”
“你在胡说些什么!”姜慧气得踹了他一脚,余霁想阻止弋青铜反咬,却被断刀拦住。
就在这时,有人踏人群而来,落地回身,一袭明黄衣衫,清雅贵气。众人不禁纳闷,这届名剑大会还有多少惊喜?
那人取下头上帷帽,容貌昳丽,英姿飒爽,却是藏剑山庄故去的大小姐叶芷衣!
江月楼前鸦雀无声,数百观战侠士皆目瞪口呆,就连妙音娘子、净圆大师等武林代表人物也惊诧:这世间竟真的有起死回生之事!
“弋青铜,你还认识我吗?”叶大小姐站在瘦骨嶙峋的男人身前,神情冷淡。
六年前,她躺在地上,六年后,弋青铜躺在地上。这如何不是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弋青铜浑身僵硬,手臂止不住颤抖,但他还是抬头去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阳光正好,给那人镀上一层莹华,微风不燥,轻轻拂动她的发。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他们的初见,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藏剑山庄大小姐,自己还是那个软弱无能的小镖局少主。
是叶芷衣救了他啊,她就像神一样降临在他面前,给他披上披风,遮住他的丑态,保护他的尊严。
他不敢再看了,眼睛都快被灼伤,只能匍匐在地上,以发遮面。
“你还不认罪吗?”
弋青铜的头重重磕在地上,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我……认罪。”
当初叶芷衣尸体消失,他害怕再生变数,寻假尸顶替仓促下葬。这六年来他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没有一刻安心,他知道她会回来的。
她会来清算他的罪。
“德不配位,必有祸端。你以为自己扶持起了天风镖局,如今他们也因你的扶持锒铛入狱。你恨沈归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却受人爱戴,恨我心有所属却招你入赘。可若没有沈归求我出手,六年前天风镖局就不存于世。”
她也曾真心想与眼前这个男人好好在一起,却是引狼入室。
弋青铜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那不是害怕,也不是悔过,只是不知该怎么办,被巨大的悲伤包裹着。明明当初他也是被陵王胁迫,骑虎难下,可后来权势太迷人眼,就什么都忘了。
是他把天风镖局推向火坑。
叶芷衣不再看他,“押他去官府自首。”
弋青铜再次看向叶芷衣,千言万语不尽,只能无语凝噎。就在这时,一把刀自江月楼而来,其形特殊,其力无穷,直直冲向弋青铜。
在场的都没料到还有人会攻击弋青铜,而弋青铜本身手筋被断,武功被封,眼看躲闪不及,被人抓住衣服扔到身后,长剑出,刀身落,叶芷衣抬眸对上霸刀男子的眼睛。
众人哗然,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怎么会有霸刀山庄的人来?还是霸刀山庄堂少爷柳玉琅。
柳玉琅从江月楼三楼雅间飞身而下,掌中运功,落刀飞回手中。
“让开。”他暂时不想跟叶芷衣起冲突,但弋青铜必须死。
“他要去自首。”
“我要亲手杀他!”
“他必须去自首。”弋青铜身上牵扯到的不仅仅是藏剑山庄和沈归,还有陵王。
柳玉琅不听,继续向前,刚刚击飞傲霜刀的剑抵住了他。
他不可置信,“你要跟我动手?”
“你冷静。”
柳玉琅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女人,他的手将刀柄抓得太紧,几乎在颤抖,可他寸步不让。
随他而来的几位霸刀弟子首先护住自己少爷,别的藏剑弟子以为他们是来挑衅,也拔剑戒备。小小的擂台竟比方才还要剑拔弩张。
“大师兄,你现在还不能动武!”柳芜抱住柳玉琅的胳膊,妄图将刀从他手中扣出来。
“你知不知六个月的胎儿已经会动,要想不伤母体,就要用内力将其杀死,震碎后再导出。”柳玉琅嘴角流出血水,不知是牙龈咬得太用力,还是怒急攻心。
在场众人没听懂他的意思,刚刚还在说弋青铜狼子野心谋害藏剑山庄的事,怎么现在又说起胎儿,难不成这坏事做尽的弋青铜还曾杀害六月的胎儿?
断刀和元潇却懂了,叶芷衣六年前成亲时已有身孕,弋青铜否认这孩子是他的,那就只可能是柳玉琅的。叶大小姐成了活死人,无法生下那个孩子,当初恐怕是柳玉琅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用内力将其震为碎肉。
杀子之痛,锥心刺骨。
叶大小姐收了剑走到男人面前,霸刀弟子们虽警惕却并没有阻止,她握住那只死死握紧傲霜刀的手,轻声安抚:
“柳玉琅,他会付出代价。”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还会有其他孩子。”
“我不会!”他看着叶芷衣,眼眶已经红透,哪怕没有流出眼泪,也能感受悲伤。
叶芷衣忽然觉得她并没有那么了解这个男人,她只是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天翻地覆,可对方却是真真正正煎熬了这五六年。
“会有的。”
“我们?”
她顿了顿,轻轻叹气,“我们。”
男人越过她的防线,将她抱入怀中。叶芷衣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最终还是放任了对方。
算了,就当她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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