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最近总是下雨,气温也很低,潮湿加上低温,似乎把人的骨头缝也冻住了。
说着是还在营业,但临近年关,这几天已经没几个客人了,今天甚至连客人都没有。
张海盈坐在桌子后面翻看账簿,对着那张盈亏表默默叹了口气。
懒得说吴邪了。
本来是来混吃混喝找个地方过完年再做打算,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年终清算的会计和兼职跑堂收盘子的服务员,偶尔还得在后厨炒两个菜。
虽然本人并不介意被套上了这种title,但她还是忍不住叹气。
张海客是前天来的,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来。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完全不需要人去接,自己会拎着礼物登门拜访,叮嘱吴邪这些礼物是送给族长和张海盈的,他不许挪作他用。他来的时候看到张海盈居然在收盘子,大为震惊,向吴邪提出了严正的抗议,张起灵的外姓随从让张起灵当收银员已经是大不敬了,现在居然让张起灵的姑表亲当上了端盘小妹,这更是不可饶恕。
吴邪对自己的人品遭到了质疑表示震怒,但他的抗议并没有在张海客那里收到什么成效,反而被怼得哑火了。
看来张海客的语言艺术又得到了升级。
解雨臣是昨天来的,大忙人闪亮登场,只蹲两天半,大年初二就回北京去,解家家大业大,自然有自己的拜年项目和家宴,能躲两天清净难能可贵了。
店里很冷清,所以他一眼就看到穿着个粉色小猪围裙的张海盈捧着一本账本坐在最里面的桌子上算账,手底下还在拨算盘,打得算盘噼里啪啦响。
他有点诧异,回头看了一眼吴邪,吴邪也回了一个很无辜的眼神。
“给工钱的。”
甭说地主来了吴邪这里都得炒两个菜,看来神仙来了都得给吴邪当短工。
解雨臣没听他的解释,笑得非常诡异。
瞎子听到动静从后堂里探出个头来,手上还拎着一把豆角,说食材都给你准备好了,就等着解老板来了掌勺呢。
张海盈不打算盘了,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解雨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瞎子已经急不可耐地走过来接过他的行李,催促他赶紧洗手去炒菜。
“出息了,”他一边认命地脱掉自己昂贵的大衣塞到吴邪手上,一边悠悠说:“你这儿短工都是这种水平,你干什么不能成功?”
还真别说,他干农业失败了。
吴邪很心塞:“小花,你怎么一来就骂人?”
今天是除夕,喜来眠没有客人上门,只剩下张海盈一个人借着算账的名义来躲个清净,其他人都回村里去了。吴邪有爹妈,今天一早就出发回杭州去了,得在家里蹲几天,雨村剩下的人,说难听点,都是孤儿,平均年龄因为一些人员构成的原因还有点大的不可思议,听起来颇为凄惨。
早上张海客在和瞎子贫嘴,拉路过的她要评评理,她心不在焉地听完,有点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纠结豆花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也不愿意加入任何一边,加入了就是站队了,会惹得另一边不高兴,她不想的。
瞎子一副“你娘家人欺负我,你必须得出来说句话。”的架势。
张海客在冷笑,但眼神非常恶狠狠,似乎他们争论的不是豆花的咸甜,是别的什么关系到核心利益的大事情,配上和吴邪一样的脸,多少有点违和了。
她沉默了一下,左右都不想得罪,得想办法遁走了。
“我不知道,”她说:“我吃甜豆花接受放辣椒油。”
说完套上外套扬长而去,留下两个男人在原地倒吸一口凉气,这下两个都得罪了,这是第二好的结果。
她满意地想。
账算完了,懒得给那份老式账簿拍照,她只给吴邪发了一个负数过去,下一句说明这是最终的盈亏情况,胖子在催她回村吃饭,她简短地回了一个“好”,收起账本和和算盘,锁好柜子,走出大门的时候把门口的牌子翻到了“休息中”的那一面。
春联是吴邪昨天就贴好的,灯笼是北方样式的,一看就是胖子采购回来的,和村里其他人家的装饰格格不入。她锁了门,站在几步外的地方看了看,转头走向了路口等着她的人。
“哥,走吧。”
刮着风,有点冷,张起灵路上带过来的那份小吃不知道是什么,应该是一种福建小吃,是年糕做的,还热着。
这次过来,因为人多,他们没什么机会单独相处,她本想说点什么,但这年糕实在是太粘了,粘得她张不开嘴说话。
她有点郁闷,觉得不能只有自己被粘住嘴,给张起灵也塞了一块,他没有推拒,咀嚼了一下,似乎也觉得有点难咬,他摇了摇头,意思大概是自己也没想到这玩意是这种样子的。
“你记不得小时候过年我偷打年糕的糯米玩被我娘抓住的事情?”张海盈终于艰难地咽下了那口年糕。
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童年的事情已经褪色了,也有可能内家的门楼一直是那样,黑洞洞的。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些片段,应该是她五六岁的时候,抓了一把煮熟的糯米,紧张兮兮地跑过来给他展示,她为什么一时兴起干了这种事情,现在已经无从考据了,但她袖口那圈桃红色还在脑子那份模糊的画面里。
那应该是一件过年才给小孩穿一穿的衣服,过年的氛围也就仅限于此了。
他想说“记得”,但那口年糕太粘了,没法好好说话,他改成了点头。
他们并排走在村道上,村里的年轻人过年都回来了,最近应该很热闹,但今天是除夕,路上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偶尔有骑着摩托路过的村民好奇地看着这对年轻人,大概是看他们长得漂亮。
这种注视并没有恶意,这多少让张海盈感到轻松。
两个人都在和年糕的斗争中感受到了艰难,她心情好了一点。
把最后一块塞进了嘴里,纸袋规规整整地折起来拿在手上,她嚼着那块年糕,糯米本身的甜味在额外的调味之下探出个头来,小时候冬天应该也是会打年糕的,但是什么味道来着?离开家之后,再也没有尝到过那个味道了,应该和这个是不一样的。
或许如果再次尝到,她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但当时制作那份年糕的人早就不在了,她也不会再尝到那个味道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在想什么,张起灵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回神,指了指远处穿着围裙叉着腰站在门口的一个人影,示意她快到了。
“今天谁都不许偷懒哈,”在门口等他们的人是胖子,他发出了严正警告:“今天的包饺子活动,管你是百岁老人还是亿万富翁,所有劳动力都得做出贡献!”
两个人乖乖点了头。
厨房太小了,他们已经把能提前准备的食材准备好了,小花精准地用自己心里的一套标准把每一道菜的配料和食材都分门别类地摆在了灶台和桌子上,放不下的拿去客厅了,餐桌上瞎子正在拌饺子料,动作像是在打发奶油,张海客骂他再抽那盆芹菜猪肉就该上劲了,别让饺子馅变成丸子料,刚刚才到的霍秀秀在一旁礼貌微笑,并不想参与他们的战局。
看到他们回来了,手上沾着一手面粉的秀秀跳起来和张海盈抱抱,自己看着出生长大的小女孩也这么大了,虽然应该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但还是会觉得奇妙。
所有人的包饺子手法都不太一样,包出来的东西奇形怪状,放在一起非常热闹,胖子主厨,把所有热菜都炒了;凉菜本来应该承包给张海盈的,但她干活太过粗糙,不懂得给切好的腊肠摆盘,被路过的瞎子赶走了;张海客在烧水煮饺子,拿着漏勺在一旁精准计时。
张海盈被赶出来之后回了餐厅,秀秀正在清点自己在北京做好带过来的点心,她被拦下来投喂了一块,秀秀叮嘱她偷偷吃,别让别人看到。转头,就看到解雨臣在门口礼貌微笑。结果就是三个人凑在一起紧张刺激地偷吃点心,得防备有人进来骂他们不干活还吃独食。
秀秀也是初二走,她能躲个清闲也是难能可贵了,可惜了吴邪这两天不在,他们应该会前后脚错过,没搞大事的时候难得的相聚,也因为各自的安排扑了个空。
年夜饭非常的丰盛,吴邪中途打了视频过来,胖子把手机靠在酒瓶上,他的脸在屏幕里有点变形,被所有人盯着的感觉有点紧张,而且这个放置手机的方式非常微妙,总是会联想到一些不吉利的事情,他扯了几句就挂了,说下次有空再约,给北京的朋友们画饼下个月去北京再聚。
秉持着管你是百岁老人还是亿万富翁,来了雨村都得干活的精神,被安排了刷碗的是解雨臣和张起灵。有的人没有怨言,有的人似乎有,但似乎还是忍了。
除了碗碟的碰撞声,空气非常沉默,过了这么久,解雨臣觉得,他还是和这个人不对付。
还好,尴尬没有持续太久,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张海盈。
“怎么了?”
“打麻将,我被赶走了。”她言简意赅。
解雨臣就笑,他知道她很会打,小时候她偶尔会陪家里的女眷打几圈,赢了钱转手塞给他当零花,或者买点什么小吃带回来给他。这项技能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非常有用的,牌桌上,大家总会聊聊天,聊的多了,总有有用的信息透出来。
可能一开始就打的太好,有点超纲,被赶下牌桌了,只能来这里找点事做。
“先等等,”解雨臣扯下自己的手套给她,这里只有这一幅洗碗用的手套,原住民们都没这么精致的,“水凉,对身体不好。”
普通的手套对她而言不太合适,左手的手指有点塞不下,戴着有点摇摇晃晃的,但也算是勉强能用,解雨臣帮她扯了扯,发现还是不太好使,只能就此作罢了。
他无视了那道盯着他动作的眼神,自然地完成了一系列互动,又自然地挑起了话题,她还是会配合闲聊,他们说起解家附近的弄堂里那个卖老式点心的铺子,似乎现在还在开着,但口味已经改良了,不那么噎人了,磕磕绊绊,也算是开了这么些年。
这些是张起灵没有参与过的经历,他插不上嘴,不过就算是他有机会插嘴他可能也不会开尊口吧。他只是沉默地刷盘子,按照盘子的大小和油腻程度给它们挤上适量的洗洁精。
那道眼神一直都在,解雨臣心想,他俩可能确实相处不来吧,各种意义上。
把所有餐具都刷干净,张海盈已经被牌桌禁掉了,她自知无趣,站在秀秀身后观战,结果秀秀也开始连着赢,这事情非常邪门,在胖子的提议下,秀秀也被请下牌桌了。
她抱着张海盈的胳膊,非常不屑:“你们打不过就赶人,真逊。”
电视开着,里面放着春晚当背景音,但并没有人在看,春晚也是一年比一年难看了。
两个女人窝在沙发里说小话,现在牌桌上已经换了一轮人,连张起灵也被请上了牌桌,可能是以前打得少,他抽牌的手气倒是非常好。
气氛很好,没有勾心斗角的亲戚和心怀鬼胎来拜年的下家,没有人提起这些恼人的事情,躲在这里享受享受生活,偶尔,也会觉得在农村隐居起来养老挺好的,江湖上已经满是他们的传说,该把江湖留给年轻人了。
张海客这次可能是知道了什么,十分针对瞎子,就差站起来说:
“我不同意!”
秀秀偷偷问你那亲戚怎么回事,看起来不太开心。张海盈知道为什么,但她不想让自己陷入麻烦,微妙地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牌桌,张起灵在埋头理牌,似乎对战场并不在意;解雨臣在一旁看戏,就差给他塞盘瓜子了;张海客在和瞎子拌嘴,争论到底谁在出千。她收回了眼神,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不管他们。”
“我知道了,”秀秀吃瓜吃得很开心,“管理自己后宫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无为而治。”
“?”
“你管谁叫大舅哥呢?”张海客拔高了声音。
首先出击的人笑嘻嘻地表示要敬两位大舅哥一杯,大舅哥二号现在抬起头来了,手上的牌被捏裂了;大舅哥一号强烈谴责,表示张家绝不接受外姓的女婿,他休想踏进张家的门一步,他现在就出去;不属于大舅哥行列的解雨臣被吵得皱眉,但又觉得这个局面滑稽,苦笑着靠在椅背上试图物理上脱离战场。
背后的动静实在有点大了,张海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了一会,还是没有反驳秀秀的说法,她拉了下秀秀的手,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院子里有烟花,我们去放烟花。”
打火机是路过客厅厨房的时候从窗台上顺来的,屋子里现在很是热闹,胖子听到动静,端着切好的果盘也加入了战局,并且似乎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正在逐一教训牌桌上的人不懂事。
两个女人点了烟花棒坐在台阶上看烧得花里胡哨的烟花从头烧到尾,没什么声响,就是看个样。
秀秀的注意力一半还在屋子里,她乐呵呵地听胖子教训每一个人,表示果然还得是胖妈妈出马,这个家才能安生,没了胖妈妈,这家得散。
张海盈懒得知道他们都在整什么幺蛾子,只是心想,胖妈妈又是什么新外号,几个月不见,看来秀秀的外号库又扩充了。
听了一阵,秀秀也觉得没意思了,她点了一支新的,这支的颜色是红色的,晃得人眼晕。
“男人真是自大又幼稚的生物,他们自己争起来了,谁管女人怎么想的呢?”她凑过来,两个人头靠着头偷偷说小话,这话里面三份揶揄七分真心实意的好奇。
怎么想的?她真没想过。
但是没等她组织语言回复,村里的鞭炮声、烟花声就密集地响了起来,11:58,快要跨年了。
这些声音让她的耳朵非常不适,也正好,干脆摘了助听器图个清静。
屋里的人推开门走了出来,也准备把大烟花点了,胖子数落完那边,过来夸还是女子组懂事,一派和气,还提前把烟花包装都拆好了。
秀秀站起来去看热闹,张海盈坐在台阶上发呆,那些声音被听力缺陷做了过滤,她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就是因为听不见大部分声音,所以才过滤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恶意,这份缺陷却也不全然是坏处。
烟花在头顶炸开,她察觉到有人走过来坐在了她身边,她也没转头,盯着烟花问:“你们吵什么呢?”
那人十分厚脸皮地说自己和两位大舅哥过招呼呢,结果他们不识好歹,你可得替人做主啊,翁婿不和多是女儿无德,大舅哥和妹夫的关系同理。
她听不见,但看得懂口型,她已经习惯了这人的满嘴跑火车,懒得对此发表什么评论,她安抚性的顺了顺他的头发,眯着眼睛半警告半认真地告诉他别挑衅那两人,他俩加起来之后在各种方面都是无敌的,吃了亏可不许再跑过来闹。
“你对他们没什么警告吗?”他不甘心。
张海盈一脸无辜。
“算了,”他就笑,“今年过年,大家都开心一点,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愿望吗?她很少许愿。与其祈求未知,不如自己去做,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要说“愿望”是没有的,但她有计划的。
但这个计划说出来,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所以她摇了摇头。
没得到答案也算是意料之中,他没有在意,豁达地笑了笑,又追问:“你要知道我的愿望吗?”
本来想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但他似乎想说,那还是让他说吧。
他说:“——在那之前,多陪陪我吧。”
即使是他这种在荒芜中才能感觉平静的人,也依旧希望在世界上拴住什么,可能是一件寄托了感情的物,可能是是一条歪歪瘸瘸的老狗,更复杂点的,可能也是一个活人。活得越久反而越渴望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象征着稳定、并非动荡的人生,或许在某个时刻,对他们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烟花爆竹的声音埋没了那句话的声音,她听不见,但反而觉得安宁。
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她在这一刻毫无伪装的接纳了自己,也接纳了这个人。
她没有问“那”是什么,那个指向也许并不重要:
“我答应你。”
哎嘿,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大家一起吃饭搓麻将!迫害所有人,正宫占个大便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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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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