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原地和那个浑身发光好像下一秒就要飞升的隐狐对耗着,额头渐渐浮出一层薄汗。
虽然刚刚借着恐惧把影响我的思想勉强压下去了,但现在驱使我接近那只隐狐的不再是暴戾的、不详的、渴望毁灭的情感,而是另一种焦急的、紧迫的、警钟般的细微不适。
就像被高桥美江暴揍后对危险的直觉一样,另一种不知道预知到了什么的直觉好像一把细针,在我的脑海中直挺挺扎着。
当我故技重施试图用源辉来压制这种感觉的时候,这次却起到了截然相反的作用。
在源辉的脸出现的那一刻,源家人的脸就全部浮现在我面前,这次除了源夫人的脸以外,别人的脸都挨个隐去了,仅剩下源夫人美丽到如同枝头绽放的花朵一样的面容,安静地、仿佛切实就在我跟前一般地凝视着我。
“……”我迟疑着,迈出了一步。
又一步。
水波轻柔地拂过我的脚背,暴戾的情感已经仅剩一个朦胧轮廓,急迫的感受驱使我向前,仿佛即便会遇到不幸,也唯有去往那个方向这一件事是需要完成的,因为倘若不完成,我就会陷入更深的不幸里。
这是错误的。
我明知道这是错误的……现在却无法拒绝。
随着我的靠近,我逐渐看清了。
与其说是那只大隐狐在发光,不如说是他的本身瓦解成了无数像是宛如从日光中截取出的小捧光芒似的片段。这些光片默然地构筑成他的形状,又如水流缓缓流淌,围绕中心盘旋。
光片上有十分浅淡的、变动的影像,因为太淡了,哪怕是以我的视力也无法分辨明晰,只能看到大片模糊的色块。
我迈出步子,继续向前进。
在离光片还剩一臂距离的时候,我仍看不清光片上的内容,但正对着我的那块光片却豁然散开,朝我敞开一个大口,和先前将我拽进这个地方时相似的、无形的触须攫住我,将我大力拉进了大隐狐的身体里。
我没能反抗。
因为在光片向我敞开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不同光片正面在播放的内容。
——其中一片上赫然是正在微笑的源夫人。
这简直仿佛是在我靠近大隐狐的过程中,那个一直存在于我脑海里的、虚幻而美丽的景象,就在我眼前、在此刻化作了现实一样。
我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扯了进去。
大隐狐的身体里与外面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我仍旧站在水波中,只不过这回不管是抬起头,还是向左右张望,能看见的都只有一张张承载着不同片段的光片而已。
刚刚被拉进来时看见的那张源夫人的光片已经不见了,目之所及也都是些不知道什么人或怪异的人生片段。
……没兴趣。
我抬起手,有些犹疑,想拨开光片重新走出去,又想再看几眼源夫人。
在我踌躇不定的当口,像是感知到了我的意愿,我周围浮动流淌的光片突然一顿,然后轻轻地拨开一条通道,使得一张光片浮到了我的面前。
上面变换着的画面中,赫然是我被拉进来时看见的源夫人。
她穿着一条浅粉色的和服,边角晕开温柔的白,一手一边牵着比现在还小的源光和源星,源星的另一只手,则被背着灵刀的源辉牵着。
“……”怎、怎么说呢,虽然我是冲着源夫人才想看这个片段的,但是……但是源辉这熟悉的身高……让我死去的黑历史开始跳起来攻击我了……
这不赫然是我这个冤种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身高吗!
我躲在树丛里瑟瑟发抖看他单挑蜘蛛怪异的时光还历历在目呢!
妈的当初见到他的时候谁知道这人会像个比怪异还恐怖的冤魂一样——虽说对怪异来说,除魔师确实是比同类恐怖几百倍的存在——和我近距离接触那么久啊!
我满面复杂地瞪了那个画面一会。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光片似乎隐隐颤了两下。
“……呼。”我一手捂住自己的脸,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
好狐不提当年耻,因为反正现在也还是很耻,何必非要提起当年为自己更丢一份脸……平和,我的心态要平和。
我放下手,重新看回画面。
在我缓和心情的过程里,画面仍在自顾自地播放。
此刻源夫人已经领着三个小孩迈进了家门。
不是现在在我家对面的那个家,而是另一栋房子,看起来比我家对面的源家宅现代化很多,这大门竟然是尊贵的瞳膜解锁,进屋后灯光被自动唤醒的,还有电子女声播报欢迎回家……
哈???这到底是你们的家还是我妈的家啊!
这和你们的现状也差太多了吧!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拉门都是和式的欸!之前有听说干除妖师其实很有钱所以原来是真的吗?!
那现在是怎样,好日子过多了毅然决然放弃了尖端科技回来返璞归真?
回来返璞归真然后给我找麻烦吗??
……我、我相信源夫人这样貌美心善的仙女一定不会这么做的,我要干脆把这口锅甩给源辉,反正他身上也不差这么几口了……
在我还震惊于他们之前的家的高贵的时候,源夫人却突然重重地咳嗽一下,松开了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甚至没有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的身体下意识前倾,做完这个动作才意识到我根本就不能为她做什么。
源辉和源光立刻跪在了源夫人身旁,源辉伸出手去扶她,抬头和源光说了什么,源光就站起身,拉着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看下一秒大概就要哭出声的源星到一边去了,所幸镜头仍旧凝固在源夫人身上,任由他们走出了画面。
我不知道伸手触碰到光片会是什么结果,指尖在空中悬了一阵,又收回,有点焦虑地把食指压在自己下唇上。
我看到源夫人在源辉的帮助下直起身子,但很快又佝偻起脊背,捂住嘴继续咳嗽。
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淌下来,色泽浓烈得令我瞳孔收缩。
源辉看起来也僵住了。他很努力想要镇定下来,但双手发抖,只能从身上摸出手帕递到源夫人嘴边。
源夫人又咳了一会才算渐渐平息,从源辉手里接过手帕摁在嘴角,被搀扶着站起来走进厨房,用水将自己的面容清理干净。
我的呼吸渐渐急促。
源夫人身上远比现在还要浓郁的死气我简直透过屏幕都能看出来,这令我感到无比焦虑。
不可以……不可以死在这里,她现在还不可以死……!
画面中的女人侧转面庞,转向因为想控制住自己不至于显得太担忧,表情却反而整个僵住了的源辉,露出笑容。
她双唇开合,向源辉说话。
那神情柔软、美丽,甚至稚嫩到不可思议,让我恍惚中意识到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这种表情,真真正正全无防备的、对家人敞开心扉的样子,是哪怕当时短暂地将我认错时也未曾……展露过的……表情……?
……
原来她看起来那么年轻。
我心想。
原来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甚至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女孩一样,可爱又活泼,苍白的面色也无法掩盖她像春日早樱般的美丽,但即便如此,她的春日却要走到尽头了——她很快就要死掉了。
即使她现在还能微笑,还能站起来,她也已经被彼岸的海浸泡过了半边身躯。她握着源辉的左手腕上,腕绳下系的铃铛发出轻响,每一下都像是在死亡的海面上摇晃,灵力的震动只能微弱地击退一小波水花。
那没过源夫人腰身的属于逝者的气息,就在铃铛的每一次震动中静静地潜伏着、等待着,等待能一口气将她吞没的时刻。
……但是不可以。
而且不可能啊。
我的神色茫然起来。
她分明没有死在那一年……哪怕现在她同样在不断接近彼岸,死亡的气息也仅仅刚到达和画面中相同的程度而已,而且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逐步发展成那样的。
有人帮她驱散过死亡,令彼岸海远远地褪去过。
是谁?怎么做到的?还能再做一次吗?
我面前的光片凝固在源夫人某个张口说话的瞬间,然后画面倏的模糊,再展现时已经回到了源夫人牵着孩子们走在路上的时候。
我几乎没有怎么思考,这张光片就从我面前退开了。
身周的光片仍旧保持平静的速度旋转着,但我知道在它们之后,隐狐巨大的、由过往的片段构筑而成的躯壳之中,某种力量正遵循我的意志为我寻找更多关于源夫人的片段。
我不在乎那是什么力量,或者那种力量里除了我的意愿还掺杂了别人的什么意图。
我只是站在原地,专心地思考。
人类是不可能避开死亡的。
人类也不可能更改自己的命运。
所有能够将命运击退,令彼岸海这种一旦触碰到生物,就会像将猎物吃到嘴里的鲨鱼一样死死咬住的存在,再硬生生将猎物吐出来的,都无一例外,绝对牵扯到了怪异。
……但源家人是除魔师,而且还是除魔师里比较正经的那一种,是谁用怪异来更改命运都不会是他们。
除非有什么别的原因……是什么?
是什么原因让源夫人不惜和怪异牵扯上关系也要延长自己的性命?而又是什么样的怪异,出于什么理由,会帮助源家的除魔师?
是为了利用除魔师吗?不得不借助源家势力才能达成的、除魔师掌控下,怪异想要的东西……难道和祂有关?
我很久没有得知祂的消息了,妈妈只是模糊地告诉过我祂有异动,我一直没有关心过究竟是什么动静……
一张新的光片出现了。
我的思路被打断,抬起头看过去,只是一眼就皱起眉毛。
这张光片怎么……好像是有损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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