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死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从天而降的、还没来得及固定好的活动标牌。
看起来就像是一场意外。
和这所学校里发生的前几起‘事故’一样,都是不幸的、悲剧的意外。
‘……谁叫铃木站在那儿不动,太傻了。’
‘不要站在悬挂物下面……没常识的家伙…看吧,绳子断了……’
‘说不定这就是铃木的命呢,她注定会死在今天……’
在我来到铃木的死亡现场时,周围的人群里已经冒出了这样的窃窃私语。
真是无聊透顶的人性。不管这些自言自语是不是发自内心,光是用人类的语言说出这样的话就够令人反胃的。
但我也懒得去反驳她们。
再怎么说,铃木可不是美知子。
我无视了周围的交头接耳,径直来到已经扭曲成一坨废铁的金属招牌旁,蹲下身看了看被溅到血的麻绳。
用来固定招牌的绳子断口参差不齐,并不平整,不像是人为割开的。
看起来很像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亦或是恶魔的鬼把戏。
我刚站起身,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人群边缘的班长和她的另一个朋友。
好像是叫优……什么来着?
“夜见同学…有发现什么吗?”
喧哗的人声中,班长朝我走了过来,颤抖着声音询问道,双手紧紧地交握于身前。紧挨着她的女生则是一声不吭,直愣愣地盯着地上的血迹发呆,一副遭受了巨大打击魂不守舍的模样。
班长的问题很古怪。
“我们很熟吗?”
“欸?”
班长向我投来不知道是不是在装傻的迷茫眼神。
“现在已经快到四点了,而放学时间是三点十五。一般来说,看到我不是应该问‘你怎么还在学校’吗?”
“……我以为夜见同学在参加社团活动。”
“可是来这里的第一天,班长让我填志愿表的时候,我应该说过不会参加社团活动的吧?”
班长反复张了张嘴,最后无力地吐出一句‘我忘了’。
“……都这种时候了,夜见同学怎么老是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突然瞪了我一眼,控诉似地说道,话语里逐渐染上了哭腔:“礼奈死了啊!连尸体都成了这样……好过分,她明明那么喜欢你,结果夜见同学到现在都无动于衷,真是冷血!”
刚好吹过的热风将班长的指责毫无保留地灌进了耳朵里。我沉默地看向她,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优子!你倒是也说句话啊。”
似在转移话题一般,班长推了一把几乎是半倚在她身上的女生。
“啊?哦、哦……礼奈是在准备校园祭的时候被意外坠落的招牌砸到了,是这样吧…?”
对方犹如卡顿的磁带一般陈述了一遍现场情况,惶恐不安地盯着眼前的意外。
在目光不经意间飘到我身上时,她打了一个哆嗦,飞快地垂下了头,像是不想被人看清脸上的表情。
“…我累了……走吧,得赶紧向老师报告这件事。”
似乎是对于朋友的表现不甚满意,又像是想要逃离现场,班长微微歪了歪下巴,示意朋友跟着自己一同离开。
当班长的背影即将隐没在人群里时,僵立在原地的朋友突然有了与之相反的反应。
“那个…我听礼奈说起过这件事。”
她快走几步来到我面前,声音轻微地说。
“什么事?”
“就是、那个……”
她停顿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速飞快地说:“我听她说过,你觉得泳池溺水的事件很可疑吧?其实,礼奈她——”
“优子,你在干什么。”
本该离去的班长像一个幽灵般出现在朋友的背后。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朋友打了一个寒颤,慌张地回答道:“没、没什么,我想看看礼奈……”
没等她说完,班长已经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我被吓得胃好痛,先陪我去一趟保健室吧。”
“欸?又要去吗?”
“没错。快点。”
女生讪讪地应了一声。悄悄向我递来一个复杂的目光,扶着捂住肚子的班长离开了。
班长全程都没有和我对上视线,仿佛根本不认识我。
‘啊,那个人。是铃木的朋友吧,她们三个经常在一起,好可怜……’
‘你不是我们班的人吧?铃木只是她的跟班而已,有什么可怜的。不如说,她依靠家里的关系当上班长真走运,每天都缠着井上老师说好多话。’
‘……也要被指示干很多活吧?我看到了,下午她急匆匆地从化学实验室跑出来,估计是在准备教具……芳根老师年纪大了,什么都喜欢拜托给学生,真讨厌。’
‘…对别人尊重一点嘛,好歹也是长藤资历最老的教师,好像都有二十年教龄了?’
当事人离开以后,相关的讨论声变得明目张胆起来,以至于离得不远的我将这些杂谈听得一清二楚。
已经没什么好查看的了。
在警卫和级任老师赶来驱散围观的学生以前,我离开了这里。
——
雪在校门口遇到了转校生。
“好巧。你要去哪里吗?”
“……”
面对她的第一次主动搭话,转校生却难得的没有回应。
“怎么了吗?”
“…你……”
转校生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纠结再三后,她还是压低了嗓音问道:
“那件事,是你做的吗…?”
这话说的含混不清。但雪却听明白了其中隐晦的指向性。
毕竟那件事的幕后之人是她。
人是她杀的。
但这不是重点。
“你最近都没有找我说话。”
“什么…?”
对方怔愣地看向她,一脸搞不清状况的样子。
雪仍旧无视了转校生的发言,自顾自地说着:“我又遇到班长她们了。”
果然,转校生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她们硬说是我害死了那个人,因为脱光衣服拍照这个点子是她最先提出的。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
“我一直不承认。于是她们硬拖着我去旧教室审问,反抗的时候连衣服也扯破了。”
“我明白。这不是你的错。”
目光在雪破损的校服上停留片刻,转校生郑重地强调道,带着水汽的杏眼认真地看着她:“你做的很对。对于这种喜欢欺负别人的混蛋,一定要奋起反抗,让他们见识到你的厉害,这样日后才不敢轻易来招惹你。”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有个朋友这样说过,人是世界上最大的奇迹,哪怕身处泥沼,也可以通过努力来改变命运。”
“……原来如此。”
——骗人。
雪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如果没有那个恶魔的力量,仅凭借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转校生之所以能说得出这种话,不过是没切身经历过自己的处境罢了。要是让她过上几天提心吊胆的贫穷生活,她就会发现这种漂亮话一点实用性都没有。
这些反驳理所当然地没有说出口。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十分平静地开口: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
对面那张漂亮的脸蛋真挚地望着雪:“擅自怀疑你是我不对,抱歉。”
“……”
沉默了好一会儿,雪才轻轻开口:
“……没关系,我又不在意这个。”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显得过于随便。那是内心不安的人故作镇静装出来的声音。
“希望你以后也能这样,遇到不公正的待遇一定要自己努力争取才行。”
“……我知道了。”
转校生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雪仍旧站在原地,目光像是缠在了对方身上,直到那道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下一个拐角处。
看来转校生的朋友除了漂亮话以外并没有告诉过她,期望常是一种微妙的暴力,因为这是要求人们顺从于他人的意志。
但雪并不排斥这一点。
转校生希望她能反抗班长她们。
她确实这样做了。那个躲在背后乱出主意的人已经永远的闭上了嘴。
那么。下一个是谁呢。
——
“…这种事不会连续发生的。”
“……或许吧。”
“如果还在意的话,明天就不要去学校了。”
“不行…这是任务……”
“那是上面安排给岸边的任务。夜见不想去的话,不去就好了。”
“……”
如瀑布般的暖色灯光流泄而下,被照亮的少女美丽得仿佛不是这个世上的生物,正无精打采地趴在高档木质吧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手中的古典玻璃杯。
这是一间新开业的酒吧。看起来是高雅舒适的风格,家具选用的颇为讲究,几乎都是深色的硬木,沉着典雅的布局里唯一的亮色就是天花板上规律排布的顶灯。
当夜幕降临时,灯具齐刷刷地散发出暧昧的暖光,连同未能照到的朦胧暗处,共同织造出柔和亲切的氛围。
要是再喝上几杯酒,这里就是放松神经抚慰心灵的最佳场所。
在遇到夜见之前,岸边都是这么认为的。
而在遇到夜见之后——
“岸边,明天就由你去学校调查。”
“你倒是不客气。先不说我才是管理的一方,夜见还什么都没说呢。”
“有些话不用说就该明白了,你完全读不懂空气是吗?”
“说归说,这里可是酒吧,别动手啊。”
光熙不爽地放下了拳头。
坐在旁边的夜见安静地听着他俩的论述,眼睛没有看任何一个人,仍旧盯着虚空发愣。
这几乎算得上是夜见的常见状态。脸上挂着梦游者的表情,敛睫下视,睫毛的灰影乌沉沉地映射在雪白的肌肤上,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分神听听外界的反应。
虽然干这一行已经见惯了疯子变态和没常识的笨蛋,岸边依旧觉得夜见的精神状态在其中可谓遥遥领先。
听说有一类人常常会出现精神痴迷的现象。他们遵循的是常人一无所知的奇怪规律,听令于他们那混乱又奇妙的大脑,对外界的事物一概抱着可有可无的漠然态度。
可能夜见就是其中之一。
“夜见,你喝了多少酒?”
“……我没有喝啊?”
在短暂的沉默后,少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小声地说了声‘对不起’。
“刚刚一直在想学校里的事……光熙,你生气了吗?”
“不会,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有点担心。”
“啊、哦……”
夜见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嘴唇抿得很不自然。
收回前言。
岸边连同目光也一起收了回来,假装没看到光熙搭在夜见肩膀上的手。顺便喝光了杯底的最后一口酒。
他显然是错误地判断了她。
其实夜见根本没有毛病。因为光熙第二次说话时,她立刻走出了梦境,开始对光熙道歉。对方的表情都被她看在了眼里。
但这家伙刚才和他说话时完全不是这样。无论他说多少次,夜见给出的回应永远是白纸一般的茫然,根本没听进去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这种以往只会在光熙身上感受到的差别对待,如今又在夜见身上复刻了。
明明在不久之前,夜见对他俩的态度还是一视同仁的熟视无睹。这份落差实在令人想不通。
“夜见,你喜欢光熙吗?”
借着微醺的酒意,岸边像真喝醉了似的问道。
“欸?”
夜见皱起脸,好像有人在她的后背上突然浇了一股冷水似的,飘忽语气一下子冷静下来,郑重地说:“我只会喜欢美知子。”
她像是在宣读什么刻在骨子里的法条,挺起了腰板,把身子坐得直直的,努力展现话语内容的可信度。
“这样啊。”
岸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飘向一旁的光熙。却见她正用动作沉稳、外观漂亮的手剥柑橘,也不知是从哪拿来的,样子平静,从容不迫,仿佛没听到刚才的对话一般。
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在意啊……
在夜见接过光熙手里的橘子瓣时,岸边又点了一杯威士忌。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这种不在意的表象一直持续到离开酒吧时,趁着夜见先行一步推开大门的空档,光熙直接朝他肚子上来了一拳。
那个平日里一点也不亲切的搭档在今天下手格外的狠,以至于没能躲掉的他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击,连同胃酸酒水一起吐了一地。
“咦?!岸边先生,你没事吧?”
闻声回过头的夜见只来得及目睹了一个狼狈地扶着桌子摇摇欲坠的倒霉醉汉,以及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边上的光熙。
“没事,别担心。”
他那个短暂地暴露了本性的搭档正在好心替他解释道:“只是在帮他醒酒而已。”
“欸?可是岸边先生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不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好歹也是恶魔猎人,这点小事他自己就能处理。我们走吧。”
夜见晕乎乎地点了点头,下意识挽住光熙的胳膊,像是生怕她步上他的后尘一样。而作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光熙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夜见的面孔。
在姗姗来迟的侍者的关切询问里,变成独自一人的岸边默默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酒醒了一大半。这次算他活该。
结果到头来还是没问清楚夜见到底调查了哪些东西,怎么莫名其妙沮丧成了这样。
新出现的死者也不是她的朋友——虽然不可思议,但夜见在学校里似乎确实没什么朋友。她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因为陌生人的惨痛遭遇而悲伤到食不下咽的人。
但她确实会有点难过就是了。
啊。差点忘了,夜见是个恶魔。
岸边晃了晃脑袋,拒绝了侍者想要帮忙的好意,蹒跚地换了张桌子坐了下来。缺乏酒精润滑的大脑开始思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酒喝多了的缘故,他经常忘记这一点。
夜见是恶魔。得用恶魔的那一套逻辑来思考问题。
可哪有会为人类流泪的恶魔。就连附身在人身上的魔人几乎个个都像是缺乏理性的野兽。
真是奇怪的恶魔。
岸边心想。
要是再死几个人,她会哭吗?
这种灵光乍现一般从头脑里一闪而过的念头,竟然在隔天得到了证实。
长藤又有一名学生死了。
警视厅的熟人递来的消息里说,死者是在中午午休时突然自燃,将火扑灭时人已经没了呼吸。
夜见没有哭。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当天的会面中,她平静地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