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殿下到!”
“母后她没在午睡吧?”本来一脚已经跨进殿门的拓跋嗣突然停了下来,和门口通传的太监打听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殿下放心,知道您这个时辰会过来请安的,娘娘一早就醒来等着了。”
刘皇后宫里都是些用着顺心的老人了,这些宫女太监们哪一个不是一路看着拓跋嗣从小长大的。所以在拓跋嗣和这些人的对话里,除了他们对于长皇子必要的恭敬之外,还有掩藏不住的亲切之情。
而拓跋嗣对于这种家人般的亲切最是受用,说了句“好嘞”就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一路留下几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和太监忙不迭地跟在身后喊:“殿下慢点,慢点,刚擦了地,别摔着!”
“儿子给母亲请安。”
“快起来。”刘皇后身为草原上长大的皇后,也没汉人那么多礼仪规矩,拓跋嗣的膝盖还没触到地板就让她叫了起来,“看你这一路走得都要带风了,封王了这么高兴?”
“高兴什么呀,尽是麻烦事。”
倒也不是拓跋嗣不知宫廷险恶,说话口无遮拦。主要是在他还很小那会,实质上应该是他的竞争对手的二皇子拓跋绍,还有他的母妃贺夫人,就因为他们的娘家贺兰部妄想外戚专权在朝堂上一手遮天,被刚刚站稳脚跟的皇帝和丞相联手铲除了。
没了对手的拓跋嗣自己本身又争气,把皇帝的兵家秘法和丞相的治国理念全都学得像模像样。两个当权的一看他这样孺子可教,直接确认了他的继承人身份,所以现在还没到弱冠的年纪,拓跋嗣就被早早封了个齐王。
这样的拓跋嗣在自己从小长大熟悉的宫殿里,在自己的亲生母亲面前,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不用搞帝王心思让人捉摸不透的那一套。
“你都开了府,有了自己的地方,送去伺候你的人也都专挑那些你早习惯了的。就这样没有人管束的自由自在的封王日子,你有什么可麻烦的?”刘皇后也是奇了怪了,特意靠过头来一副等着拓跋嗣仔细解释的样子。
“我给您算算啊,每日晨起练功,除了例行的那几套练气的步骤外,首要的就是和亚父的机关兽对练增强实战经验。”拓跋嗣边说边往自己嘴里塞了块点心,刘皇后和拓跋珪都不是那么嘴馋的人,拓跋嗣这一点,倒像是随了他的亚父诸葛承。
“但是我人去了齐王府,亚父的机关兽不能去啊。您也知道父皇他多宝贝亚父的机关兽,哪怕和我对练的不是带魂契的那种,父皇都不许它们出了他的眼皮底下,生怕它们有个丢失损伤又伤到亚父的神魂。于是一样的练功时辰,一样的练功地点,但我起床的地却远了一刻多钟,加上那些零零散散的进宫手续,现在我得提前半个时辰起床了。”
“嗯……那倒是有点麻烦。”当娘的总是心疼自家孩子,一听说拓跋嗣少睡了半个时辰,刘皇后也不免一脸担忧。
“这还不止呢。”拓跋嗣抱怨归抱怨,倒是不影响他的心情,“德衍这两日去参与编纂法条了,原来找他是去丞相府,还算和回齐王府顺路。现在他都留宿学府那里,那就是皇宫西边了,我得先绕去那,完了德衍还不准我也留宿那边,于是到了晚上我就只好再绕回齐王府,您说这有多麻烦。”
“哦,我当你是在抱怨什么呢,原来其实是嫌去找小豆子比原来麻烦了?”听出拓跋嗣言下之意的皇后刚刚脸上的担忧之情一扫而空,连语气也跟着调侃起来。
在刘皇后还是刘夫人的时候,她同拓跋珪和诸葛承三个人就一直很有默契。
在对外的事情上,拓跋珪和诸葛承一向料理得漂漂亮亮的,一路从草原上一个小国家开始开疆扩土直到平定天下。而在对内的事上从来都是刘皇后一人负责,没了母家的她也没什么多余的政治野心,只一心帮那两个人一起维持后宫代表的各势力间的稳定和谐。当然那两位也给予了她全权的信任,只要她汇报的后宫里的问题,那两位都点头由她自己处理。
刘皇后本人从不追求皇帝的感情这种她从小就没得到过的东西,于是日子过得太平又舒心。而拓跋嗣从小被两位父亲一位母亲一起教育着长大,因为那三位之间关系融洽,所以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毛小豆成为诸葛承的养子是他五岁那年的事,那年拓跋珪和诸葛承南征,留守后方的诸葛承发现对面有埋伏,但苦于他的机关兽全在对敌的紧要关头,没人能替他传递讯息。这个时候一个过来拾荒的孩子自告奋勇接了这个活,他仗着自己是个孩子没人会把他当回事,成功穿过埋伏包围圈把消息递了进去,救了好几万大军的性命。
这么机灵又忠义的孩子当即就让诸葛承动了收养的念头,在问明白毛小豆无父无母,也没有亲戚可以投靠后,这个五岁前还在到处流浪的小孩一跃成了丞相府的公子。
自那时候起,拓跋嗣终于找到了同龄人里能和他平等对抗和交流的存在。同拓跋嗣一样,毛小豆从小也是个天才,被诸葛承带着启蒙后小小年纪成了法家弟子。而在前年他和拓跋珪一起的一次出门游历里,俩人也一同被鬼谷选为有缘人入了鬼谷的正道。
这俩小的就这么一路在三位大人的看护下长大,毛小豆除了叫诸葛承爹外,对拓跋珪和刘皇后也是父皇母后的这么叫。所以等拓跋嗣这会长大了终于在感情上开了窍,然后一头扎向毛小豆那边时,三个大人也是丝毫没有意外。
“天都已经黑了,甚至还在下雪!我也是好心去帮他校对文稿才会弄这么晚的,德衍他居然不留我,还让我赶紧回府,慢走不送。”
拓跋嗣这一段充满怨气的发言直接把刘皇后逗笑了,他也是一点不给亲生儿子留面子。
“人家小豆子这是律人者先律己,学府那里人多嘴杂,你们俩在外面还是注意点的好。都是在同龄人里要立威的时候,外面那些小孩子还多半都在死读书的年纪,自命清高的他们眼里是容不下一点沙尘的。虽然你们两个自问君子坦荡,但外人不知道啊。”
“为了避免那些有才的愣头青,只顾着作为表象的那些圣人礼法,有点闲言碎语就要么弹劾要么挂冠的,你们现在的确还是暂时先少做点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为好。”
2.
“可是,我找德衍,真的是为了在编纂的《魏律》,这明明是正事啊。”
“母后也明白啊,所以没让你不去,而是要让你照着小豆子的话做。这样你还想准时回府的话,要么是小豆子辛苦点,你提早走,剩下的让他一人干完;要么你自己辛苦点,干完后晚点回你自己的府里去睡。反正两者都行,端看你要不要心疼小豆子了。”
“这又是为什么,我们俩明明问心无愧,却还要去迁就那些迂腐世人?若那些读死书的不懂我和德衍共同的志向抱负,将来不愿意为我们所用,那他们就自己干脆回家种田好了,我大魏也不是离了他们就要废了。”
“是不会废,可是那些原本他们有能力也有资格去做的那些事情,就要落到你和小豆子头上了。你们俩就算比一般人能耐,但到底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这样的话结果还是一样,要么累死你自个儿,要么就累死小豆子。”
“或者,你不要启用这些还有风骨的读死书的人,也可以挑一些个曲意逢迎,媚上又欺下的人做臣子。但那样的话,以后你和小豆子俩人本着理想和信念做出来的政策,其中还有多少能传达下去直至民间,那恐怕就很值得商榷了。”
“可是难道我们就不能像父皇和亚父那样,又当一对世人眼里合格的君臣,又在剩下的时间里好好的简单地过我们想过的日子吗?”
“你以为你父皇和你亚父就是这么一帆风顺的过来的吗?”
刘皇后觉得到了拓跋嗣现在的年纪,他能找到灵魂共鸣的知己固然是件幸运的事,但也要让他认真到这毕竟违反普通人认知里的世俗伦常。尤其是当别人想要反对你的时候,重要的并不是你做的事到底有多伤天害理,而是你做的事情本身有没有什么可反之处。
“这些年朝堂之上,光当庭死谏的就有好几个了。最惨的那一阵,他们俩刚颁了一条胡汉融合的法令,前朝就撞死了一个部落时代草原上一直享有清誉的长老。好巧不巧后面跟着来了一场十年没遇过的大旱,然后民间就开始传陛下和丞相的关系不正,这条法令本身只是为了博君一笑讨好汉人,忘了胡人的立国根本,就这样惹了祖宗才会被上天示警的谣言。”
“而后宫里面也不消停,民间的流言传着传着越来越不对劲,慢慢里面出现了一些他们本不该知道的宫里的情况,我一路从几个侍女太监开始查起,最后发现后宫嫔妃里面,凡是出身鲜卑几支大部落的,几乎人人都有参与。”
“我们一个皇帝、一个丞相再加上一个皇后,怎么都该算是站在大魏朝权利巅峰的人了,最后却还是在法不责众和部族矛盾前败下阵来。我就只是杖毙了几个下人算把事情做个了结,他们俩把已经颁出去的政令又多加了几条例外,确保了那些核心部落的利益后,事情才慢慢平息下来。”
“所以嗣儿,你不要以为你是天之骄子就可以目中无人了,世上的确有像你和小豆子那样才华横溢抱负远大的人杰,这些人或许不求名不求利,只求得以在正确的位置施展自己的才能造福天下百姓。但更多的却是有些能力却也有自身**的普通之才,而这些人才是真正撑起整个大魏朝的大部分人。”
“你如果要当一个合格的上位者,不光要善用天才,也要善用平才。而为了能够用好平才,有时候你不得不向他们的‘理想’适当妥协,即使那些理想在你看来不过如此,你听明白了吗?”
拓跋嗣只是年轻气盛,实则足够聪慧有悟性,经过刘皇后一点拨,他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少年性子,低下头开始思考起来。
“这次修法固然是小豆子的一个机会,但也为他招了很多敌人。本来就有很多人不满意他小小年纪领那么重要的差,简单点的就会说丞相包庇;再乱来点的就把你拖下水说是走了你的门路;更不怕死的,就把皇帝和丞相一起拖下水,说你们儿子肖父,把该学的不该学的全学了个遍。”
“可这些人在意的是你们的关系本身吗?不,他们在意的是你和小豆子要修的法条里哪里不合他们的意了。这时,若你们有那群本心不错只是迂腐了点的学子作为后盾的话,他们至少能看清你们修法是为国为民,那么个别几个小人传出来的一些流言蜚语很快就会过去的。”
“但若你们连这些人一起得罪了,当着他们的面故意去挑战他们的‘清高’底线。那你们面对的就不会是简单的流言蜚语,而是各种圣人大道和口诛笔伐,那样的话,你们光是应付这些就会疲于奔命,连带着这次的修法大概也就一起失败了。嗣儿,你一个学兵法的人,孰轻孰重不用母后再接着说了吧?”
“儿子明白了,我会好好注意保持和德衍之间的界限,绝不会有落人口实之事发生的。”
“你明白就好了,小豆子从小就成熟稳重,不用我们额外提点,倒是你一股子真性情,容易小不忍则乱大谋。其实等你们做到像你父皇和你亚父那样,对外四海臣服,对内政通人和,自己有本事,子嗣也看着争气。有这种明君贤相的盛世日子过,大家都回家烧高香了,谁还能管你们私下里做什么呢。”
“儿子懂了,来日方长嘛。那母后我就先告退了,儿子我啊,既舍不得德衍辛苦,也不想自己受累,只好早点去再快点干,争取尽早对完今天的那一份,就能提早回府歇息了。”
刘皇后一看拓跋嗣又开始语气调皮了,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得了母亲允许的拓跋嗣匆匆行了个礼就打算出门了。
“等等,把这盒点心一起带上,小豆子这孩子忙起来常常忘记吃饭,他自家那个爹在这种事上也很不上心,指望陛下就更不可能了。学府那里又不是我这个管后宫的人该管的地方,只能靠你多盯着点了。”
“得令,您放心,您的两个儿子啊,我一定都替您照顾得好好的,保准个顶个的白白胖胖。”
“退下吧退下吧,赶紧走。”拓跋嗣一边卖乖一边挤眉弄眼,刘皇后则是嘴里埋怨着脸上却止不住的笑,“真是的,我生的儿子性格怎么越来越像他诸葛承了。哎呀,还是我的小春狸好,来,快到这儿来。”
兴趣已经转到猫身上的刘皇后,自然是不会晓得拓跋嗣临走除了带走那盒点心外,又顺走了果盘上的几个水果,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是乐得那俩孩子多吃一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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