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边缘撑着一把破损的油纸伞,小草缩在伞布和矮凳的夹角里,偶尔吃几口顺路买的烧饼,偶尔淋几阵雨,偶尔看一眼马车内里,吕岩不让她过去。
吕岩经常被她的班主任带到小树林里欺负,但他看起来十分开心,吕岩分明厌恶她,却又给了她甜的橘子,吕岩给她伞挡雨,却独占了真正可以避雨的地方,而将她赶到这里。
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曾有施恩者扔下一同泔水剩饭,引得野狗抢食,又嫌畜生肮脏,命人将其赶到巷尾,带歌功颂德的围观者散去,野狗也在没有出现过。
马车速度放缓,吕岩回头,暗处的蓝眼睛顿了顿,焦点成型不久便移开视线,吕岩心道奇怪,却懒得与她多做纠缠,随手指了指马车外,又揉了揉眼框。
“到了,下车。”
小草翻身跳出车外,静默地看着吕岩结账。
马车走了一天一夜,吕岩的脑门红的发亮,嘴上却没了血色,身上冒出一股酸臭的馊味,动作笨重,和那些淋雨将死的野狗很像。
野狗死去需要一天,小草瞥了一眼吕岩鼓胀的荷包,凭经验判断,那颗淋了雨的橘子最多还剩两天时间。
“阴雨天里人很少外出活动,魂兽也一样,所以此时过来猎魂更安全。”
对方的声音沉闷沙哑,小草不答,却也没有拉远距离。吕岩早已听说过她的哑巴名声,本就不指望她回答,只清了清有些肿痛的嗓子,不再多言。
两人走过人烟稀少的小镇,脚步旁绿植逐渐密集起来,树冠层越长越高,一眼望不到顶。
忽地黄白光芒一闪,前方传来闷脆的空响,密密麻麻的裂音传来,一棵苍翠的绿竹折倒在她眼前。
“此类魂兽名为孤竹,以防御力著称,与你的武魂蓝银草同为植物系,不会产生冲突,你吸收它再合适不过。”吕岩掏出一柄匕首,递给小草:“孤竹断开的地方有生命根须,用刀切断根须,孤竹的魂环就是你的了。”
小草默默退后,吕岩揉了揉肿胀的眼框,不确定对方反常的举动是否出自幻觉。嗓子火烧似的疼,他着实不愿多说话,但比起肢体动作,人话更能对小草奏效。
“快过来拿。”
小草思索片刻,指了指他身后:“狼来了。”
吕岩一怔,心口旋即紧绷,一为哑巴说话的离奇幻觉,二为幻觉口中的狼。
寻常的狼只能伤及平民,魂师则能以魂力催动武魂将其制服,但此刻是在野外的魂兽森林,此处的狼之于野狼,正如魂师之于凡人,皆因身怀魂力凌驾于同类之上,也得以借此狩猎看上眼的猎物。
寻常的戒尺只能惩戒学生,武魂戒尺强度堪比精铁,但也仅此而已,对上寻常野狼已是勉强,若遭遇狼魂兽,必死无疑。
他分明记得狼类阴雨天惫懒,怎会叫他如此倒霉撞上煞星,吕岩惊忙回头,身后却只有林间稀疏的雨幕。
尖锐的硬块突然撞上腕脉,吕岩冷不防手掌一松,匕首脱手而出,寒光一闪,荷包便被刀锋倒转的匕首划开一道口子。
小草一只手拽着匕首,另一只手赶忙去接从破洞口掉出来的橘子,忽的胸口剧痛,一口气当即散了大半,她脚掌抓地稳住身形,却抵不过身前再添十分力气。
凭空伸长的戒尺将她顶出一丈远,橘子掉在了地上,又见白光没入戒尺,将小半寸的厚度压的薄如蝉翼,寒光横铲袭来,小草顺势仰倒,紧盯着戒尺贴着鼻尖飞过,反手在地上摸了两颗碎石。
但胸口的气散了,身子也随之卸了力气,小草看那戒尺变换方向朝下砍来,收伞撑地才勉强翻动身子,堪堪避开斩击。
伞柄应声而断,她整个人也重心不稳栽泥坑,正脸着地,污秽糊了满脸,鼻子在直冲天灵盖的酸疼后便没了知觉。
她撑起身子吐出泥水,却看见水面上骤盛的黄色反光,戒尺化为长鞭袭来。
小草双腿使劲儿在泥地里翻滚,听耳畔传来泥水搅动的叽咕声响,心里更不敢托大,当下顶着污水睁开眼,锁定吕岩的位置连扔两块石子。
戒尺荡开一颗石子,余下的一颗飞向吕岩,后者仓惶侧身躲避,下盘随之松动,攻击错了位。
小草趁机起身拔腿就跑,然而没跑几步便岔了气,膝盖不听使唤软了下去,她伏跪在地,每吸一口气,便像刀锋刺破气管,穿透心肺,将她切成四分五裂的碎块。
身后长鞭再次袭来,精准地抽打正中背心,将好不容易吸进来的气原路打回,于是内脏口鼻又在刀山上滚过一遭,喉头腥甜上涌,她哇地一声呕出一滩鲜红刺目的血。
连绵不绝的脱力感传来,眼前发黑,小草双手撑地爬向前,手上的力气却再次散开。上身没了支撑,小草向前栽倒,大半张脸浸入血潭,小半张脸沾着泥巴,视线模糊不清,也没有余力回头看,只能凭耳朵听见后方潮湿的脚步声逼近。
她以前和野狗抢食,被同学抢食,挨过许多打,从来都是睡一觉就能好转许多,没有一次像这样只被点了一下胸口就浑身脱力。
小草艰难地扭过头,颈骨咔咔作响,右手蹭着地面举到眼前,豆芽似的莹蓝小草在掌心晃晃悠悠。
杂草比不过人工雕琢的戒尺,没有魂环的废武魂自然也无法补足三个魂环的差距。
她看向不远处的孤竹,如果她能多跑两步,就算倒在孤竹身边,也能趁机切断根须,从此拥有魂环,也有了与吕岩的一战之力。
“你错就错在不该在夜里到处乱跑!”
小草趴在地上,侧脸被重物狠命地往血水里碾,脑袋每受一次重击便放空一次,只觉得天地像江水翻涌无常,上方传来的声音有如被冲刷的滚滚沙石,压的她无力动作。
“不该以卑贱之躯,觉醒出先天满魂力。”
吕岩一脚一脚地跺着,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知道自己感染了风寒,应当尽快寻一处避雨的地方修养,但他脚下的孽种伤他至此,他绝不能轻易放过。
“不该以下犯上……”
吕岩踩的脱力,话语没了下文,转而用脚尖扒开小草的后领,瞧两眼扭曲的字符,冷哼一声收回脚,走到小草正脸朝向的另一边,端详好位置,一脚正中盯着孤竹的眼球。
如愿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吕岩快意地笑出了声,也不管她如何挣扎抵挡,脚下盯着那一处发了狠的用力。
“畜生怎么配听人话?贱民怎么配长眼睛?蓝银草,小草,你贱到连名字都没有,合该和你的武魂一样,贱的漫山遍野都是,贱的被踩死在野外也无人问津。当初救你的是我,给你起名的也是我,你居然敢反抗我?”
小草疼的喘不上气,全身不受控制地痉挛,在泥地中打滚,又被一脚踩上腹部,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饼渣被挤压上涌,又被心口散乱的气息堵了回去,卡在肋骨下方,又添一层难受。
病重和突袭抹不平魂师等级的差距,天赋魂力追不上武魂品质的层级,世家可以一面仰仗出身宣扬德行,一面行事手段与强盗相差无几,平民生来该被随意作践取乐,若有幸得到嗟来之食,便该粉身碎骨偿还。
因为武魂是蓝银草,所以合该被戒尺鞭挞,因为出身寒微,所以理当被世族以任何方式享用。
那些道理不难理解,只是让人恶心。
她不甘心!
小草捂紧黏糊空洞的眼眶,手背却被短靴的尖角踢烂了皮肉,血水下露出森然白骨。
鞋尖不甚在意地顿了顿,特意避开骨头,朝着周围红肿外翻的皮肉一下下踢去,踢的脑袋像是颗扯着筋的皮球,在饮了血的泥坑里滚动磨蹭,又不得解脱。
她静默地承受,抓紧他每一次抬脚的间隙用力地吸气,吸的胸肺都要爆裂开来,她在验证,她还有力气呼吸,为什么不能多一些力气反杀了他?
埋在血泊中的独眼突然睁开,趁吕岩抬脚的瞬间,用尽全力侧开身体,支起压在身下的匕首,握紧了由着吕岩一脚踩下。
“啊啊啊!!”
痛呼顷刻间转移到吕岩身上,男人倒在身边,捂着腿脚哭天喊地,忽然看到小草左手手指勾动,寒意恐惧蹿上头顶,当即忘了疼痛,一记窝心脚将人踹开。
手中的石子脱离滑出,匕首彻底埋进泥里,小草瞪着仅剩的一只眼,死死地盯着原来的方向。
“贱民!畜生!我早就该杀了你!”
吕面目狰狞地叫骂,戒尺化作长鞭疯狂抽打着一动不动身体,却呼吸颤抖,不敢看那半埋在泥沙中的眼睛,也不敢再上前冒险。
小草觉得可笑,她眼前昏暗,已经看不清吕岩所在的方位,痛觉减退,四周只剩长鞭的破空之声。
可以想见,等雨过天晴,吕岩回到学院,又是学生敬仰的年轻老师。
小草闭上眼睛,五内翻江倒海,她只恨当时不该抢了橘子就跑,她该先动手杀了他。
“动手。”
女声柔和,却穿透了污泥进入她的耳朵。大概是快要死了,她连听觉也有些失灵。
背上一阵凉风吹过,无形的吸力将她从泥坑中吊起来,胸前被点了两下,堵在胸腔中的气便一股脑地往上顶,蛮横地冲开了堵在口鼻中的泥沙。
喉间鼻腔一开,血块污泥狂涌而出,小草吐的胸腹干瘪,气竭时本能地猛然吸气,冷柔的幽香撞了满怀。
柔软的物什擦掉她脸上的污秽,她终于得以看清,在不远处的林间,紫雾氤氲间身姿绰约。
在她混沌游荡时,偶尔能抢到一两顿饱饭,吃饱喝足后听外面的人谈论天气,她也抬起头,看到屋檐和高墙挤出四四方方的天,紫霞被拘束在那里,又悄无声息地轻易挣脱牢笼,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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