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微澜在护着俞曼仪上车时给了丁玲一个眼神，丁玲心领神会，没有跟着孔微澜一道回孔公馆，带着人悄悄返回了永乐门。
俞曼仪自然是没有发现丁玲没和她们一道回来，她现在整个的心思都在傅盛林刚才说的事情上。
在他面前俞曼仪还能强撑着稳住心神，可瞧见了孔微澜后，心里的后怕就全数出来了。
还有那些令她想起就会心惊肉跳的上一世的记忆，孔微澜浑身是血的模样，那都是她最深的噩梦。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会提前见到了傅盛林，他竟然已经计划了要杀孔微澜。
可现在这时候距离孔微澜上一世被杀时间还有很久，她本来也是打算过了今天，告别永乐门后再好好计划怎么把这些事慢慢的在合适的时机透露给孔微澜。
难道是因着她的重生，这一世的事情都出了变故？
俞曼仪瞧着孔微澜，不禁就红了眼眶，犹豫着张了张嘴，但喉头却像是塞了一坨棉花，艰涩得难以开口。
记忆里孔微澜那张惨白无血色紧闭着双眼的面孔，和现下这张写满了关心的面孔交叠，俞曼仪心悸难忍，痛苦不堪，或许都是她害的。
孔微澜如果还看不出俞曼仪是真遇到事了，那她这双眼睛不如不要了。
她原打算等着俞曼仪自己开口，但看她现下难以启齿的样子，她改了主意。
孔微澜轻轻捏了一下俞曼仪已经有些发白的面庞，笑着打趣：“就这么舍不得永乐门？没事，要是真舍不得，休息一段时间你再回来，到时候就说歌迷盛情挽留，你不忍心看他们失望，到时候我们再办一场回归歌会。”
俞曼仪见孔微澜一无所知的模样，心下更痛，痛恨自己没有、保护不了孔微澜。
“不，不回来了。”俞曼仪艰难开了口后，终于感觉喉头的艰涩破除开了，她想到了一个法子，试探道：“微澜，如果我说，我想换一个环境，离开锦城去一个新的地方生活，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孔微澜心下惊疑不定，面上却神色不变：“好啊，只要你喜欢。郦城怎么样，四季如春。”
俞曼仪松了口气，孔微澜愿意走的话，或许就能避开那场杀身之祸。
孔微澜见俞曼仪脸色好了些，就顺着这个话题又介绍了几个城市，让俞曼仪想想最喜欢哪里。
等车到了孔公馆，俞曼仪的脸色终于是正常了许多，见她还有什么想说，孔微澜笑着打趣她礼服都忘了换，让她先去换衣服梳洗。
俞曼仪这才意识到她竟然忘了换衣服。
***
等俞曼仪离开后，孔微澜去了书房。
不多会儿，丁玲的电话就来了。
“是傅盛林，他派人拦下了所有人，只他和俞小姐在化妆室里，待了有一刻多钟......”
竟是那姓傅的！他做了什么？！
孔微澜眼睫低垂，锋利的眼眸里刮着冰刃，捏着电话的手过于用力，指骨凸起，像在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痛苦的一阵轻微喘息后，孔微澜再度开口，语气里压着很厚的情绪。
“你带人，盯着他。”
挂了电话，孔微澜闭眼靠在椅子上许久，等心下的跳动恢复了正常，心里的暴虐被关回去后，才出了书房往楼上去。
孔微澜进卧室，见俞曼仪已经躺下了，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的孔微澜瞧着俞曼仪的眼神里，死力压着自责，她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轻松些。
“你看起来有些累，今天别看书了，早点睡。”
俞曼仪哪有心情看书，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办，见孔微澜走到了床边仰头问道：“你呢？”
孔微澜微微一顿：“我还有些事，你先睡。”
俞曼仪伸手握住了孔微澜撑在床上的手，把手心里的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压低声音说道：“我也有事，这儿方便说话吗？”
她眼神往四周看了一圈，十分警惕。
孔微澜心下一痛，觉得俞曼仪这番小心害怕的模样是因着受了惊，心里的愧疚浮现在眼眸里：“放心，到家了，这儿安全。”
俞曼仪依旧压着声：“我们说的话可有旁人听得到？”
孔微澜对于公馆里的防卫有自信：“放心，不会有，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俞曼仪依然紧张，这事太重要了，事关生死，她压着声音低头凑近孔微澜，孔微澜也不自觉凑近，两人几乎是抵着脑袋在说话。
俞曼仪把今天傅盛林来找她、她打听到的消息全部告诉了孔微澜。
她刚刚想明白了，在这事上，知道越多孔微澜才越能早做打算，才安全，至于对方信不信她的话，她现下不怀疑，孔微澜就算不信她，也会查证。
她手上能用的人总比她要多，能打听到的消息也不是她寻常就能打听得到的。
孔微澜听完俞曼仪的话，看着手心里纸条上的电话号码，记下后揉成团捏在了手心里，浑身的紧绷也松懈了下来。
俞曼仪没事就好，只要她没事，就什么也不算事。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俞曼仪诧异，孔微澜听完这些事情后看起来并不害怕，她开口第一句竟然问她要不要吃东西。
她不想吃东西，她现在只想要孔微澜的平安。
孔微澜见她摇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那就早点睡。”
俞曼仪：“你呢？”
孔微澜瞧着她颤动的眼眸，受惊的模样，想了想，脱了衣服也躺进了被窝里，侧身抱住了俞曼仪：“我陪着你。”
瞧对方还想说话，孔微澜用手指抵住了她的唇：“放心，这事你别担心，我会处理，睡吧。”
她说着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俞曼仪的后背，好似哄孩子睡觉般。
俞曼仪原本还有一腔担忧要说，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孔微澜在的缘故，她的心奇异地安静了下来，竟然真的在孔微澜的哄睡下睡着了。
***
深夜，书房，丁玲同孔微澜汇报这晚上查到的事情。
“那姓傅的，最近在码头上挂了单子，有一船洋货要到港，名义上都是些香皂香水女士丝巾，但我查了贸易单上的英文联系地址，那公司一年前就倒闭了。”
孔微澜轻哼一声，吐出一股悠长的烟圈，这姓傅的为了对付她倒是下了血本了。
听俞曼仪说的傅盛林那骄傲样子，怕都是些大家伙，还得用美金买，也不是有钱就行的，他倒是也有些门路。
“老大，我们要怎么办？”
丁玲有些忧心，要是这批东西到了，那她们可就危险了，得提前部署截了这批货才好。
孔微澜瞧着手指间已经燃掉一半的烟，吐出嘴里的烟圈，冷着眼将剩下的半根烟摁进了水晶烟灰缸里。
“他人在哪？”
“西锦街尽头那栋走马楼，他三个姨太太都安置在那。”
孔微澜嘴角缓缓显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拉开了身侧的抽屉，取出了里头的家伙，一颗颗上满了子弹后，塞进后腰间，又取出抽屉隔层里的一把钥匙，递给了丁玲。
丁玲瞧见孔微澜的动作后，心下就有个叫她很是忐忑的猜测，孔微澜开口一句话，更是直接惊得她想要给人跪下。
“天亮我要是没回来，你把保险箱里的东西给俞小姐，情况不对就带她北上避一阵，安全了再回来。”
丁玲迟迟不接钥匙，想要劝孔微澜：“老大，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行咱们也等天亮了，回帮里带上足够的人再去找那姓傅的，千万不能冲动啊。”
孔微澜将钥匙放在了桌上，目光落在了桌上的花束上。
盛开的玫瑰上头，插花的佣人还撒了些水，灯光下，更为的娇艳欲滴。
孔微澜想到了俞曼仪，这是她提前送回家的花，本该由她亲手送给俞曼仪。
今夜对于俞曼仪来说很重要，该是她一生中美好回忆里的一幕，原本一切都很好，那姓傅的臭杂种竟敢挑这种日子恶心到她面前。
这口气，谁都能忍，她忍不了，弄死一只恶心的臭虫而已，还挑什么日子，真把那臭杂种当回事了。
孔微澜抽出花上的卡片，打开瞧着里头她写给俞曼仪的话，想了想，在后头多加了一句。
合上卡片，孔微澜将卡片和钥匙都交给了丁玲：“护好她。”
丁玲还想阻拦，孔微澜一个眼神震慑住了她，丁玲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套了件黑色羊绒大衣，带上了同样低调的黑色羊毛毡帽子隐入了黑暗里。
***
东方破晓，晨光熹微，俞曼仪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身边位置空无一人，枕头瞧着也没有刚刚睡过人的痕迹。
她疑惑起身，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些不安，套了外套就去楼下寻人。
闻到偏厅里有浓郁烟味传出，她进了偏厅看了一眼，稍稍失望立于窗边抽烟的不是孔微澜。
“这么早？”
俞曼仪打着招呼往里走，刚想问丁玲有没有看见孔微澜，就瞧见她回过头的脸上，那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俞曼仪诧异，她第一次看见丁玲这种神色，心下的不安顿时加深：“你怎么了，孔微澜呢，这一大早的她去哪儿了？”
丁玲瞧着俞曼仪眼里的关切和紧张，刚刚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有些压不住，她看了眼偏厅外头走动的佣人，尽可能压着声收好情绪。
“去书房说。”
.......
当丁玲把孔微澜半夜去暗杀傅盛林的事说了后，俞曼仪脸色瞬间煞白跌坐在了椅子上。
“早上我们的人回来禀告，西锦街昨晚上枪战激烈，早上他们四周找了，找不到老大。”
丁玲说到这顿了顿，天亮了没见到孔微澜回来她的心里就有好不好预感，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说，昨晚上傅盛林的走马楼死了好多人。
今天早上抬出来的那些，他们去打听了不是孔微澜。
现在警察和焰帮的人把那楼围了起来，他们也进不去，警局那边已经派人去过了，没有孔微澜。
“微澜一定没事。”
找不到人现下或许才是好消息，俞曼仪站起身：“我要去找她，她一定还活着。”
说不定是受伤了，倒在了某一处，她必须得快点找到她。
丁玲赶忙将人拦住了，她没有忘记孔微澜的叮嘱：“俞小姐你不能露面，这不仅关系你的安全也关系着老大的，现在街上对昨晚的事是谁干的还没有消息传出，我们去打听，也更多像是帮派间探听消息，但你若是出面了，旁人自然就会想到老大。”
俞曼仪现下的名字几乎是和孔微澜捆绑在一处的。
听丁玲这么说，俞曼仪又跌坐回了椅子上，无声落泪。
丁玲瞧着她这模样，心里也难受，可还是要把老大最后交代的事情做好，她把钥匙还有卡片递给了俞曼仪。
“这是老大保险箱的钥匙，保险箱就在你身后这幅画的后头，老大说保险箱里的东西都归俞小姐，老大还叮嘱了，若是她被发现了，立马就送俞小姐你走。”
俞曼仪捏着钥匙，感受冰冷的金属质感凉透了她的手心，她拭去嘴角泪水，回头看向身后的画。
丁玲当她要开保险箱，上前把画给取了下来，露出墙里的保险柜。
而俞曼仪只是看了眼就转回了身子，低头去看手心里的卡片。
丁玲解释：“桌上那束花，是老大昨天要送给俞小姐的，这卡片原本附在花上。”
俞曼仪心下一空，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卡片。
孔微澜的字迹跃然纸上。
【献给此生挚爱俞曼仪，能拥有你的爱，是我此生至幸】
俞曼仪一把捂着颤动的嘴巴，不叫呜咽声溢出，她算是她哪门子的幸运，拥有孔微澜的爱才是她的幸运。
眼里溢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落在【幸】上，字迹瞬间氤氲开来，俞曼仪赶忙拿袖子去擦。
一边也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防止眼泪再次滴落晕染开这些字。
卡片最下方，还有一句话，看起来写得十分匆忙。
【给你的一切东西都承托了我的爱，曼仪，接受我的爱】
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攫取了俞曼仪的心脏，她转头问丁玲，后头一句是不是孔微澜临走前写的。
丁玲点了点头。
俞曼仪眼里泪水汹涌落下的同时，又气又恼：“她这是知道危险还偏要去，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呵，她还怕我不要她的东西呢。”
这一次她任由眼泪流淌：“好啊，那我就都收下了。”
这人背着她直接去找那姓傅的是存了拼上性命的心，竟是完全不过问她的意见，命在她眼里既然不重要，那死了活该！
“孔微澜这些年打拼，攒下不少东西吧，以后可就都归了我了，我该开心啊，去让佣人开瓶酒，也算是一朝成了有钱人了，不得庆祝一下啊！”
她笑得越发灿烂，眼泪也决堤的越发汹涌。
她笑着说起有钱后的打算，越说越怔然，目光一直瞧着手里小小一张卡片。
丁玲沉默立于一边，瞧着她的模样也险些落下泪来，俞小姐说着有钱了开心，却一眼没去瞧那保险箱里有什么。
“俞小姐......”
丁玲想要劝她，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而俞曼仪笑着哭了一场后，再抬起头，脸上肃然得很，既没有笑容也没有了眼泪。
“我也不能高兴的太早了，总归得确定了孔微澜现下怎么样了，是死是活，你寻几个靠得住的人，让他们悄悄去打听孔微澜消息，有线索的我给一千大洋，要能找到孔微澜，我给一万！”
丁玲震惊：“一万？！”
这也太多了，俞曼仪也不想想日后没了她老大，她的生活要怎么维持，竟还拿出这么多的钱。
要知道现在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能有十块大洋都算非常好的了。
俞曼仪站起身，点了点头：“一万，只要能找到孔微澜。”
她说着提步往外走：“时间不早了，先吃饭，你也没吃早饭吧，一起，可别孔微澜一个人在外面吃的饱饱的，我们在这里挨饿。”
丁玲连忙跟了上去，心里很是震动。
之前总觉得是老大一头扎进去，俞小姐对老大有感情但不算多，现在她知道了，俞小姐也同样一片真心。
尽管两人都打起了精神，但这顿饭吃得还是有些食不下咽。
一顿饭吃得异常缓慢，阳光都斜照进来铺满了整个餐桌，两人都还没吃几口。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匆匆跑了进来，告诉丁玲有老大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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