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裹挟着小雨,来得突然。
夜里起了霜,教室的窗户都蒙上了雾。
陶念搓了搓冻僵的手,把小测最后几题的答案又检查了两遍。
她穿着毛衣和笨重的棉服,裹得像一个小熊,但挡不住冷风,只有还有人气的教室能带来一点暖意。
流感多发季,班里前两天还有不间断的咳嗽声,到了周五就已经走了一堆人。
饶是班主任早早备上了药,也扛不住这股寒气,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地冷。
谢与安也在其列。
班里同学做完小测三三两两地离开了,陶念从包里掏出一个老年机,发了会呆。
运动会过后就把谢与安的号码存了进去,他请假第一天陶念犹豫了很久都没有发出问候信息,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呢,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三天。
要不还是问问吧。
手指在玫红色的键盘上按了好一会,才编辑出一段干巴巴的问候。
——你还好吧?
发完就快速把手机调回主页,然后反扣着,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开始收拾东西。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
十五分钟过去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书包每个角落都收拾好了。
她叹了口气,把书包甩到背后准备先回宿舍,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有电话进来了。
陶念抓起来一看,果然是谢与安。
她快步跑出教室,在走廊接起了电话。
“喂?”
空气静默了几秒钟,电话里传来了压抑的咳嗽声。
“咳咳......”
陶念的心吊起来,说话不自觉加快了语速。
“你怎么样了?不能讲话就打字吧。”
“没事,就是有点咳嗽。”
沙哑的声音和电音交织着,在她耳边摩挲。
“很严重吗?”
“嗯......应该很快就好了,对了,这两天是不是发了新试卷?”
“啊,嗯。”
“我交代小夏帮我收好了,你周末有空吗?可以帮我送过来一下吗?”
小夏是谢与安的同桌,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子。
“周末......”
陶念自然没什么事,差点顺嘴应下了,又不想显得那么热切,声音在嘴巴里转了一会,才继续说道。
“没什么事,应该可以帮你。”
“谢谢你,我家离得不算很近,我让人明天去接你吧。”
“好,那你早点休息。”
“哎好......”
挂完电话后,陶念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着,这是她第一次和谢与安打电话。
脚步不自觉轻快许多,回到宿舍一看镜子,嘴角还挂着消不掉的微笑。
第二天早上,她翻遍衣柜找出来一套干净衣服,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看着像小熊一样的自己,陶念心一横,把内搭的毛衣换成了春秋长袖卫衣。
一打开门,冷风呼呼地刮过来,冷得有些刺骨。
她缩着脖子走到校门口,寒风呼啸中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陶念不认识车,只随意瞟了两眼,车标是一个天使翅膀,比她见过的很多车车标都好看。
车上走下来一个面目清秀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纯白手套,像是电视剧里的司机。
“小姐,请上车。”
陶念知道谢与安家有钱,但显然对“有钱”这两个字没有概念。
满是欧式别墅的高级小区,比自家房子还大的私人停车场。
管家是个和蔼的老头,进了门后引着她到了房间门口。
“我就不进去了,您帮我转交一下就好了。”
看着门上木雕花纹,陶念忽然生出退缩之意,她退后了两步,刚要离开,门就打开了。
“陶念,你来了,可以跟我讲讲这两天的课吗?”
他面色发白,穿着丝质的睡衣,别墅里有恒温的暖气,陶念也早就脱掉了外衣。
她看着谢与安微微泛红的眼睛,忍不住点了点头。
“那我们去书房吧,辛苦了江叔,你去忙吧。”
管家点点头,就朝着楼下走去了。
书房也很大,棕色的沙发上放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鹅毛毯子。
陶念拘谨地坐下,从书包里翻出试卷和课本。
把这几天老师着重讲的东西都给他勾了一遍,最后还给他看了眼自己的笔记。
讲完这些后,谢与安眯着眼睛道谢,像漂亮的小狐狸。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陶念吓了一跳,不等她做出反应,管家敲了敲门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接好的热水和药丸。
谢与安又咳了两下,才接过药吞咽了下去。
陶念看着他,眉毛都要拧起来了,满目担心。
谢与安见她这幅小苦瓜样子,笑了两下。
“没事的,就一点小病而已。物理上次小测的大题我还没搞懂呢,可以先给我讲一下这个吗?”
她翻看了一下试卷,又忍不住问道:“真的不休息一下吗?其实这些知识点不用这么记着看完的。”
小心翼翼地看着谢与安,像是看瘦弱的小病猫。
“都说了是小病啦,趁着我脑子还记得知识点,赶紧巩固才是,陶老师,我们继续吧?”
陶念被他的称呼逗笑,点了点头。
那题要作的图比较杂,不自觉间两个人坐得越来越近。
陶念停下讲解,安静地画着图,忽然,她感觉到肩膀一重,谢与安毛茸茸的脑袋就这样靠在了她的肩上,淡淡的药香传来,她握着笔一动不敢动,脸渐渐红起来。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只能听见书房里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和谢与安的呼吸声。
她前不久在校外的小饭馆里看见自己的同桌和一个很不羁的少年在一起吃饭,似乎是年级的篮球队队长,她边吃饭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他们藏在桌子底下的手交缠着,显然是一对恋人。
她看了眼自己握着笔的手,骨架不大,如果是谢与安的话,能够完全包裹住。
她的脸噌的一下,红透了。
侧过脸,谢与安嘴巴微微张着,呼吸清浅,慢慢地吐气,脸上干净得一点斑都没有,像是沉睡的神祇。
谢与安,喜欢自己吧?
她回想着往日的相处,运动会时承认的只对自己的过度关心,转住校生一事均是他在忙来忙去填表盖章召集人帮她搬宿舍。
明明是走读生,每日下课,却要跟着她走到学生宿舍楼下,再假装迷路转头去往校门。
明明可以让同桌给他送试卷,却拐了个十万八千里,让她来到他家。
还有现在,毫无防备的,靠着她睡着了。
越是回想,陶念就越是笃定,同时又越是怀疑。
她并不了解谢与安,谢与安也不了解她。
她不知道他看什么书听什么音乐喜欢什么电影,她只是恰好站在离空调最近的地方,接收到了所有温热。
或许她只是喜欢那样带着温柔光环的他,喜欢被神明垂怜,可是神明凭什么垂怜她。
如果她的使命是嫁人,那么谢与安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是吗?
陶念看着满是红笔痕迹的物理试卷,再一次问自己。
你的使命是什么?
诞生于这个世间,你的愿望是什么?
“谢与安?”
她轻声唤着,谢与安睫毛颤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漂亮的狐狸眼泛起一点红晕,染透了半张脸。
“不好意思,可能是起药效了。”
“没关系,要不你先回房间睡觉吧,等你身体好了,回头我把笔记借给你。”
“现在几点了,你留下来吃点东西吧。”
她摇了摇头,展现出少有的笃定。
“不用了,我还有作业没做完呢,我得先回去了。”
“那明天——”
“明天也得做作业,班长,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学校见吧,你好好养病。”
车开到学校门口停下,司机忽然转过头,给陶念递了一个纸袋子。
“这是管家嘱咐我给您的,里面有英都大学的邀请函,十年内有效,您可以发邮件与他们联系预定时间,还有一点小小心意。”
陶念伸手接过来,里面大半都是红彤彤的纸钞,显然不是小数目。
“我、我不能收。”
“英都大学是少爷想去的地方,只是给小姐您一个选择,如果未来有留学需求,这是一个不错的选项。至于那笔钱,就当是助学金吧,让您能照顾好自己,天气转凉了,可以拿去多买点衣服。”
陶念记不清自己怎么下车的,她拿着钱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宿舍,又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藏在行李箱内侧。
她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寡淡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漂亮,被冻得没有血色的嘴唇,去的时候还觉得挺好看的卫衣,此刻看起来倒有点像乞丐的遮羞布。
被当成乞丐了吗?
她又转了两圈,屋子里没有暖气,整个人都快被冻僵了,搓了搓手,坐在床边低低啜泣起来。
学校住校的人很少,此时也大半出去玩了,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可她还是不敢嚎啕,好像闷着声音掉眼泪,总显得体面一些。
晚上她是裹着厚外套睡觉的,不然这床被子可挡不住寒气。
第二天早上,她摸了摸露在外面被冻僵的脸,从信封里扯出几张红票子,出了门。
厚被子厚袄子都挑了两件,她提着大包小包出商场时,忽然看见角落里被塑料包裹着的小熊。
棕黄色的小熊,圆圆的发着光的乌黑眼睛,还有那个永久的微笑,有点像谢与安。
反正也不差这点钱。
她想着,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一把扯起小熊,走到前台结了账。
回到宿舍,她把自己裹紧刚买的毛毯里,上面还残留着商场杂乱的味道。
被子很暖和,可是盖着的时候怎么总想哭。
她抱着小熊发呆,看着它那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怒从心中起,锤了两拳,把小熊鼻子都锤歪了,又心疼地一点点把鼻子掰正。
夜半,她从陌生的味道中醒来,脑袋晕乎乎地看着天花板。
她忽然想起妈妈说的话,女生就是嫁一个有本事有钱的老公就好了,谢与安有钱有本事人又温柔很善良,是很适合的结婚对象。
甘心嫁给一个人,躲在他的光环背后,把自己的人生尽数隐藏起来吗?
她不甘心。
即使要嫁给他,也要是和神明比肩的自己才行,她不想做莬丝花,也不想做躲在松树下成长的蘑菇。
《月夜》
沈尹默
霜风呼呼的吹着,月光明明的照着
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却没有靠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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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与一棵顶高的树并排立着,而非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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