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佩斯的夜深沉如墨。赛道上残留的白日喧嚣早已被晚风吹散，只剩下巨大的看台骨架在月光下投射出沉默的阴影。
车库寂静无声，大部分人都已离开，只留下值班的技师在进行赛后的例行检查，工具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泽维尔没有回酒店。他换下赛车服，穿着简单的车队T恤，坐在P房角落的折叠椅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他退赛前的车载录像。他反复观看着那次幽灵般的超车，观看自己滑入缓冲区的每一个细节。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霍华德·莱恩正准备离开，他今天的心情糟透了，但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孤独的身影。他看到了那个屏幕上反复播放的录像，皱了皱眉。该说点什么呢？“别想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之类的陈词滥调？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见过太多被F1的残酷击垮的年轻人，有的会愤怒地砸东西，有的会躲起来哭泣，但像这样平静地、反复舔舐自己伤口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泽维尔站了起来，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A4纸，向他走来。
“又来了，”霍华德心想，准备迎接更多的抱怨和借口。“赛车太慢了”、“下压力不够”、“那家伙把我逼出去了”……他听过太多遍了。
“霍华德先生，”泽维尔的声音平静，“抱歉打扰您。关于赛车，我有一些感受。”
他递上那张纸。霍华德不耐烦地接过来，准备敷衍几句就打发他走。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纸上的第一行字时，他愣住了。
那上面没有抱怨，没有情绪。只有一行行整齐的、如同技术报告般的文字和手绘的简图。
“第7-9圈，3-6号弯，车速240km/h以上时，车头出现短暂‘发轻’，感觉像前翼气流瞬间剥离，车身有轻微的横向偏航。当跟前车距离小于1.5秒时，此现象加剧。”
“左前轮内侧胎肩异常磨损，但莉亚报告的胎温和胎压始终在正常区间。感觉像是在弯中被拖拽，而不是平顺滚过。尤其是在13-14号弯最为明显。这导致我在出弯时无法尽早将动力全部释放。”
“DRS开启时，车尾稳定性下降幅度超过模拟数据预期。建议检查尾翼端板与底板扩散器的气流交互作用。”
霍华德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些不是一个车手该有的模糊描述。他们通常会说“轮胎没抓地力”、“车尾很滑”或者“车身太重了”——而这个呢？这是工程师级别的精准反馈。一个F1新人，在比赛的巨大压力下，竟然能感知到如此细微的动态变化？“剥离”？“被拖拽”？
“……你确定不是简单的乱流？”
“我确定。”泽维尔点头，“乱流的感觉是持续的、混沌的。而这个感觉是瞬间的、断崖式的。”
霍华德一把抓过泽维尔的手臂，将他拖到数据分析台前。他调出CFD（计算流体力学）的模拟动画，又调出赛车遥测数据。屏幕上，无数彩色的线条和数字在跳动。
“指给我看，是哪里！”
霍华德调出前翼的设计图，泽维尔指着端板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导流片。“我感觉问题在这里，它产生的涡流在特定攻角下可能变得不稳定。”
霍华德像是被点醒了。他冲向车库后方，让一脸茫然的值班技师把备用前翼抬了出来，随后拿出烟雾笔和高速摄像机。
在凌晨三点的车库里，他们用最原始、最直观的方式，进行了一场简陋的风洞测试。当霍华德将烟雾笔产生的白色烟雾引向前翼下方的导流片时，奇迹发生了。
在大多数角度下，烟雾都平顺地流过。但当他将前翼的角度模拟成S弯中高速转向的状态时，细微的烟流在导流片末端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消散，然后又立刻恢复正常。
“我的上帝……”霍华德喃喃自语。
他转过头，看着泽维尔那双因熬夜而略显疲惫但依旧明亮的绿眼睛。这一刻，所有的怀疑、轻视都烟消云散。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靠关系空降的“赞助车手”。
“小子，”霍华德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们有活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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