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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冰与火

新加坡的夜晚,热浪蒸腾。一千五百多盏探照灯将滨海湾赛道炙烤成一条白色的、发光的河流,空气黏稠得像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正赛已经进入了后半段,轮胎在哀号,车手在脱水,赛车的每一个部件都在挑战着耐热极限。

得益于那个大胆的调校方案,星辉车队的两台赛车在正赛中表现出了惊人的竞争力。薇奥娜从第16位起步,一路猛攻,此刻已经冲到了第9;而泽维尔,则稳扎稳打地守在第10,身后就是积分区的分界线。两台银绿色的赛车像两枚在夜色中穿梭的箭矢,本赛季首次双双进入了积分区。

指挥台上的气氛紧张而兴奋。莉亚的语速比平时更快,不断地通过无线电向两位车手更新着油耗、胎温及与对手的差距。霍华德则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地坐着,死死盯着遥测数据,生怕那台赛车在极限状态下出现任何问题。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泽维尔,注意你的后视镜。CSR(反曲率车队)的两台车正在接近,舒格尔在你身后1.8秒,捷列金落后他0.9秒。他们会非常有攻击性,保持冷静。”莉亚的警告传来。

泽维尔的神经瞬间绷紧。他看了一眼后视镜,两个黑白橙相间的身影正在迅速吞噬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反曲率车队两位顶尖车手的大名在围场里无人不知。雷德·舒格尔和莫洛尔·捷列金,他们是队友,更是敌人。但当他们共同面对一个外部对手时,那种矛盾的协同作用会爆发出远大于二的可怕威力。

他们在完成了一次“undercut”(提前进站)后,换上了全新的中性胎,正以每圈快1.5秒的速度疯狂追击。

“……哦,我们看到,反曲率的双雄已经追上了星辉车队的泽维尔·阿莫斯!这对于这位年轻的美国车手来说,将是一场严峻的考验!”解说显然等着看一场好戏。

“是的,舒格尔和捷列金,他们就像拳击手的左右直拳,一个负责猛攻,一个负责封锁。阿莫斯被夹在了中间,他的赛车在性能上本就处于劣势,现在他要同时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攻击风格!”

在通往7号弯的长直道上,雷德的72号赛车利用尾流效应将差距缩小到了一秒以内。随着DRS激活,雷德的尾翼应声放平,赛车像是被磁铁吸引一样,瞬间贴近了泽维尔的车尾。

雷德的驾驶风格就如同他的性格,张扬而充满侵略性。他没有选择常规的外线超越,而是在直道末端,一个名为“纪念碑”的90度左弯前,猛地向泽维尔的内线发起了一次凶狠的“Divebomb”(鱼雷式晚刹车攻击)。

雷德的车头几乎是擦着泽维尔的侧箱挤了进来,轮胎冒出阵阵白烟。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动作,稍有不慎就是两车相撞、双双退赛的结局。泽维尔能清晰地看到雷德那顶蓝红相间的头盔,甚至能看到对方在座舱内快速拨动换挡拨片的动作。

泽维尔的心跳陡然加速,但他没有慌乱。他死死守住自己的赛车线,将刹车点推迟到了极限。两台赛车以超过280公里的时速冲向那个90度的左弯。

在纳斯卡,这种碰撞是家常便饭,但在脆弱的F1赛车里,这是足以引发严重事故的挑衅。

布达佩斯的教训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没有惊慌,而是做出了一个极其冷静的判断。

他没有继续死守内线,而是稍微松开了一点刹车,让赛车以一个更宽的、略微偏离最佳赛车线的轨迹滑过弯心。这个动作让他损失了时间,却也巧妙地避开了雷德那近乎自杀式的攻击。雷德因为刹车过晚,轮胎锁死,冲出了最佳线路,虽然完成了超越,但出弯速度受到了严重影响。

“漂亮的防守,泽维尔!虽然丢了位置,但你逼迫他犯错了!”莉亚赞许道。

但泽维尔根本没有时间喘息。就在他刚刚稳住赛车,准备在下一个弯角利用雷德的失误进行反击时,另一台黑橙赛车——莫洛尔的49号已经幽灵般地出现在了他的侧翼。

莫洛尔的攻击方式完全不同。他只是安静地跟在泽维尔身后,距离始终保持在0.5秒左右。这个距离,既能让泽维尔持续感受到压力,又不足以让莫洛尔自己的赛车受到太严重的乱流影响。

两车并排进入了连接莱佛士林荫道的连续S弯。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车手控车技巧和胆量的地方,两旁就是冰冷的护墙。

泽维尔瞬间陷入了职业生涯以来最艰难的境地。他的左前方是咄咄逼人、试图关门的雷德,右后方是冷静地占据着外线、不断施压的莫洛尔。他被夹在了中间,像三明治里的馅料。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一圈,两圈……

身后的莫洛尔始终保持着这个令人窒息的距离。他完美地复制着泽维尔的每一条走线,每一次刹车。泽维尔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比赛,而是在和自己的影子赛跑。他知道,只要自己犯下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锁死轮胎、错过弯心、出弯时后轮打滑——身后那台黑橙赛车就会在瞬间将他吞噬。

这种持续的、冰冷的压力,远比雷德那种狂风暴雨般的进攻更消耗心神。汗水顺着眉骨流下,刺得泽维尔眼睛有些发涩。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保持冷静,泽维尔。呼吸,专注于你的节奏。忽略他,就像他不存在一样。”莉亚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但那是一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怎么可能光凭意志力摆脱?

在第19号弯,一个需要精准控制油门的中速弯,泽维尔的注意力出现了一瞬间的涣散,收油晚了千分之一秒。

就是这个瞬间。

身后的赛车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外线切入。泽维尔试图反击,但在接下来的20号和21号弯,莫洛尔展现了他的防守技巧。他的走线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次都精准地卡在赛道的最佳位置,不给泽维尔留下一丝一毫可以攻击的空间,就像一堵移动的、计算精密的墙。

此时,泽维尔在极致的压力下,学到了他在F1最重要的一课:攻防的节奏。F1的缠斗不是单纯地比谁快、谁狠,而是一场关于空间、时间、轮胎和心理的复杂博弈。

泽维尔果断地选择了放弃。

他稍微松开油门,让车速下降了微不足道的几公里,主动退出了这场毫无胜算的夹击。莫洛尔顺势完成了超越,两台反曲率赛车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泽维尔掉到了第12位。几圈后,因为轮胎衰竭严重,他又被身后的莲花赛车超越。

“……双重打击!在短短几圈之内,泽维尔·阿莫斯从第10位掉到了第13位!反曲率车队的这次团队配合,尽管可能并非出于本意,但在客观上完成了一次教科书般的钳形攻势!”

“是的,阿莫斯虽已拼尽全力,但在赛车性能和轮胎状况的双重劣势下,丢掉位置在所难免。”

最终,方格旗挥动。薇奥娜守住了第九,为车队带回了宝贵的2分。而泽维尔以第13名的成绩完赛,再次与积分擦肩而过。

他将赛车停回维修间,摘下头盔时,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靠在驾驶舱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而,身体上的疲惫远不及精神上那种被榨干的感觉。

挫败感是难免的。但当他慢慢抬起头,那双绿色的眼瞳里却没有沮丧,反而有一种奇特的、明亮的光。

他输了位置,丢了积分,但他赢得了宝贵的经验。

他回味着刚才那几圈的缠斗。雷德那狂野奔放、不按常理出牌的进攻,莫洛尔那冰冷精准、滴水不漏的防守——他亲身体验了围场顶尖车手之间的攻防转换是何等迅速和致命,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F1最高水平的艺术。

当薇奥娜走过来,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泽维尔却先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但带着一丝兴奋。

“我需要他们两个的全部车载录像,莉亚,”他对着通话器说,“每一个细节。我要知道雷德在攻击时是如何管理ERS电量的,也要知道莫洛尔在防守时是如何利用车身姿态来扰乱后车气流的。”

薇奥娜看着他,有些惊讶。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失败者,但她看到的,却是一个眼中闪烁着求知欲的战士。

泽维尔转头看向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但真诚的微笑。

“恭喜你,P9。干得漂亮。”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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