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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过界

兰尼斯特大军抵达临冬城时,凉透心扉的寒流正在北境呼啸而过。这股风吹得那些挂在狼林中的尸体剧烈地摇曳。若不是因为现在天寒地冻,尸体的腐臭味早就令人受不了了。但冬日的寒风延缓了这一进程,让他们多在空中摆放了一段时间。

那片树林简直成了一座墓地。起初,泰温以为他们是被波顿处决的史塔克死忠。这通操作看着就是波顿的风格——让森林里的尸体迎接风尘仆仆的临冬城公爵。然而进一步的审查揭露了令人讶异的真相:这些士兵的尸体有安柏家的、卡斯塔克家的、波顿家的,不一而足。

这是罗柏史塔克的手笔。

“七神在上。”泰温身边的詹姆不由得发出感慨。“这……您认为是什么激发了这样的行为?”

泰温的眼神从树林流转到临冬城。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他仍然能分辨出城墙上吊着的人形轮廓。看来罗柏史塔克强硬回应了这一挑衅。

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艾莉亚史塔克会不会在其中?

“父亲?”詹姆望向他。泰温认为儿子肯定想到一块去了。比起父亲,詹姆一向不擅长隐藏喜怒忧惧。

“我们在临冬城的另一边安营扎寨。”泰温说。“叛徒的大部队并不在临冬城,他们还在紧跟其后并伺机而动。若我们分头行动,便可有效规避被围困的境地。”

詹姆点了点头。“是,您说得对。”

兰尼斯特军队在临冬城东面的田野上安顿了下来。泰温让人给罗柏送信,了解当下的具体情况。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坐在帐篷里,脑子里闪过不同的可能性。能让罗柏史塔克失控至此,必然不会是小打小闹。他希望不是最坏的情况。

信差打消了他的疑虑。

“史塔克一族抵达临冬城时,波顿已经攻占了临冬城。拉姆斯波顿在城墙上简短地和罗柏史塔克洽谈,断然回绝了让波顿一族投降的要求。还有……”信差停了下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了?”詹姆问。“还有什么?”

“罗柏史塔克的……妻子,死于波顿的毒手,被剥皮了。死因不明。”

这下泰温明白了少狼主报复的动机。与那个女子结婚绝对是罗柏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错误之一,泰温本人也差点利用这个错误来终结北境的叛乱。为爱成婚是致命的错误,也是罗柏心头柔软的一隅;拉姆斯波顿将这位夫人带走,可不是连同临冬城公爵的最后一丝宽容也葬送了么?

“拉姆斯波顿还杀了其他人质吗?”沉默半晌,泰温问。

“史塔克公爵没有提到别人。”信差说。

“那他的孩子应该是被藏起来了。”泰温说。“还有两个妹妹。”

艾莉亚还活着。

“还有一事,”信差说:“史塔克公爵……邀您到在日落时分加入他的战争委员会,共商大事。他说,北境的贵族们不会造次,欢迎您直接加入讨论,效率会比较高。”

詹姆有些紧张地动了动。“他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他刚刚大开杀戒,”泰温说。“其他北境贵族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去触碰他的逆鳞。”他对信差点头示意。“跟史塔克公爵说,我会去的。”

信差离开后,詹姆开口:“你确定吗?哪怕上次在河间地合作得还算融洽,北境那些人对你总是有敌意的。当然,对我也一样。”

“我不需要他们对我喜笑颜开、热烈欢迎。”泰温说。“我们身处北境,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对地形、战况的拿捏会比我们准确。”他调整了手套。“这是罗柏史塔克的战役,是时候看看他会如何取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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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经历如此骤变。罗柏史塔克向来是个一本正经的人。这不足为奇。年纪轻轻就因时局被迫挑起父亲遗留的重担,这是必然的结果。不过,在整个五王之战中,他眸中始终跳跃着火焰。年轻气盛的常胜将军,举手投足间掩不住锐气和傲气。有时,他甚至会暴露出得意或飘飘然的神态。本次叛乱的前期,罗柏史塔克也依然保留着那束火焰,那种势不可挡的气势。

可当他们走入临冬城公爵的帐篷,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场与上次别离时已截然不同。他的眼睛犹如冰雪一般,又冷又硬,没有一丝光亮。他坐在议事桌前,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看起来比上次见面衰老了十岁。若他对妻子的爱在此之前有什么不明晰的地方,如今是人尽可见了。他深深地爱着她。但如今,她永远的逝去了,连带他灵魂的一部分也一起带走。

北境贵族们对泰温的出现不为所动。他们毫无惊讶,亦不曾挑衅。但其中一人对詹姆的出现表达了不满。

“我竟不知,詹姆兰尼斯特居然也是座上宾。”

“詹姆兰尼斯特在拯救布兰的行动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罗柏史塔克不慌不忙地说。他的声音硬邦邦又冷意渗透。“他救了我弟弟的命,我欢迎他来,此事不容再议。”

詹姆感受到父亲的眼光打量着自己,不由得在心里咒骂。他还没对父亲提起之前进行的小任务。泰温没有当场质疑他,兰尼斯特一族从不在敌人或盟友面前展露脆弱。但他之后应该难逃父亲的长篇大论。

罗柏史塔克的声音响起,使他免于继续被父亲冰冷的目光所扫射。“我很庆幸看到您如此迅速地到来,泰温公爵。”罗柏的语气听起来可没有分毫庆幸。“河间地的情况是否已受控?”

“都解决了。”泰温说。

“很好,”罗柏说。“那我们可以展开下一轮工作。”

帐篷里出现长久的寂静。北境贵族的眼神在罗柏和泰温之间来回流转,暗自思忖罗柏冰冷生硬的态度是否会触怒凯岩城公爵。老狮子会不会当场翻脸?会不会试图重新掌控主导权、发号施令?

但泰温沉默了半晌,在罗柏对面坐了下来。“好,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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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冗长,气氛紧绷,但也没有想象中这么剑拔弩张。怪异的是,泰温很少开口。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聆听。听着北境贵族们唇枪舌战,看着罗柏史塔克做出裁定、一锤定音。除了提供自己军队的信息,别的方面并不怎么干预。

詹姆全程保持沉默。房间里都是痛恨他的人,明智的做法是观察、聆听,而不是夸夸其谈。他多数的关注点在罗柏史塔克身上。即使遭遇了极大的不幸,他的思维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相反的,复仇的**让他的脑子更清晰了。他把全部精力投注在战事上,不去想吊在临冬城城墙上的夫人和困于临冬城内的孩子们。在危急的时刻,他没有功夫沉浸在悲痛中,只能把晃动心神的情绪暂时戒掉。

会议结束时,策略初现雏形,看着颇为稳妥。兰尼斯特大军会从东面包围临冬城,这是波顿一族从恐怖堡来袭的方向。但卢斯波顿想对战的是马疲人倦的史塔克的死忠,而非兰尼斯特的人。若兰尼斯特大军能逼得波顿知难而退,转战狼林,他们就有了地形优势。厚密的树林会让轻骑兵难以冲锋。否则,若骑兵全力施展,将对疲于应战的北境军队造成毁灭性打击。

目前,狼狮大军主要的目的就是给进击的卢斯大军使绊子,把拉姆斯和他的人困在临冬城内,让两头无法接应。然后,他们会按照敌人的反应采取进一步动作。

这是个良好的开端,泰温没有异议。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您在军事会议上如此沉默。”会议结束时,詹姆对父亲说。

“若有必要发表意见,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泰温说。“但目前并没有这个必要。罗柏史塔克否决了愚蠢的想法,接纳了聪明的战略。而且,我之前也告诉过你,我对北境的地形不甚熟悉,让史塔克公爵来运筹是正确的。”

詹姆点点头,父亲说得在理。罗柏史塔克能获得父亲的认可,想必是有两把刷子的。也对,以前的少狼主,现在的临冬城公爵,在战略方面向来颇有天赋。

“我们来说说‘在拯救布兰的行动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一事吧。”快走到帐篷时,泰温终于开口。“事态在朝着有趣的方向发展,可惜你没有早些对我坦诚。”

“直觉告诉我,你不会认可这一行动。”詹姆说。

“你的直觉没有错,我过去和现在都反对你的鲁莽。”泰温望着他。“你为什么要冒这样大的险?”

詹姆耸耸肩。“为了还人情债?”

“你以为自己是个兰尼斯特,有债必偿的理由便成了万灵丹药?”泰温从马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走进帐篷。那是捕猎者的步伐。詹姆强压下想要逃走的**,跟在他身后。“你不过是滥用家训。这不是你愚蠢地将人身安全当成儿戏的借口。”

“那你要我说什么?”詹姆反问。“事情已经完成了,我还活着。”

“我想确保你不会在我没空盯着你的时候跑去重温伟大的骑士梦。”

“我没有在闹着玩,”詹姆反驳。“我是为了——”他发现自己的声量不受控,顿了顿,说:“我只是想给艾莉亚送个武器。”

泰温舅久久地端详长子,詹姆没对上父亲的眼,也能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这时,一名信差走入帐篷,适时缓解了他的压力。信差递过来的信封上有着剥皮人的印章。

泰温用拇指拆开信,开始默读。詹姆凑过身去。

“怎么说?是威胁吗?”詹姆问,他希望信封里没有装着更多的手指。

“没有,”泰温把信放在桌上,“卢斯波顿想与我会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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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温仅在某个比武大会上见过卢斯波顿一回,他不记得是哪个。从那一次初见,和他在圈内的名声来看,恐怖堡伯爵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不轻易展示自己的意图。他在暴力和施虐方面颇具天赋,但将之隐藏起来。他是那种会为了钱财,在自己的领主背后捅刀的人。此特质曾一度令他成为对泰温有用的棋子,如今却成了破坏和平与安定的眼中钉肉中刺。

然而,纵使恐怖堡伯爵千算万算,与泰温公爵的会面请求便暴露了他的意图——他不愿与兰尼斯特价交战。不得不说,露出底牌个战略错误。卢斯波顿想要谈判,想不动一刀一戈让兰尼斯特家鸣金收兵。一个有所渴求的人在谈判桌上,天然就矮了一截。

夜深人静时,卢斯波顿到了。他带了一些随从,以备局面破裂时,能有一战之力。他不认为泰温会看重规矩和荣誉,当然不会。他知道泰温为了取得胜利,非常乐意打破规则,使用不光彩的手段。但泰温暂时不会对他起杀心,卢斯手头还拿捏着一个宝贵的人质呢。

“你提出与我秘密会面,”泰温说:“就是为了离间我和罗柏史塔克吧?”他面无表情地啜饮着酒。“如果你想得到我的支持,绑架我的养女显然是一招烂棋。”

“那是个错误,当时她和她弟弟在一起。”卢斯波顿说。“的确太不巧了,是艾莉亚小姐运气不好。”

“你可以归咎到运气上,但我不承认。”泰温说:“那切掉她的手指也是错误吗?难道是刀不小心失控了?”

“那的确是个错误,”卢斯说:“是我私生子犯的错。他向来行为乖张,难以控制。犹如一条随心所欲的疯狗。有时是好用的工具,但别的时候,经常给我捣乱。”

“我猜,也是你的疯狗杀了泰莉莎史塔克吧?” 泰温说。“此诛心之举有效地歼灭了罗柏史塔克所有的宽宏大量。你知道他绝不可能走到你的谈判桌上。”

“是的。”

“所以,你希望从我这要到好处。你的胆量真是不小。”泰温说:“我明白你的想法。兰尼斯特军队的确打乱了你的计划。若我们没下场,你的计划简直天衣无缝。先用瓦尔德弗雷做诱饵,损耗北境军队的,拖住徒利的兵力。把北境的死忠送去长城,尽可能杀掉罗柏史塔克的人,让他实力大减。若罗柏史塔克没有其他援兵,你的胜利几乎是板上钉钉。罗柏史塔克的确是个天赋异禀的指挥官,但你攻破了临冬城,又有着精力充沛的军队。”泰温抬头望着他,目光尖锐。“但你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侮辱我、虏走了我的养女。”

“错误是可以修正的。”卢斯说:“女孩除去丢失的两根手指,毫发无伤。”

“所以,你想用我的养女来交换,让我撤军?”泰温说。

“这要看情况。”

“什么情况?”

“取决于我是否相信你真的会撤军。”卢斯说。“不然,我就把她送给我的私生子。”

泰温感到一股怒火在胸膛中流淌,并蔓延至全身。但他没有让情绪体现在脸上,只是略微抓紧了椅子的手把。“你要是那么做,我会彻底毁灭你,希望你明白后果。”

“也许吧,”卢斯说:“但我能给你的,不止是那女孩。”

“哦?”

“是的,”卢斯说:“若您答应回到南方,不插手我们北境的事,我可以把养女还给您。而您到达南方后,我还可以给您一封信,信里有一个重要的名字,我想您会感兴趣的。”

“什么样的名字?”泰温问。

“一个混迹在你们中间的叛徒的名字,”卢斯说:“一个不断在你的眼皮底下与我们通气勾结之人,的名字......”

叛徒。君临随时都充满着叛徒,泰温早已司空见惯。但若是这名身处南方的叛徒插手了北境的叛乱,他未来大概率会更不安分。

“我要如何确定你真的掌握了这名叛徒的身份?”泰温问。

“你想把艾莉亚史塔克嫁给你儿子,对吧?”卢斯问:“艾莉亚小姐南下之前,我们就知道了此事。这肯定算隐秘内情吧,若非有内线,我又如何能得知?”

情况的确不寻常。但泰温没有让一丝一毫的惊讶表显露在脸上。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你这位养女,她的分量,是否足够让你撤兵?”

“你放回我的养女后,我会怎么做,目前说不好。”泰温说:“毕竟,我不知道她处于什么状态,但我可以告诉你不放人的后果:我会一直待在北境,亲眼看着波顿家被连根拔起,我会亲眼你的名字灰飞烟灭。这就是侮辱我的代价,我向来有仇必报。”

卢斯波顿没有对泰温描述的画面露出任何恐惧之情,可见心理素质相当不错。他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我知道,我会把你的养女送回。你要的名字,我也不会抵赖。”

卢斯究竟会不会说到做到,谁也不敢打包票。然而,哪怕艾莉亚毫发无损地回到他身边,哪怕波顿提供的情报十分宝贵;这回,泰温注定无法抽身退步,隔岸观火……否则艾莉亚史塔克也许会亲自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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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信里下了一道命令。但拉姆斯能够轻易地假装自己从未看到它。他才不想看呢,里头都是一些令他不喜的话。

若你与史塔克女孩成婚,泰温公爵便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还是把她还回去吧。否则兰尼斯特家主会将此举解读为我们对兰尼斯特家族不可饶恕的挑衅和侮辱。我们有能力摧毁罗柏史塔克的军队,但若史塔克与兰尼斯特家结盟,情况就棘手了。我们必须尽可能平息老狮子的怒火。把艾莉亚史塔克送到我这。从现在开始,她的事宜由我来处置。

拉姆斯第一次看到信的内容时,差点把它撕成两半。父亲说的是哪门子胡话?把养女还给泰温兰尼斯特?父亲真觉得,只要示好,就会让凯岩城公爵善罢甘休?

有时,拉姆斯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群瞎子中唯一看得清的人。父亲还天真地以为,把女孩还回去,就能稳住泰温;瑟曦兰尼斯特以为,把女孩嫁出去,失去利用价值,她就会被泰温当成弃子。然而他们都大错特错。拉姆斯看得出,臭名昭著的老狮子是不会退出战局了。若他话里话外暗示可以用养女交换和平,也不过是请君入瓮的陷阱,为的是诱惑父亲将他们最宝贵的人质交出来。

实际上,她是他们唯一的人质,可拉姆斯不想自曝短处。

不……事已至此,他们逃不过泰温兰尼斯特滔天的怒火。除非杀了他,不然就必须直面他的报复。那么,在杀了老狮子前,还不如先享受一番,拉姆斯想。

于是,他一把烧掉信,让火焰把父亲的话吞噬。

拉姆斯已经占领了临冬城,谁都无法命令他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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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亚在临冬城的房间比恐怖堡的要大,但也没有大多少。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能用的武器。整整一个小时,她在房间里踱着方步,试图找到任何尖锐的物品。后来她实在无计可施,坐到床上,在极度的烦躁下几乎把头发都扯了下来。

这地方是如此熟悉,是她童年的家园。而拉姆斯波顿却将其变成了另一个牢笼。难道,她连在自己家中也无法自由?

但是,囚禁并非这地方被染上的最糟糕的厄运,甚至连生死未卜的家人都不是最令她崩溃的。不……回到临冬城后,艾莉亚知道拉姆斯计划在近期与她结婚。

我不会嫁给他,她想:我情愿一死。

也许她真的要面对死亡了,这回可能的确难逃一死。

当天,拉姆斯出现在她房间时,艾莉亚已经知道他要说的话。倒不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暴露了他的意图,而是两名侍卫送来的裙子。

“早上好呀,小狼崽。你睡得怎么样?”拉姆斯问。

她没有开口,只是狠狠地瞪着他。

“我睡得不太好,”拉姆斯说。“一想到今天这个大日子,我就兴奋得辗转难眠。具体说,是今晚的**一刻令我兴奋难耐。你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吗?”

“你不是正要告诉我么?”艾莉亚毫无感情地说。

“聪明的女孩。”拉姆斯说:“无需赘言,直接告诉你吧:这是你作为史塔克的最后一个早晨,今晚你会成为我们波顿家的人。我的波顿夫人。不过,我父亲一死,你就会成为临冬城夫人。这肯定是你一直想要的吧。”

不,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个,她从不想当某某夫人。

“哑巴了?我不太理解啊,你平时又不喜欢尖叫。”拉姆斯把头歪向一边。“小狼崽,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你希望让自己变得无趣,这样我就会厌倦你。”他轻敲太阳穴。“但我可没那么轻易被蒙骗,我知道,在表面的沉寂之下,你还有无穷的力量。你还有很多需要我去一一打碎的骄傲。这需要时间,我不着急。”

艾莉亚依然没有回答。他的威胁对她而言什么也不是,她早就在心里做了决定。今晚会是决定她命运的一夜。她或者顺利逃脱,或者壮烈死去。无论是哪个结果,她将终于得以摆脱小剥皮的魔掌。

拉姆斯因为她的安静而感到烦躁。他在手中转动着小刀,玩起了老把式——朝她猛戳过去。她用前臂将他的力道引开,没有别开目光或打破沉默。

“很好,你胸中仍有斗志,今晚有好戏看了。”他露出笑容,心满意足地与她拉开距离,迅速走到门口。“记得穿上漂亮的裙子。”

他离开后,艾莉亚长久地盯着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这可能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天。

——————————————

当晚,艾莉亚穿上了裙子。她不能过早地打草惊蛇,只能暂且低眉顺耳,博一博机会。谢天谢地,裙子不至于太过繁复,不似南方华丽的礼服。在水深火热中,她不忘感谢神祇,让北境拥有重视实用性胜于美观外表的习俗。

裙子洁白如雪,长长的裙尾在地上拖着。这身跑起来会是个难题。她挑着裙子褶边,直到下面的部分松动,刚好足够让她有奔跑的余地。

这是她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

内心深处,艾莉亚不认为这蹩脚的计划会奏效。她有很大的可能会在当晚与世长辞。对此,她感到平静。和做波顿的新娘比起来,死亡竟可以称得上是美好归宿。与其被那混蛋的施虐狂凌辱,她会张开双臂欢迎死亡这位老朋友。

房门口,钥匙的叮当声清晰可闻。艾莉亚如同失去生命力的木偶,木然盯着地板。

我不会惹事、我是被动的小女孩、我不会忤逆他们。

她觉得这大概是珊莎当年在君临采用的策略:让自己看起来像只温顺的绵羊。文文静静、不吵不闹,寄望于那些蛇蝎之徒在玩腻了后能放过她。艾莉亚希望她接下来的表现能有和姐姐一样的说服力。

她只希望姐姐还活着。

门被打开,四名侍卫鱼贯而入。艾莉亚抬起头,表情一片空白。她观察着来者的衣着。不出所料,他们全副武装。腰带上挂着宝剑和匕首。啊,如果她能拿到一把匕首就好了……

其中一名侍卫手中拿着枷锁,这也许会打乱她全盘的计划。

“不需要这些。”艾莉亚低声说。在她自己听来,她的声音完全没有感情和生气,显得很虚弱。“这是我的婚礼,我不希望被绑起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确定该作何反应。

“在你们四个大男人面前,我能有什么机会呢?”艾莉亚小声说。“我手无寸铁,你们武器众多。拜托了,就……就让我在大婚之日,保留一丝尊严吧。”

那名侍卫陷入一阵沉默,然后把手铐挂回腰带上。

谢谢你微小的善意,艾莉亚想,让我先干掉你吧。

她走在前面,他们四个在她周围摆好队形,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没有超出她的预料。若她贸然抢夺武器,后面两位对她的动作一览无遗,会立即出手制止。艾莉亚心生一计。是个极难执行的计划,但值得一试。

他们走出屋内,凌烈的寒风吹打在艾莉亚脸上。她享受着冬风带来的凉爽和清醒。比起过去五个月里经历的一切,冬风刮过脸颊的疼痛中带有一丝甜蜜。在冬日的冰雪中……死去,也是个不赖的死法。无论成败,后来人都会把这英勇的夜晚写进歌谣里传唱。

对史塔克而言,舍身取义不是困难的选择。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跪倒在地。跌倒的过程中,她敏捷的手指迅速勾住了离她最近的侍卫戴在身后的匕首,在他经过身侧时,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到巨大裙摆下。

敏捷若猫,流动如水。

“对不起,”她喃喃道,听上去像个委屈的小媳妇。“这双鞋实在太紧了。”她缓缓起身,然后假装失去平衡,又跌跪在地。“啊,我的脚踝好痛。”

“赶紧的,几步就到了。”那个动了恻隐之心,没有绑住她的手的侍卫,在她身边蹲下。另一个侍卫也照做了。

很好。

艾莉亚猛然从裙摆底下抽出刀身,割开第一名侍卫的喉咙,动作行云流水。在第二名侍卫反应过来前,将匕首捅进他的眼窝里。然后她卯足了劲向第三名侍卫冲去,借力把刀尖从他下巴插入,捅穿颅骨。

出其不意的元素一直是她最好的武器。现在,对上强大的敌人,攻其不备的能力令她在没有遭到丝毫反击的情况下干掉了三人。

然而,第四名侍卫不至于这么迟钝。他注意到场面失控,大吼一声,拔出剑向她砍去。剑砍到她身侧,不是致命伤,却也令她血如泉涌,裙子很快被染红。艾莉亚抓住他握剑的手,往他脖子上一抹,干净利落。第四名侍卫也加入了前三名的行列,无声地坠落,倒地不起。

不幸的是,他的叫喊声引起了其他侍卫的疑心。侍卫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有些爬上楼梯而来、有些从城垛上赶来。寡不敌众的处境下,她不可能单枪匹马用一把匕首干掉所有敌人。于是艾莉亚转头向外墙跑。

希望雪堆足够厚。

什么东西,呼啸着划破她身边的空气、划破布料,擦伤了皮肤。艾莉亚险些摔倒。是一支利箭。但她没有停下脚步,无视了试图在城墙边拦截她的侍卫,从北墙一跃而下。堕入底下无边的黑暗中。

她掉啊掉,霎那间,脑海中只有死亡。这个高度可能会要了她的命。布兰不就是这样摔残废了吗?

我无惧死亡。

之前,艾莉亚是怕死的,她曾经非常惧怕在地下与父亲相聚。当乔弗里第一次命令他手下的人对付她,她是怕死的;当她对上那些刺客,会害怕其中一把刀锋令自己一命呜呼。不是今天,她曾不止一次祈求过上苍,不是今天。

但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

艾莉亚掉落在地上。或者说……掉落在雪地上。雪地吸收了一部分冲击力,但她仍感觉到脚踝扭伤,肋骨折断。没事,问题不大。她强迫自己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地向狼林移动,手中依然紧握着匕首。

一支利箭插入她的肩膀,她呜咽出声,几乎摔倒在地。但她生生扛住了。

前进、前进、继续前进。到狼林就好了。

树林也不一定能帮上她什么。波顿士兵们可以一路追过来。或许他们现在就已经在马背上奔驰,开门放狗了。或许他们会在她找到罗柏的营地前追上她。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除了摔得眼冒金星,失血也是个原因。血液每分每秒都在潺潺流出她的身体,按压伤口止血收效甚微。

狼林,我必须赶到狼林。

狼林是奔狼的地盘。无论经历了什么,我始终是一头奔狼。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的地盘上。

果然,一到林木线,她就听到了狼的嚎叫声。她身心俱疲,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只得抓抱着一旁的树干。剧痛之下,她开始神志不清。身后响起马蹄声,不知是敌是友。她痛极反笑。

至少......我拼尽了全力。

马蹄声不断逼近,艾莉亚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雪地里。失去意识前,她听到奔狼的嗥叫,仿佛就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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