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父亲。
殷商王女,生来就应该被簇拥着长大的人生,早在襁褓之时就被当时的大祭司用黝黑的指尖往额心一抹,在母亲痛苦的呼唤中从此成为了殷商的祸祟。
用小布料一裹,随意地丢到了王城的某个角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野草般凌乱生长,周围都有王家侍卫严密看守,每次想跑出去都会被打个半死然后丢回来。
这里除了每天送来的馊饭,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是从别处偷来的,虽然被发现了打了很重很痛的一顿,可是好歹能和之前那么多年攒来的衣服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冬天。
数着日子过真挺难熬。
院子里的树变得快要光秃秃的时候,外面的侍卫就会偶尔聊聊天。
我听见他们以一种奇怪的语气在说话。
“好久没回家,不知道母亲和妹妹过得好不好。”
“你这些年的粮食都送了回去,足够她们吃饱了,还担心什么?”
那人沉默了好久,最后轻轻一声“唉”,就再也没了动静。
我坐在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的墙角,啃着昨晚在地上捡到的半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东西,能吃的。
我又听见那边在说。
“我娘上次来朝歌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我瘦了,给她心疼得好几天没睡好。”
“那今晚咱好好摆一桌,吃点好的,兄弟陪你喝到天亮。”
“好啊,酒我早就......不是,我们走了,谁来看守?”
“把门锁上就行,拿木头抵着,祸祟出不来。”
“行,天也不早了,干脆现在就锁上,咱也早些去。”
我听见他们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木头把门锁住的哐啷声,勾肩搭背离开的快活笑声,所有快乐的一切好像把我遗忘在了这个角落。
我小口咬了一口吃的,嚼着硬邦邦的食物,其实嚼不出什么味道。
什么是酒?
什么吃的是好的?
比虫子还好吃吗?
我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
过了好久,也只有风打在墙上的声音。
门缝里也看不到人的影子。
是不是可以溜出去看看?
我还从来没......从来没出去过。
朝歌今天好像很热闹,我裹着厚衣服从院子后面的小洞爬出去,可能是我缺了块脚的铜片挖得不好,我的衣服被挂出了一条缝。
啊......有点可惜......
我把那块布擦了一下,它自从我有记忆之后就留在我身边,我真是......不当心。
雀跃的心情少了一半,跑动的步伐也不再那么轻盈,我沿着陌生的小路一直走,一栋栋高楼在我面前耸立,向我无声招手。
我总觉得它们在向我示威。
不会有谁乐意看到我,所以我走得很小心。
不会像刚出来那样心急,除了伤害自己的东西之外,半点好处也没有。
我只是想看看这个关了我十年的地方究竟长什么样。
我爬上了一棵树,坐在上面可以看见不远的宫殿,金碧辉煌,人的声音从那飘来,歌很好听。
我的胃不争气地开始发痛,我已经习惯了它的不听话,只是现在被繁华吸引,热闹暂时使我忘记了它。
我头靠在树上,眼皮有些泛泛的累。
我盯着不属于我的热闹,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娘上次来朝歌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我瘦了,给她心疼得好几天没睡好。」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
人应该生来都有娘吧。
我也应该有的。
我的母亲是很尊贵的人。
她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因为太远了,所以不能来看我。
我扣着泛血的手指,把血抹在光秃秃的树梢上。
我也有母亲的,她可能身体不好,可能不能出远门,可能太忙了,才不能来看我。
我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他们口中的祸祟怎么会是我。
母亲的孩子怎么会是祸祟。
我不是。
我只是母亲的孩子。
我不是祸祟。
“你在干什么?”
我被吓得差点摔下去,刚想回头的时候突然身体一抖,整个人直接掉了下去。
我做好了会摔得骨裂的准备,可是还是忍不住地害怕。
我没有药,骨裂了只能靠睡觉熬过去,我不想这样。
有一双手接住了我。
他把我稳稳抱在怀里,我的身体被他强壮有力的手臂轻轻往上掂了掂。
他皱眉了。
那张无疑是好看的脸对着我,一双眼睛好像拥有神力,他眼里的我很呆,只顾着盯着他发愣。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
“你怎么在这里?”
我瞳孔骤缩,在他怀里拼命挣扎,他抓着我的手,我根本拧不过他。
他抱紧使劲挣扎的我,把我的脸埋进他好香的怀抱,拍我的头,一下下温柔地轻轻抚摸。
我挣扎累了,累得没力气说话,只顾着喘气,他这时问我,“想不想去看巫舞?”
我戒备地摇头,死命地摇。
我怕他把我骗去杀掉。
他皱眉看了我很久,眼里浮动着我看不懂的东西,他什么也没说,手腕翻几下,我已经到了他的背上。
视野骤然开阔,我被背上的风景惊撼得说不出话。
他把我的手拉住,放在他坚硬灿烂的盔甲上。
他的手好大,我的好小。
“我带你去看。”
他走得很稳,我一点也不觉得颠。
他话不多,我也不敢多说,我们走的小路,没有人看见我们。
直到走到一处小山上,他指着对面的高台对我说:“看。”
我看见了神女起舞。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长袖轻衫,美人如画。
他选的地方很妙,我看得特别清楚。
“你以后就去学舞,你也能和她一样。”
我低头和他对视,他近乎湛蓝的眼睛注视着我,我突然发现我和他好像有一点像。
他眼里有了笑。
他把我放下来,然后在我面前蹲下,平视我。
他摸了摸我刚结痂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回答他,我没有名字。
“你有名字,每一个人都有名字。”
......是吗?
“你的名字是殷姜。”
“殷姜,是你的名字。”
他回应我无言的注视,对我展露了此生我最难以忘怀的一个笑。
他说,他说。
“我是你的父亲,殷寿。”
“我是来接你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