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不知道哪里的石头绊倒、肺里的呼吸干涩得喉咙燃烧、就要被身后的侍卫抓到的那一刻,我被一只手拉进了暗巷。
他温热的手轻轻捂住了我的嘴。
然后飞快地松手。
其实有什么必要,我又说不了话。
喉咙用力地结果就是疼,不懂事的时候曾用力得过分,想发出一点属于我的声音,结果咳了两天的血。
“他们走了,不用怕。”
好温柔的声音。
他比我大,大好多,他好像一个大人。
他温润得像月亮一样的眼睛在看我。
他不看了,低下头,双手摊开交合。
向我行了一个礼。
“西伯侯之子姬考,拜见王姬。”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王姬”说的是我。
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摇头。
我是没人要的小孩。
我今天才知道。
我宁愿我今天没有出来,在漏风的墙角睡一晚上,我也不会知道原来,原来我和我的家人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越过他就要走,他一瞬间想拉我的手,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跟着我,替我挡下头顶飘来的雪花。
姬考。
我无声念着这个名字。
我叫什么?
殷姜。
“王姬小心。”
他快步走了两下到我前面,替我挪开了脚边的碎石,我看见碎石后,他安静地站在一旁等我过去。
我没有动。
他很有耐心地等待我,过了会儿,他突然说一句“失礼了”,蹲下身轻轻掀开我染了颜色的裤脚,揭开的时候还能清晰感受到血肉分离的感觉,那里已经一片狼藉。
被刚才的石子划的。
我没有药。
现在下了雪。
可以把雪弄在上面,就不会那么疼。
他这么严肃的眼神,倒给我一种这件事很严重的错觉。
他没有站起来,转了个身,回头对我笑。
“王姬若不嫌弃,姬考背您回去。”
鬼使神差的,我这次没有拒绝。
可能是他的眼睛骗不了了,可能我相信了他一点点。
我忍着后知后觉的剧痛,一点点爬上了他的背。
他把我背起,一步步走得很稳。
这条路很小,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已经看见露出一角的家。
我感受到姬考一瞬间的僵硬,我不想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你口中的王姬,恭恭敬敬对待的王姬,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除了她自己,什么也没有。
他现在如果想把我丢下来,我也不意外。
我等了很久。
等到身体作出防御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他什么也没有做,努力把木棍拆下来未果,他环顾了一下,把我放到地上,在我身下铺了他的衣服。
西伯侯一定很爱他。
他洁净无瑕的衣服被我弄脏了。
他笑着说,“衣服不重要,王姬的伤口不能染上尘灰。”
他在门口看了半天,最后用了一点朴素的蛮力,门哗地开了。
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没能控制住。
家里就是这样的,以前没有概念,今天就有了。
他们住的和我住的不一样。
他把我抱到床上,那里还躺着几只吃得瘦巴巴的老鼠,我摸了摸它们瘪瘪的肚子,有一点难过。
我们今天都没有吃饱。
和昨天一样。
姬考在看,我把我的朋友展示给他看。
比划了两下。
「我的朋友。」
「它们很饿。」
我原本想向姬考讨些吃的,结果发现他的目光只短暂停留在它们身上一会儿,他一直在看我。
我很不自在。
他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他是在可怜我吗?
可是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觉得我过得还不错。
手里多了几块干干的饼。
姬考的眼睛很漂亮。
这样的眼睛不该悲伤。
我抬手摸了他一下,只是轻轻的一下。
在他额心,用我暗暗在衣服上擦干净的指尖,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
他怔愣了片刻,盛满难过的眼睛渐渐有了漂亮的光。
他轻轻开口。
“殿下很厉害,姬考做不到殿下这样。”
我下意识认为他在讽刺我,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顾不上我的朋友们还在饿得晕乎乎,就要把他赶出去。
我用力把他推开,指向门外。
「你走!」
他眼里有一瞬间的慌乱,然后马上稳定下来,向我行了一个很大的礼,就算我看不懂,我也知道他的态度。
只是我很生气,我不想接受。
他几乎完全俯下身,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挤进我的耳朵里,我听见我的朋友唧唧的叫声,它们在担心我。
“姬考食言,望王姬恕罪。”
我气我看错了人,气得自然要狠一点,我不想理他,只把他拽起来往外拖。
「你走呀,别赖在我家!」
他没有挣扎,他束缚着手脚,我也不想自作多情认为他很体贴,谁管他。
出门的时候他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地上,还是我给他拉了回来。
他立刻就行礼道谢,我只当看不见。
知道大门关上,隔绝了所有的一切,我的世界还是这么小小方方的天。
如果不算上实在无法跨越的坎坷,其实以前的我很自由。
现在有了对比,我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囚笼。
我没办法释怀殷郊和我的区别。
我没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改变。
他们这样对我,遗忘我,是不是因为那个诅咒?
一个诅咒,我的人生就被这样处置。
真的,不公平......
“殿下。”
恨意被打断了。
他怎么还在?
隔着一堵墙,姬考在那边轻轻说。
“方才出来的时候,我在墙下留了药和粮食,还有一块布,殿下将它盖上就不会受凉了。”
他用很小的,只有我们两个,要很认真才能听见的声音对我说。
“下次朝商,我会给殿下带西岐的小麦,今年长势很好,往后有了殿下的赐福,一定会长得更好。”
我有什么赐福的能力?我不是祸祟吗?
他好像会读心。
“殿下不是祸祟。”
他温润的眼睛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应该很认真,没有在开玩笑。
他轻声地说。
“殿下,是祥瑞。”
第二次的声音变得很坚定。
“殿下是殷商的祥瑞。”
我的手指在门边扣出了血,突然很想在他脸上抹一下。
沾了祥瑞的血,会不会得到祥瑞的赐福?
希望姬考,如果可以的话。
给我的朋友带一点吃的,给我带一点就更好了。
如果连它们都熬不过这个冬天,我的来年会很孤单。
如果可以的话,姬考,姬考。
我开了门。
他没有走。
我忽然平静了下来。
人生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看到他的时候心里洋溢的莫名其妙的温暖。
其实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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