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好大的雪。
殷郊身上的毛绒皮领濡湿了一片。
他在和身边的男孩打闹,争着谁杀的敌寇人头多。
雪下得有点大,有雪花落到眼睛里,霎时红了一片。
等揉开眼泪的时候,面前突然多了个人。
朦胧的视野尚未清晰,欢快的声音就闯进耳朵。
“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的手腕被野小子抓着,他长得比我高了。
铠甲笨重,我随便找了一身套上,现在走路都有点费劲。
我求过殷寿教我学武,他从来没答应我。
“姐姐,冀州危险,你不该......”
我捏住了他的嘴。
「闭嘴。」
我不是为了谁而来。
殷寿答应了要带我看雪。
以前都忘了,答应过的都忘了。
这次他总不能再耍赖。
殷郊被我捏着嘴,眉眼依旧弯弯笑。
他往身后一招,一个少年走上前来。
少年一见到我,眼睛发愣了一会儿。
清澈的瞳眸像母亲院子里的潭池。
这样的眸光,我好像在哪见过。
他被殷郊拍了一掌,顿时回过神,立刻就要跪下,被我一把扯住。
我摇头。
「不要声张。」
他小鸟一样的眼睛仔细地看我的比划,认真地仿佛在学高深的占卜。
「你是谁?」
他小声回答。
“姬发。”
他有些局促地拽着背上的箭筒,绳子上是被雪冻得通红的手背。
还是和殷郊一样的半大小孩。
肩上的毛毛是母亲做的吧。
姬发。
他是殷郊最好的朋友。
我点点头,把他们往外推了推。
“姐姐,你留在北方阵不方便,你来西边,我和姬发都能保护你。”
殷郊想拉我,我打掉了他的手。
他的表情有点受伤。
「跟着你们太显眼。」
姬发插嘴,“不会的,我会把王姬藏得好好的,一定不会被发现。”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
「你是西伯侯的儿子?」
他一愣,眼里发出比那人还要亮的光芒。
很像,很像。
他被殷郊捅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已经极力克制表情了,还是别扭得很。
他埋怨地瞪一眼殷郊。
很生动的表情。
我做不出来。
殷郊也在嘿嘿笑。
我刚试着提起嘴角加入他们。
“殷郊,姬发,你们不在自己营中,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刚扬起的嘴角一僵,姬发看到了我眼里的一瞬紧张。
他迅速跪下的身影往我这边挪了一点,和殷郊一起挡住了我的身影。
像小鸟一样被庇护在翅膀之下。
紧张地等待老鹰的离去。
可是他不走。
“头抬起来。”
我听见姬发陡然增大的声音。
“主帅,他的脸被剑划烂,不能见人。”
殷郊接上:“父亲,他伤得重,等伤好了我会押他来见父亲。”
“身为我的儿子,竟然会为这种小事感到羞耻,简直可笑。”
我的头几乎快埋进地面,白茫茫的雪地刺得眼睛生疼。
被雪冻伤的脸也好痛。
殷寿要是再不走,我的脸就真的要烂了。
脸不算什么,只是母亲会心疼。
脚步声慢慢远去,我被一左一右两道力气扶起来,还没适应乍然褪色的世界,脸颊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殷郊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冻疼的是他。
“营里有热水,姬发快拿来!”
“好!”
我终于能够睁开眼,看到的只有姬发离开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似曾相识。
也就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我被殷郊戳的生疼。
「你不要碰我!」
“我,我只是想看看......”
“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殷郊过于小心了。
好像我是什么很脆弱的东西。
「没有必要。」
殷郊看我。
「没有必要这样。」
殷郊在笑。
“是姐姐的话,就很有必要。”
他好像一直以为我很喜欢他。
所以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我不是看不到。
我只是难以接受。
手下的触感不再细腻,冀州风雪已经磨砺了他的意志。
儿时温润的触感不再,他也还是很依恋我的手心。
我不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
再说几次也是一样的答案。
我不喜欢他。
“姐姐的手好冷。”
“我给姐姐搓搓。”
冰凉到没有知觉的手被更大的手牵住,他小心翼翼地按着指节,弹琴的手纵使拿剑,面对我时依旧是温柔的模样。
我不喜欢他。
我盯着殷郊俊美的侧脸。
他长高了,也长俊了。
儿时的小尾巴已经长大了。
我不喜欢他。
殷郊一愣,继而笑着看向我。
“姐姐在想我吗?”
「没有。」
“你的小指在动。”
他摸了摸它。
“每次你想事情的时候,小指都会动三下,再动一下。”
“我太了解了。”
我默默看他,他的珍惜不算作假。
我不喜欢他。
“水来了,殷郊!”
他应了姬发,用仅存的干净的布蘸了一点,一下下往我脸上擦,我没忍住蹙了眉。
“马上就好了,姐姐可以看看姬发,让他给你表演箭无虚发。”
姬发说:“对,王姬请看!”
少年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呼啸声响,飞鸟尽落。
姬发会成为少年英雄。
我轻轻鼓掌。
姬发去捡猎物了,只有殷郊看得到。
他握住我轻晃的手,又把它当成自己的所有。
我真的不喜欢他。
他时常让我觉得他不是我的弟弟。
而是......
我说不上来。
「你好了吗?」
“快好了。”
他终于放开了我。
又好像没有放开。
我早就说过了,殷郊是一条小尾巴。
不管他长没长大,他都是一条小尾巴。
母亲常常对我们讲:“郊儿保护姐姐,姜儿爱护弟弟。”
“只要你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
殷郊做到了保护我。
他做到了爱我。
他做到了我没做到的事情。
他付出的总是很多。
冷言冷语伤不了他的心。
“站住,哪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姬发,你带走我北方阵的人,不问过我,你好大的威风。”
明明拉着我的是殷郊,他却只质问捉着大雁的姬发。
少年满脸桀骜,一身披甲风霜。他像狼一样的眼神盯着我的脸,他眼里没有姬发小鹿的澄澈,有的尽是被风雪覆盖下的锋利。
他眉心一拧,嘴角勾起一个不算笑的笑。他冲我抬起下巴,挑衅。
“你看什么?”
殷郊手劲突然变大,他在和姬发眼神交汇。
我扮相一般,扮作男人不如不扮。
可他好像没有看出来。在他眼里看来,估计就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在对他不明所以的微笑。
“姐姐?”
我忽略了只有我们才能听见的呼唤。
我对他生了兴趣。
「你是谁?」
他在打量我,于是我问姬发。
「他是谁?」
姬发瘪起的嘴很像小鸭。
我忍住笑,再次比划。
「他是谁?」
“他……”
闷闷的声音好像受了好大委屈。我忽略了他的情绪,走到一直戒备森严的人面前。我做的比划,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你叫崇应彪。」
“是又怎样,你管爷爷叫什么?”
我好像听到了好多年好多年都没有听到的声音。
「想吃?爬过来就给你。」
「一个祸祟配吃什么好东西?滚一边儿去!」
「你没有名字对吧,干脆叫你豸吧,好听又好记,你说好不好?」
......
“喂、喂?中邪了?爷爷在跟你说话......”
“砰——”
我没有看清谁先动的手,只是从过往的记忆里回来的时候,殷郊他们已经跪在地上,而他们面前站着去而复返的殷寿。
“啪——”
鞭子破空的声音很好听。
在身体上打出闷闷的声音。
我倒在地上,只能看到殷郊紧张的表情,往他背上摸一把,出了一点点血。
“姐姐、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我摇摇头。
「他打的是我。」
傻小子依旧咧着嘴笑。
“我要保护你的。”
“决不食言。”
姬发求情的动静有点大。
殷寿没有理他。
“殷姜,起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把慢吞吞站起来的我一拽,本来就没戴好的头盔松掉了,我的头发原来已经这么长。
他看着手里一把柔顺的长发,二话不说就要切断。
我抓住他的胳膊。
动不了分毫。
上牙咬。
咬出血了,口里弥漫开生锈的味道。
他放开了我。
“带到西方阵,没命令不得出来。”
我被殷郊拽着离开,我看到殷寿在目送我。
同样目送的,还有小鸭子姬发。
以及那个看不清神色的男人。
「崇……应.…..彪…...」
崇应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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