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山路上，一队人马迤逦而行。
接连遭受周军的伏击后，闻仲早已溃不成军，他托着沉重的步伐爬上山头，将宝剑杵在地上，凝望朝歌方向。
银须白发在风中狂舞，他却如同一尊雕像，纹丝不动。
青山依旧，物是人非，不知不觉悲从心起，嗟叹道：“回首青山两泪垂，三军惨惨更堪悲；当时只道旋师返，今日方知败卒疲。可恨天时难预料，堪嗟人事竟何之；眼前颠倒浑如梦，为个丹心总不移。”
吉立上前扶住他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太师还当保重自己，等回朝整顿人马，再报此仇不迟！”
闻仲凝了凝神，长叹一声，率领残部择小路向青龙关进发，借以避开周军的埋伏。无奈山路曲折，林木繁茂，七弯八绕之下竟迷失了方向。
正左右为难，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伐木之声，闻仲止住墨麒麟，吩咐众人就地休整，命吉立过去问路。
见有人过来，樵夫弃斧于地，躬身道：“不知军爷有何事呼唤？”
吉立问道：“我等是奉敕征西的，如今要往青龙关去，借问你那条路近些？”
樵夫用手一指：“往西南上不过十五里，过白鹤墩，便是青龙关大路。”
吉立道了声“多谢。”转而回去复命。
不多时，闻仲整肃人马，一路西去。樵夫微微一笑，捡起斧子继续砍树。
“往西十五里便是绝龙岭，你为何要骗他？”哪吒站在枝桠间，随着树枝摇动轻轻起伏。
樵夫手下不停，笑道：“问题不在于我是否骗他，而在于他如何选择。”
最后一斧，树干猛地一震，轰然倾倒。
“闻仲也算是个难得的将才，何不设法招安？”
“有的人宁死不屈，是永远无法招安的。”樵夫现出原形，正是杨戬所变。他抬眼看向闻仲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杨大哥？”哪吒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被他顺势握住。
“走罢。”
“去哪？”
“我们的师父修为尽毁，已成凡胎，此刻再不回去，就是‘不孝’了。”
“什么！？”哪吒愕然。破阵之后，他隐约听大哥说过，师父们受了伤，需要静心调息，让他莫去打扰，没想到竟是如此严重！
云霄的境界委实恐怖，不但把整座岐山化为阵法，还将十二金仙全都打成凡人，难怪会惊动掌教师祖、师伯祖出山了。
回想起三霄的所作所为，哪吒无名火气，咬牙切齿道：“虽说陆压老师施法困住了赵公明，却并无伤他之意，云霄不问青红皂白下此狠手，实在可恶！只恨我不能亲手宰了她们，替师父出气！”
杨戬摇头道：“虽然我未能见到云霄仙子，但她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哪吒瞪大眼睛：“杨大哥，你居然替敌人说话！”
杨戬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用手摩挲身旁的大树，良久才道：“修道者借天地灵气提升境界，就好比樵夫伐木，一旦砍伐过度，势必造成不可逆转的恶果。然而十绝阵破，西岐大地能迅速恢复，全仗云霄仙子舍身相助。”
“你的意思是……”哪吒隐约猜到什么，“姚宾为驱动先天灵宝太极图，已经‘借走’太多灵气，而云霄所设的阵法，恰好护住了岐山地脉？”
“不错。造化之力如此神奇，必有其运转的规律，大地可以滋养万物，也可以吞噬万物，一旦索取者无力偿还，它便会以别的方式自我修复。这种修复可长可短，也许是数十天，也许是数百年、甚至上千年。而修复后的结果……”
杨戬突然停下，不再说话。
哪吒并未察觉他神色有异，而是一脸迷茫道：“照你这么说，云霄之所以陨殁，师父们之所以修为尽毁，皆是为了修复地脉的缘故？”顿了一顿，又道：“可云霄已是金仙修为，超脱生死，随心所欲，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不是死去，而是回归。”杨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一点，纠正他道：“修为再高，也跳不出这朗朗乾坤，就连我们的师祖，都做不到‘随心所欲’，永恒是什么，恐怕没人知道。”
目光越过哪吒的头顶，看向天边的流云，“生于自然，归于自然，或许这就是大能者的最终归宿。”
西岐城，芦蓬。
一条黄龙蔫搭搭趴在十来个蒲团拼成的卧榻上，有气无力的呻/吟着：“师兄，我快要死了……”
瞥见案上放着的鲜果，舌头一卷吞进肚中，仰头吐出一串果核，愤愤道：“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十二仙：“……”
黄龙真人在九曲黄河阵中显出原形后，实在憋得难受，便冲出岐山透了口气，谁料竟把落魄阵中的煞气尽数吸进腹中。如今不但肚子隐隐作痛，就连龙须龙爪龙鳞也藏不起来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窝在芦蓬里长吁短叹，等待时机变回人形。
他哼哼唧唧叫了一阵，见没人理会，便消停下来，东张西望。
此时的十二仙也好不到哪去，他们三花俱损，五气消弥，变得跟凡人没什么两样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们有徒儿在一旁嘘寒问暖，贴身伺候，除了玉鼎真人、太乙真人和道行天尊。
见三位师兄阴沉着脸，黄龙真人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凄惨了。但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偷溜的那两只携手回来了！
踏进芦蓬那一刻，他们迅速放开对方，若无其事的朝各自师父走去。看着两对师徒“其乐融融”的闲聊，黄龙真人心塞不已，恨不得立刻拐一个徒弟回家蹂/躏。
跟他同样心塞的还有道行天尊。他闷坐片刻后，踱出蓬外散心透气。
雨后的天空格外晴朗，风中混着青草芳香，沁人心脾，可天尊的心却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信步走进树林，才转了个弯，便看到一袭青衣站在土丘上，阳光从后方照来，令那人的身影有些模糊。
“邓华？”天尊有些不可置信。
就在这时，两只浑身雪白的小老虎从邓华身后爬了出来，其中一只“嗷呜”一声，扑到天尊怀里，亲昵的蹭他的胸口；另一只不知怎的摔了一跤，滴溜溜滚到他的脚边，仰面向天，用毛茸茸的爪子拨弄腰间垂下的丝绦。
天尊心中一片柔软，俯身抱起赖地打滚的那一只，搂在怀里。再抬头看时，山林簌簌，落花灼灼，邓华早已不见踪影。
夜空划过一颗飞星，箭一般直指朝歌。一刹那的璀璨，令满天星斗黯然失色。
绝龙岭上迷雾散去，露出陡峭的山崖，一长髯道者盘膝坐在树下抚琴。身边斜插着一支金鞭，在月光下发出粼粼金光。
——可否告诉闻仲，道友的名号？
——云中子。
闻仲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云是鹤的故乡，看来是时候该回去了……
琴曲婉转流出，清如溅玉，颤若龙吟，萦绕金鞭数圈之后，携起一点清灵，乘着夜风飞向东方。道者曼声吟唱：“身居高位，心系黎明。忧天下之不宁，何堪政事民情。远征三月之零，海河欲致清平。悠悠一梦之录，致华胥之行。”
月华如水，星河邃远，苍凉的琴声越飘越远，越来越淡，最后融入夜色之中，再也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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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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