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辞过龙吉公主，飞也似的赶往西岐。进得相府，不等姜子牙发问，哪吒便抢先说道：“师叔，弟子现在方才晓得，苏侯为何迟迟不肯归周了！”
姜子牙本已酝酿好责备之辞，闻言不禁有些好奇，反问：“为何？”其余弟子也都竖起耳朵，认真聆听。
哪吒一本正经道：“苏侯迟迟不做决断，是因为没有备好财物，怕师叔嫌弃不肯收留。”
“哦……”众人纷纷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姜子牙咳嗽一声，斥道：“胡说甚么？本相岂是贪图钱财富贵之人？”
哪吒故作惊讶状：“咦？适才弟子经过渭水河畔，见两岸稻田披上新绿，又有数十名商兵在田间地头劳作，难道不是师叔吩咐苏侯种地屯粮，准备向西岐纳贡么？”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如今战乱频发，百姓流散田地荒废，粮食愈发显得弥足珍贵。当初薛韩兄弟送粮过来，师叔可是喜形于色，亲自离座迎接，直言这粮食‘送得及时，多多益善’的。现下苏侯种地屯粮，岂不正合了师叔的心意？”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乐得哈哈大笑。姜子牙老脸微红，佯怒道：“又耍贫嘴！你成日与杨戬厮混，昨晚又彻夜未归，越发放肆学坏了！饶你牙尖嘴利能言善辩，本相也要定你们一个‘夜不归宿，点卯不应’的罪名！”
抽出筒中令箭，作势就要掷出，却听武吉匆匆来报，说是商营中又来了一队人马，苏护听闻竟亲自出辕门以君臣之礼迎接，并称为首的青年男子为“二殿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黄飞虎忽然惊道：“殷洪二殿下！”
殷郊殷洪两位殿下乃是殷寿亲子，他二人年幼时，母亲姜皇后便被妲己陷害，惨遭剜眼烙指而死，兄弟二人为母亲报仇不成，仓惶逃跑，是黄飞虎一路护送出城的。后来二人被追兵抓回，又被亲生父亲下令推出午门斩首，幸得广成子、赤精子出手相救，这才保全了性命。
此后十余年间，二人分别跟随两位老师在山中修行，已然略有小成，不想今日殷洪竟反过来助商伐周，怎能不叫黄飞虎吃惊。
哪吒道：“瞧瞧，真正贪图富贵的人来了。”
黄飞虎摇头道：“二殿下性子沉稳，聪慧过人，断不会是非不分，助纣为虐。”
哪吒冷笑：“他不为王权富贵，难道是为父子情深？”
黄飞虎无言以对，唯有长叹一声，面向姜子牙道：“当年两位殿下落难宫墙之外，是末将将他们放走。末将认得殷洪殿下，待明日见阵，便知真假。”
言下之意仍是不愿相信对面的敌人是殷洪殿下。
次日，黄飞虎携四子出城搦战，见阵前一男子策马奔来，金冠束发战袍披身，眉色飞舞间颇有几分商王年轻时的疏狂气势，不觉一愣，叫道：“二殿下？”
殷洪已有十余年不见黄飞虎，只道他好生面善，便勒住战马询问道：“你是何人，怎么认得我？”
黄飞虎道：“我并非别人，乃是开国武成王黄飞虎是也。”
殷洪走马瞧了他两眼，忽而把脸一沉，怒喝道：“武成王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是大商重臣，岂会投敌卖国？”
不容分说摇戟便刺，黄飞虎见他已然忘了自己，不觉一声叹息，举枪相迎，与他纠缠一处。
旁有四员大将走马来助，被天化兄弟四个一一拦住，战成一团。
殷洪虽年少气盛，到底不如黄飞虎老辣，很快便被他杀得章法大乱。然而他并不闪躲，任由黄飞虎飞枪往他身上招呼。黄飞虎自是不愿伤他性命，每一枪/刺出都留有几分余地，反倒有点施展不开了。
又战了数回合，殷洪掩戟败走，黄飞虎催骑来追，却不想被他袖中白光一晃，登时滚下神牛。
黄天化见父亲坠骑，忙弃了毕环赶来相救，被殷洪以一面镜子晃在脸上，也滚下鞍去。
早有压阵商兵一拥而上，将昏迷的二人五花大绑捆抬进辕门。
彼时天祥刚满十四，使一杆比自己还长出半截的红缨枪，正与苟章战在一处，忽然瞥见父兄同时被擒，顿时心中焦急，大喊：“父亲！大哥！”
苟章欺他年幼，便用言语挑衅他道：“小鬼，我看你年纪轻轻不忍伤你，不若下马受降，也好给你留具全尸。”
天祥怒不可遏，把牙一挫，飞枪如走电游龙，噗地一声扎进苟章左腿。
他本就出生武将世家，自幼修习黄家枪法，这两年又得哪吒指点，技法大增，出枪又快又狠，立时将苟章的左腿连肉带骨扎了个通透。
随着枪尖拔出，污血喷了三四尺远，苟章惨呼一声，狼狈败走。
天祥还要再追，忽闻城楼金钟大作，知是收兵之令，便恨恨瞪着敌方辕门，直至天爵天禄连番催促，这才调转马头怏怏回城。
再说殷洪得胜回营，命手下将黄氏父子押至帅帐，以阴阳镜反面晃过二人脸庞，将他们唤醒。
黄天化甫一睁眼便跳将起来，无奈绳索加身难以挣脱，又有商军合力按住，只得破口大骂殷洪卑鄙小人忘恩负义。黄飞虎则拧眉不语，眼中似有惋惜与不解。
殷洪也不着恼，待天化骂完呼呼瞪眼喘气，这才屏退左右，起身走下丹墀，亲自解开黄飞虎身上的绳索道：“昔日武成王救我兄弟性命，殷洪铭记于心，莫不敢忘，只是不知将军为何会不顾君臣伦常，叛国投敌？”
黄飞虎将商王逼死胞妹发妻一事详细说了，叹道：“并非黄某不忠不义，而是你父亲残暴无道，欲灭我黄氏满门，黄某降周也是无可奈何，望殿下/体/恤。”又问：“殿下明明深受其害，为何还反过来助商伐周？”
殷洪道：“我身为人子，见父王受妖孽迷惑，亲小人远贤臣，致使众叛亲离，战火不熄，如何不感到锥心疼痛？然我身为成汤苗裔，大商王子，岂能违背祖训，弃宗庙社稷于不顾？前有太康失国，后有少康中兴，虽也饱受战乱之苦，却从未把江山社稷拱手让人！如今父王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待我平定西岐之乱，自当返回朝歌，肃清朝野，劝诫父王回归正途，不知将军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黄飞虎怅然道：“殿下，已经晚了。如今天下三分，其二归周，即便殿下重返朝歌，也再难服众。当年末将尽心竭力规劝大王，仍招来灭族之灾，若非武王、丞相收留，哪还有性命站在这里同殿下说话。末将既已归周，岂有反复无常的道理？”
殷洪见无法劝降，只得叹道：“也罢。我这便放将军回城，权当报答将军当年救命之恩。日后战场相见，我自问心无愧，将军也不必手下留情。请！”
亲自护送武成王父子出辕门，远远地见西岐开城门迎接，这才返回商营。
郑伦得知此事，气得连连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回到相府，武成王将阵前被擒的细节连同殷洪的说辞一并说了，哪吒听罢面露讥诮：“哼，杀母之恨救命之恩也比不过一身冕服一把王座，不是贪图王权富贵是什么？赤精子师伯的一番心血算是白费了！”
听他言辞冷酷，武成王不免摇头唏嘘：“李三公子此言差矣。人生在世并非只有权利二字，倘若世人皆不念旧情，便不会有梅伯死谏，比干剜心了。”
哪吒愕然。
他虽已入世为人，却根本不懂人族血脉宗亲间的道理伦常、利益牵绊，只凭自身喜恶评判对错，殊不知世人鲜有能做到如他那般剜肉剔骨的决绝。看武成王说得恳切，忽然回想起大哥二哥待自己的点点滴滴，回想起龙吉公主被贬后仍不忘帮助杨戬与天庭周旋，不免重新审视起自己对这个世道的认知来。
杨戬见他眉峰紧锁始终不见舒展，便悄悄握住他的右手道：“很多事情并非简单善恶对错可以区分，你若实在想不明白，就不要勉强自己。”
哪吒反握住杨戬的手道：“别人的事我懒得管，我只知你是绝对不会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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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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