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大树屋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雨,迎着清晨的微光方才缓缓转小。
年幼的光之子打着哈欠,关上了大门,将脸颊右侧松散的长发束拢,用淡蓝的石圈锢住。听着脚前淅淅沥沥的雨声,漓连背着的雨伞都懒得打开,就双臂展开,攀着木梯翻上栈道。
双手插在裤兜,及膝的黑长靴将暗红的宽裤腿收拢,用银灰的带子绑缚好。嵌着一圈金的鞋底踏入石道上的积水中,水花溅起,拢住晨光,印着那抽长些许的少年身影。
虽是夏日炎炎,但雨水将闷热扫尽,只轻薄且仅仅及腰的黑褂子是有些不够。漓便将染金的一字扣到领口,又放下卷起长袖,甩了甩褶皱的袖口。可刚扶平,就因为鼻痒而抬起,露出了袖子内部的一点暗光。
“啊……好冷。”
揉了揉鼻子,漓便双手缩进了袖口中,交叠在腹部,快步走向下山的石梯。可没走出几步,石道旁的窗被推开了。在窗前醒神的朝野揉着眼睛,将一头蓬蓬的头发压下,方才反应过来刚经过的光子是谁。
“早啊!漓!”
已经走出十步路的漓缩了下脖子,但还是回身,给探出窗努力挥着手的小女孩一个回应。
这个头一开,就停不下来了。
毕竟新年晚会上他的表演太过震撼,更别说这半年他一直辅助有曰的教学,就算没听过他名字,也肯定和他打过交道。
在前前后后跟三个同学、两个来做饭的阿姨叔叔、以及晨练回来的塔尔老师道早安后,漓方才站在了出口前。望着那高大的身影,他一身懒洋洋的气息才散去了,整理了下衣摆,便跑上前去。
“有曰哥,我来了。”
有曰简单应了声,便递给漓一个面具。漓简单打量了一下,就戴在了面上,由着有曰打量了片刻,才开口问道:“怎么样,哥。”
“还不错,”有曰笑了下,“蛮适合你的。”
漓点了点头,看着有曰的手越来越近,但等了许久,却没落在头上。
反应了片刻,漓立刻抬手,将捏在“耳朵”上的手别开。
“我可不是兔子。”
“不是兔子又是什么?”有曰抬指,就在面具眉心的黑色菱形上弹了一下,笑道:“天天啃我,像啃萝卜一样。”
“我也没天天啃你……”
对,这是一个兔子面具。金线勾勒的三瓣嘴,宽红腮,黑眼尾。戴上后,原本隐藏起的一对耳朵会冒出来,外红里黑,一圈金线分隔两侧。似乎是因为此刻漓的心情不佳,兔耳朵半耷拉着。
有曰没忍住,又抬手捏了捏。
漓连忙抬手护住,一对兔耳朵被强压着藏进了柔软的白发中。
有曰不由得笑出了声,一身纯白的斗篷尾端挂着的金流苏也跟着颤,看得漓不禁眯了眯眼。
“那有曰哥呢?你也有类似的动物面具吧?”
“是啊。但等我进了暮土再戴。”
“好狡猾啊,有曰哥。”
“哈哈,慢慢适应吧。”
有曰半蹲了下来。
“好了,我们出发吧,漓。”
漓点了点头,就爬上有曰的背,坐在了那不算宽厚的肩头。
“你可千万别乱动哦。”
“我知道……你当我几岁小孩啊。”
“你不才刚十岁吗。”
“我十一岁了!”
“哈哈,好好……”
随着斗篷的尾端划出一道亮丽的光弧,交谈声消散在了风中。
*
晚风撩动金铃与细羽,石拱门上淡白的纹路点点浮现,仿佛藤蔓缓缓攀附。
鎏金的坠子一抖,白金的斗篷一撑,敛尽骤风,银灰的鞋尖踏软三两缕青草,飘然落地。一对红黑的耳朵自柔软的白发间立起,一双蔚蓝的眼眸透过兔子面具,悄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没有光子诶。”
听见背上的小孩极小声地低喃了句,有曰应了声。
“是啊。你以为呢?”
“我以为会有不少光子等着,查我们的身份……”
“想什么呢。”
有曰穿过拱门,走了两步便停下了。
“你仔细看。”
蔚蓝的双眼微眯,随着光流淌过面具上的金色纹路,圆圆的瞳孔缓缓变成了针形。白云绿地缓缓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幕,而在眼前,一道似水般流动的屏障缓缓露出全貌。
漓抬头,张望了四周。
“难怪……整个入口都包裹住了。”
有曰点点头,便抬起手,按在了屏障上。淡金的光晕自他的掌心扩散,在晃动的蔚蓝中,形成了一个足够二名光子通过的缺口。
“这是……注入心火?”
“对。”
有曰背着漓,走入通道。
“这玩意我一般叫「壁」,每一个自治区之间都有「壁」相隔。”
“而注入心火,「壁」收集到过路者的信息,就会开启通道。”
轻步漫上浮云,与扬起时展开斗篷。来自四面八方的风席卷而来,漓不得不咽下疑问,伏低了身子。
云道中,漓听着自由的风携着隐约的风铃声,看着有曰在涡旋的劲风间辗转、飞跃,随着舒展身躯,平稳的气流托着平铺开的斗篷,加速冲出重云。
“芜湖~!”
流云自指缝间流逝,漓大大张开双臂,看着那片悬浮于空中的岛屿,笑着舒叹出一口气。
可高大的光之子却暗搓搓笑了。
斗篷倏忽收拢,有曰逐渐头朝下,加速向下坠去。
在稚嫩的惊呼声与清朗的大笑声中,他们离地面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上,漓都在想要不要直接跳车,结果斗篷骤然展开,一排鎏金的坠子折散天光、刺得漓睁不开眼。
等回过神来,有曰已经落地。
翻阅着刻满铭文的石板,坐在石凳上的向导撩了一下及肩的长发,如同羽翼般的天蓝长袖微垂,露出了里衬的白袖。
听见脚步声,向导转身站起。三片洁白的羽毛分别别在两鬓,尖尖处的明黄随动作轻晃,向导小幅度地整理了下腰带,将天蓝的绶带理正,他便踩着棕色的及膝长靴,向来者的方向迈出一步。
“好久不见,安艾尔。”
面对这熟念的问候,回应的只是并拢的五指按在了心口。
“两位旅者,欢迎来到风行网道。”
听到那磁性的声音,漓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算得上娇小,并且留着长发的向导,性别倾向为男。
“还是这么冷漠啊你。我和你见面的次数绝对不算少吧?”
肉眼可见的,向导安艾尔那对青色的眼眸出现了一丝怒意。
“这我还要问你,怎么一去就是半年?而且……”
安艾尔的视线落在了有曰身边,还没他膝盖高的年幼光之子身上。
“你怎么带了个小孩过来?他有旅行的资格吗?”
“有我带着能出什么问题。”
有曰拍了拍漓的肩膀,示意趴着自己的漓站正,好让安艾尔更清晰地看见他。
“再说了,这我徒弟。你觉得有没有资格?”
“哦,那没事了……”
反应过来的安艾尔猛地低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这名兔面幼崽。
“你收徒了?!!”
“喂喂,这么惊讶干嘛,”有曰在安艾尔眼前挥了挥手,将那直勾勾的视线拦截,“我不是跟你们提过一嘴吗。”
“我们都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好不好!”
“不然我为什么在雨林逗留了这么久。”
“这……”
一时无言,安艾尔复杂的目光在有曰和漓之间来回扫过,最终捂住了双眼。
“算了……不说这个。你们是要去暮土对吧,我明早送你们去渡口。”
“住的地方,老规矩……怎么了?”
安艾尔刚想走,却被有曰扣住了肩。
“别急着走啊。”
看着有曰勾起的清朗浅笑,安艾尔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我还有事找你商量。”
*
当调完过往半年「壁」与向导所中记载的信息,已是更深露重。
被迫拉着一起工作的安艾尔此刻懒洋洋地坐在石岸,鞋也不脱,就将脚泡在水池中。
放空大脑,看了会儿夜空中、那遥不可及的一线光束,安艾尔便看向一旁正活动身体的有曰。
有曰压弯左侧的腿,就转到了右侧。正要起身,一只手突然扒住了有曰的膝盖。
有曰疑惑得看向安艾尔,他的青眸中是惯常的冷静。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你徒弟。”
“啊,还真是。”
有曰干脆就势半跪下,向搭在膝盖上的手探出魔爪。
“才怪。”
突如其来的一扯,安艾尔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带上了天空。
漓坐在山顶的花丛中,听着自由的风敲动那一串串风铃,望着那深邃的云洞中来往的白鸟群与鳐鲲,正放松地运转着全身心火,突然察觉眼前飞过去一个什么东西,还拖着一串惨叫尾音。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连忙收住心火的运转,漓侧身向下看去,就看见安艾尔狼狈地趴在地上。而有曰站在安艾尔旁边,正在向他招手。
漓连忙起身,拍拍裤脚,可再抬头时,就看见安艾尔指着有曰大骂的情形。
漓心中陡然一紧,但在听清安艾尔的诉苦后,瞬间哭笑不得。
“我靠你有病吧白!你是犯了什么冲才用花式螺旋飞来折磨我!”
“你知道老子已经多久没有飞过了吧!足足三年!”
“我跟你说老子没吐你身上是顾着情分!”
“你想玩自己玩*去,别扯着我一把老骨头!”
安艾尔注意到了在一旁看戏的漓,忽然冷笑一声,抬手指向漓。一阵强风扑面而来,刹那间,漓就被刮飞了地面。
“哼,也让你徒弟感受一下吧。飞行的滋味。”
操纵着风的走向,安艾尔却半天没听见动静。分出心神侧眸望了眼,见有曰好整以暇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没有任何要采取行动的意思,不由得挑眉。
“你竟然不担心?这孩子可没有飞行的能力。”
“谁告诉你没有的?”
安艾尔疑惑着,想侧过头看一看有曰的神情,脖子却僵住了。
不,是整个身躯都僵住了。
一瞬间,安艾尔就想起了从前,还是白作为候补影的时候。当他以游历之名初次踏入此地时,那枚鎏金的眼睛便如此的平静深邃,没有杀意,没有笑意。
只是简单地被注视着,就仿佛被黑暗中的冥龙锁定那般冰寒刺骨,悄然滋生的恐惧明目张胆地掠夺着这具身躯的生机。
是的。
他披上了光子的外衣,但本质上,他依旧是一头无法被驯化的野兽。
“回神,安艾尔。”
勒喉绳蓦的被解开,安艾尔大喘着气,怔怔地望着那枚鎏金的右眼。
无奈中带着淡淡的不解。
可不等安艾尔细看,他就被有曰掐着下巴,横转了九十度。
“看看吧。”
“天生无翼,如何飞翔。”
小小的黑红身影骤然冲上高空。
他所落脚之处,皆是阵阵细雨。水珠弥散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光彩。
“你该走出来了,安艾尔。”
“还有光子等着你。”
*
“有曰哥,这样真的好吗。”
“别担心,那家伙很坚强的。”
是吗……
有曰哥不可能不知道安艾尔先生的消沉。
那究竟是迟钝,还是故意不承认关心呢……
有曰掀开门帘,当即被灰尘呛得咳嗽,不禁吐槽到:“那家伙真是没救了。”
有曰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就认命地向里走去。
“真是看不下去。”
漓默默一晒。
就是不承认吧。
有曰打个响指,一团水从指尖浮现,迅速在不算宽敞的石洞中游走了一圈,又驾轻就熟地从衣柜中掏出被褥。
星点光芒自有曰身上腾出,包裹住被褥片刻。等微光散尽后,煨烫地暖烘烘的被褥就被铺在了刚用水滚过的地毯上。
漓也不闲着,将桌上散乱的罐子石板一一摆放好,又将角落里的灰尘扫去。
“漓,你住上铺。”
“好的,有曰哥。”
漓攀着梯子爬到高处的平台上,将雨伞和行李卸下,就将架子上的罐子搬下来,用水在手上构筑了一层薄膜,将灰尘尽数吸纳。
尽数归位后,漓抹了抹额头,正想着洗个澡,视线的角落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有曰简单洗了把脸,掀开被子正要躺下,却看见那只小小的无翼正挂在缸檐上,随着脚丫子一蹬一蹬,头顶的呆毛也一晃一晃。
“怎么了,漓。”
有曰将漓捞起来的同时,也狠狠揉了他一把。
“那里面有个亮晶晶的东西。”
“那简单……”
“有曰哥。”
涌动的水瞬间安静下来,有曰略有些疑惑地看着拉住自己的漓。
“这是向导的东西吧?不能破坏的。”
“啊……你说的也是。”
无奈,有曰只得将手伸进缸中,摸索摸索。但摸到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轻轻笑了。
“原来呆在这种地方……可真亏了你啊,漓。”
“嗯?什么?”
有曰将手收回,就地跪坐下来。水在收拢的五指间涌动又平息,当交到漓手中的时候,已经被清理地十分干净。
“明天见到安艾尔的时候,交给他吧。”
有曰的金眸微微眯起,透着一丝打趣般的促狭。
“说不定他一激动,会送你什么风行特产呢。”
*
那是串金色的项链,单缀着一枚金色的风向标。但因年代久远,又未好好保存,颜色早已黯淡。
风向标的尖端向左,镂空的方形不显头重脚轻;鱼形的尾部则自中间分叉,两侧各雕刻着道凹槽,隐隐盛着温暖的白色光粒。
安艾尔怔怔地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稍等一下。”
见他磕磕绊绊地走入通道,有曰不由得轻笑一声。
“我就说吧,漓。”
漓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那要不要猜猜呢。他会送你什么。”
漓那肉嘟嘟的小脸微微皱起。
“嗯……元晶?”
有曰噗嗤一声笑出来。
“拜托,元晶那是我专门开发出来给你们领悟元灵用的,大树屋特有。”
“啊……暗石?”
“唔,这个想法不错,王国通用货币。但我不认为他会拿这个当谢礼。”
“那有曰哥,你觉得呢?”
嘴角擒起一抹轻笑,有曰宽厚的手掌搭在了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当然是,适合你这种小孩的礼物啦。”
漓瞬间像个河豚一样鼓起来了,但软乎乎的刺没能扎到某个故意逗小孩的恶劣青年光子,因为安艾尔从通道那侧走了过来,在漓面前蹲下。
漓也不得不收敛了那些任性的情绪,望着那在眼前低垂旋转的风向标项链,感受着修长的手指摆弄着发丝,漓反倒有些懵懂。
发饰啊……会适合我吗。
“哦,很适合啊。”
安艾尔清池般的双眸低垂,望着那别在呆毛下方一点的两片白羽,被刻意染红的羽尖很适合这一身喜庆红的小孩。
“是啊。”
安艾尔轻声应着,光斑轻晃过他失神的青眸。
“安艾尔先生。”
注视着,漓仰起的面庞,安艾尔恍惚觉得,他有一瞬回到了过去。
“谢谢你。”
心骤然被勒紧了,安艾尔紧缩的眼瞳久久没能放松。
末了,他还是默默起身,掩住颤抖的呼吸与痉挛的手臂。
“我送你们去渡口。”
看着安艾尔的气场在两个极端反复跳跃,漓不由得皱眉,求助般看向有曰。但有曰只耸耸肩,便示意漓跟上。
*
“愿极巨之鸟庇佑你们,旅者们。”
落在遍布着青草的浮空岛屿上,漓回头,看着那驭鲲驾船的向导,再一次恢复了初见时的疏离有礼。
“也很感谢你找到了我遗失多年的物品,小孩。”
漓试图从那双青色的眼眸中捕捉什么,但冰面上凿开的孔似乎已经重新冻住,再无从窥探那青色湖底的模样。
“往前就是暮土的方舟了。”
向导侧过头,驾船调头。
“有缘再见吧。”
微不可闻的一声啧嘴,紧接着一只大手落在漓肩膀上。
“走吧。”
但漓没有动,而是抬手,取下了刚获得的头饰。
向导没有回头。
强劲的风却骤然喧嚣过他的身侧。
“你知道的,安艾尔先生。”
漓持着羽毛的手软在身侧,轻喘着气,但依旧坚定地,望着那对冰寒的青眸。
“你一直都可以飞。”
“只要你想。”
冷硬的伪装一刹崩裂,安艾尔猛地回过了头。青色的眼震动着,复杂的情绪和着晃动的微光、缓缓在他睁大的眼眶中蓄起,却被没有停下的船慢慢带远。
等到看不清安艾尔的神情,漓才不再硬撑,身子只晃了几下,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
“真是……亏你想出来。”
侧脸埋进有曰怀里,漓嗅着淡淡的特殊植物香气,羽毛头饰被攥在手心。
“我不想看到有曰哥的温柔被浪费。”
坐在船头的向导任由风带去眼泪,一眨不眨地望着手心的那一对羽毛头饰。
“既然温柔的风无法治愈,那便由强劲的风来吹散吧。”
【壁】
-为确认旅者身份的屏障,偶尔也承担防止弱小生物误入的作用。
广泛存在于各个自治区与王国六地间的通道中,设置的通行条件通常只要求是光之子即可,即便不是光之子也不具备武力来驱逐,只会拦在屏障外面。
换言之,当设置的通行条件极其严苛,且具备相当的破坏力,「壁」会成为一件可怕的杀伤武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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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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