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张纸对面书写着的人是谁？
继国缘一听到池塘边竹筒滴嗒一声，落在水中，深夜里的冷风掀起圈圈涟漪，一池月亮揉碎成零星，随意地由飞虫浮沉。
案前的油灯晃眼，他的眼睫颤了颤，目不转睛地望着纸上新出现的字句。
［我是一个被困在循环里的人，请问您知道怎么摆脱这个情况吗？］
［什么是循环？］
严胜抽搐着嘴角，有些怀疑对面的人是不是上天派来捉弄自己的，但他还是忍下一团乱麻的情绪，耐着性子为无名的笔友解释起来。
［就如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周如复始的交替，一年即为一个循环，我困在了这一天，经历了整整三千次的循环。
为了脱离循环，我尝试过任何手段，可惜都没有奏效。在第三千次循环失败以后，我得以与您进行交谈，我想您是否有什么眉目？］
“……”
年仅九岁的缘一琢磨许久画妖说的这一番话以后，执笔蘸墨，谨慎地回复这位妖怪先生。
是的，妖怪先生。奇怪的现象无法用常理来解释，诡邪地不能看作是阴阳师的某种术法，那么就是不为人知的“妖怪”了。
［缘一并不知您的处境要如何改变，请问如何该称呼您？］
“缘一…？真是奇特的名字，不过这样就轻易地把名交付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反正也不会有更糟糕的结果了，倒不如说比起困在没有希望的永久循环，他宁愿死去。
就算是面对着一个陌生人，也给予严胜莫名的慰籍。
这是三千次的馈赠吗？
于是他不再犹豫。
［我是继国严胜，您称呼我为严胜即可，缘一先生。］
“继国，莫非他是继国家的先灵？”
缘一姑且先如此认为，考虑到明日一早还要起来练剑，他就与严胜匆匆“道别”，约定好第二天的同一时间，他会与对方再次交流。
……
严胜虽仍身陷循环，但缘一的存在让每个乏味的日子多了些许趣味。
他以为的先生，实际上只是一名九岁的孩童，家底殷实的少家主，武士门第，每日无非是习剑与军论，古朴地难以想象，简直就是大河剧里面的角色。
说到练习剑术，他也颇有心得，碍于薄薄一层纸隔开二者，缘一对此感到十分可惜。
［缘一可以想象出您挥刀时的风姿，想必犹如天月皎洁。］
仅通过他的寥寥几句，真的配得上被男孩如此吹捧么……
笔尖难为情地在纸面滞留，印出几朵黑瓣，对面的男孩反倒为他添上几笔，漆黑的花苞安静地待在纸上，一如缘一平日的宁和，无言地注视着严胜窘迫的神色。
只是写字来交流。
所以严胜不会知道如此善于倾听和赞美的缘一，是一个当世的剑术天才，在握刀的第一天起，就击败了无数被家主请来教导的老师。
木刀被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平静地眨眼，展示在眼前的是男子扭结的心脏，还有被自己击败那瞬间的，可以说是恐惧的表现。
缘一的世界是通透的。
他与世间万物格格不入，唯独一纸之隔的严胜，愿意去听他的心声，就和不久前病逝的母亲般。
严胜告诉缘一，在他的世界有一种技术，能够透视器官，而缘一的特别之处被缄口不言，男孩旁侧敲击得到答案后，这个话题便一笔带过了。
会担心将唯一的好友吓走，与常理不符就用好奇来伪装，缘一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什么人可以一直不呼吸保持多久，什么用眼睛就看穿对方的血液流动，小孩子的想象力就是丰富呢。
严胜不厌其烦地一一替年幼的笔友解答，同时在对方的建议下，他试着不再去在意循环。
星期五本该在学校里度过平平无奇的一天。
他去了天台旁若无人地吹风，去公园占了位置呆坐一整天，在书房里看一本全新的小说。
他画了今夜的月，又在下个星期五清醒后爬起来，加颜料点缀黎明。
风和日丽的星期五，短短的一天里能做任何事情。
在循环的起初，他恐惧于无限的孤独。
生命的意义被抛之脑后，在这双手不知多少次沾染上自己或他人的鲜血之后，严胜习惯了循环，也习惯了缘一的陪伴。
缘一的时间，就是严胜的时间。
存在于画卷另一端的世界，也是缘一的乐土。
十二岁的继国缘一，在家臣的簇拥下即将迎来初次出阵。
永葆十五的继国严胜，决定挑战半天到达世界的另一端，去呼吸全然陌生的空气。
严胜睁开眼，刺眼的阳光从窗外扎进来，他按掉嗡嗡的手机，无视掉班主任的未接来电。被视若珍宝的纸面上新添一句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话来。
［严胜先生，您相信命运吗？我在今日终于知晓自己的真正使命——］
话尾没有写完，像慌乱或狂喜间丢下了毫笔，拖曳出这一道触目惊心的墨迹。
缘一是什么意思呢？
严胜没能揣测明白，就想着大概等对方空闲下来就会回复自己。
一个星期五又过去。
他和往常一般被闹铃吵醒，却惊愕地发现日历上面的日期显示着星期六。
不可破解的时间循环被打破了，他难以置信地用力扇了一下手臂，红印马上就随之出现，疼痛短暂地唤醒了他残存的理智。
他一时间内患得患失，连纸面也来不及去看，只是浑浑噩噩地又度过了几天，才愿意去相信自己已经成功地摆脱了阴魂不散的星期五。
可那张纸上面只有缘一没头没脑的那番话，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字句。
缘一与他的三年通信就像是一场梦，连带着那三千次的循环仿佛不过虚幻，让他失魂落魄地预约了心理医生的诊疗。
可严胜依旧不愿意去怀疑，他执拗地相信自己的笔友只是暂时没有时间回复自己，抑或遗失了纸张，有朝一日——
对方一旦得到机会，就会重新与自己恢复联系。
缘一不可能是他的一场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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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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