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母亲离世后的第三年,他第一次离开继国家的庭院。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成不变。
嘀嗒的池塘,高高的檐角,沉闷的空气中弥漫着祠堂的焚香。
被剑茧包裹的手执起笔,落下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语,如果将它们称之为“告别”,那就实在是太仓促了。
缘一抚摸着那张纸,后院的其中一株细竹被他砍了一截,亲手削成平滑的容器,刚好把纸存放好,系着红丝带。
小小的竹筒,犹如短笛大小的物什藏在胸口贴身保管,他还没来得及与严胜解释什么叫做——“真正的使命”。
窗外斜入一枝海棠,在风中微微发颤。
五岁的缘一窝在母亲的胸口,听着她一声又一声,缓慢的心跳。
家主夫人忽然咳嗽了一下,身旁侍奉的人就立马上前要关窗,被她喝止。
“海棠花很好看呢,就像缘一发尾的颜色,非常漂亮。”
母亲的眼睛眯在一起,温柔的爱语紧贴孩子的耳畔,沿着四肢百骸汇聚成暖流,游走全身。
是先有这一树烂漫火红,还是先有缘一?
他低下头抱着母亲的腰,女人的声音很低,却无误地被缘一听了进去。
“真想回去啊,人见城的樱花在这时应该开了……”
“人见城?”
出生五年来,这是缘一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想问些什么,下一秒却被女人的眼泪打湿衣襟,被带着镶嵌进她的怀抱里。
母与子,本身就是如此密不可分的,他似乎有种回到了最初的感觉。
温暖、安全。
拖着孱弱病体的她孕育出了天生异于常人的孩子。
“缘一是一个有缺陷的孩子。”
母亲常常为这个“事实”而落泪。
流言纷扰,继国家的独子是一个发育缓慢的痴儿。
家主没能逼迫她再生一个,便连带着厌弃妻子,他从分家过继了一位未来继承人,打算等妻子过世以后就把缘一送到寺庙,由年长几岁的养子来继承家业。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人见城的老城主早就死去,现在的城主是继国夫人的叔父,他膝下有一子名为阴刀,想来与缘一年纪无差,不去寺庙,也能把缘一丢过去。
家主大人从未承认过缘一姓继国。
直到七岁那年,他捡起了养兄的剑。
仿佛冥冥中注定的走向,继国缘一的兄长总会被比太阳更炽烈的光辉灼伤。
苦苦训练的剑术比不过第一次握剑男孩的轻轻一击。
现在的结局是皆大欢喜。
从哪里来又从哪里回去,缘一只是回到了原本的位置,重新拥有本该享受的权利与荣誉,他是少家主,是继承人的不二之选,剑术奇才。
累赘的头衔逐渐叠加在“缘一”的前面,唯有在母亲那,他只是一个普通少年。
他仍然记得母亲那一天说的话。
她墨玉般温润的眼眸带着笑意,与平日里的疲乏截然相反。浅色的裙裾层层叠叠,墙角海棠依旧固执地探出头来,风吹花落,它翩飞至女人的鬓角,似一个温柔的吻。
“有机会的话,缘一替我去看看人见城的樱花吧。”
到晚上,她的生机便消散了,苍白的面颊溢出冷汗,回光返照只是短短的一个午后。
家主站在门边,九岁的孩子跪坐于母亲的病榻侧,倾身去听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有机会的话……”
一双手抬起来想要抚摸缘一的脸,在指尖即将到达的时候,他弯下腰想更方便母亲的触碰。
可那双手最终却擦着脸颊,坠落在雪白的被褥。
就像那片花瓣落下。
侍女呜咽的哭声阵阵传来,他眨了眨眼睛,冰凉的液体已然凝聚成束,挂在下颌,染湿内襟。
走出门的家主叹息一声,突如其来迎面刮了风。
晚棠纷纷。
等他揉开风沙眯着的眼,映入眼帘的只剩一地残花。
多么可悲啊,人见美咲。
笼中豢养一生的病鸟,心愿是回到故乡折一枝记忆里的樱花。
自她被父亲送去继国家联姻的那一刻起,便再无自由。
曾经他为了讨美咲欢心,在庭院种下一株海棠树。
而今过了许多年,意气风发的武士与高贵的姬君相恋的故事还在话本里风靡,家主和家主夫人的感情不复往初。
那落花,一树残败的海棠,分明是对他带有几分怨恨。
可是会温柔地望着海棠花的美咲,已经回不来了啊。
庭中的海棠树再也没开过花。
现在是傍晚,夜色将临。
缘一把包裹背在身后,母亲最后的遗物里还有一把胁差,也给他一并带上了。
提前支开仆从,他趁着朦胧的月影被云遮挡,踩着窸窸窣窣的竹叶,由小道离开了继国家。
他看得到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在母亲棺椁边留下一枝樱花的女人,她有一对火红的眼睛,肖似母亲的面容上攀爬着鲜艳的纹路,双臂横生枝叶,黑发被交织着编成辫子,垂落肩头。
缘一知道她就是院子里的海棠树。
她或许没注意到缘一默默的注视,或许早就察觉了,但她不在乎。
脸色漠然的妖怪为面上涂抹着脂粉的逝者留下一个轻吻。
接着她消失在了原地,一枝樱花摆放在了人见美咲交叠起的双手间。
妖怪会有像人一样的感情。
从武士对姬君的爱里萌芽的海棠树,为博美人一笑而绽放枝头第一朵花,凋零于美咲的死亡。
花妖幻化出与主人相似的面容,回到人见城,替她折一枝早樱。
人见美咲从来都不喜欢海棠,花妖很清楚。
她夸海棠美丽,因为缘一发尾是火焰般的红,她欣赏海棠,却用痛苦的眼神,一寸一寸幻想着粉白的樱花,在她少时的窗边。
美咲只喜欢故乡的樱,那她就送美咲人见城里第一枝绽开的樱花。
“要是能看到花开就好了,那该有多漂亮啊。”
初为人母的女子指尖抵着窗,轻声感慨。
“真漂亮啊,美咲……”
花妖这样想着,夜里用涌动的妖力,催生出来一枝不合时宜绽放的海棠。
等美咲醒来,她就能看到自己为她准备的惊喜了。花妖伸长了枝茎,费劲地顶开关得不够严实的窗户。
等美咲醒来。
“你要去哪?”
缘一停下脚步,黑发红眼的妖怪拦住他的路。
“我要离开继国家,父亲会找到另外的继承人,也会有新的妻子。”
他面色不改地回答。
“你走了,那美咲怎么办?你是她的孩子。”
“母亲不属于继国家。”缘一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胁差。
“她是人见美咲,我不会再让她困于此地。”
说罢,他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御守,海棠花的图案还绣在上方。
“这是给你的。”
花妖接了过去,紧攥在手心,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你不会回来的,对吗?就像你的母亲,她永远地离开了,你要去当和尚。”
“不。”缘一摇摇头。
“我不会留在继国家,也不会去寺庙。”
“那哪里能容得下你?”母亲的脸对着他,缘一的话语并无半分动摇。
“我并非生而即为享有一切荣誉,我也不为众生祈福,我为斩鬼而生,这是上天给予我的启示。”
他说完这些话以后,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淤气,像终于顺畅了般。
“我的存在,即为灭杀恶鬼。”
他已被光怪陆离的梦困扰多时,那些场景历历在目,而他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梦。
一定是有什么意义的,无论是频繁出现在梦里的那冲天火光,还是恶鬼啖尽人间,生灵涂炭的悲剧图景。
高悬夜空的一轮明月,六眼的鬼与自己执剑相对,忽而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怀抱着婴儿尸体冰冷的女人,紫藤花满院的芬芳,炉灶里堆着的火炭,旭日描摹出的勃然怒意。
他听见了拼命挣扎的恶鬼在咆哮,蠕动的肉块碎裂成千块四散溃逃。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手在发抖,那比烈焰更骇人的森然怒火,顺着赫赫作响的刀尖,正在熊熊燃烧。
生命,多么脆弱的生命,多么伟大的生命。
梦里的男人一生都在失去。
缘一阖眼,他的身形与那可悲的男人重合。
“这是我的使命。”
他沿路离去,顺着紫藤花的足迹前行。
花妖答应缘一帮他留意鬼的踪影,他也承诺她自己不会死得这么早。
如果缘一死了,谁还能证明人见美咲活过呢,是她即将续弦的丈夫,还是无情地送走她的父亲?
海棠花化作一阵风消失不见,什么也没有留下。
一抹日出撕裂继国家的黎明,家主脚下跪满慌乱的仆人。
继国缘一失踪了。
呜哇我以为没人看文呢!就是自娱自乐的一个脑洞,综了很多我童年很喜欢的动漫,如汪夜叉、滑头鬼、信协等(安利冷门番.JPG)
评论可以增加我的动力!我会继续努力更新的!
为爱发电不v啦,也不打算签约,因为想写这些角色在一个时代所以会有时间线调整(私设真的真的很多,斯密马赛)
求勿考据,作者不懂战国历史,凡写到一点都是查的资料orz,本文还是一个无脑即入的甜饼,he的(确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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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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