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菲伊自言自语,“已经过去一周了。没必要着急。”
她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墙壁两侧的灯台逐次亮起。然而远处仍然一片朦胧暗色。
还没走到魔药办公室门口,扑鼻就是一股浓重药味。
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斯内普正隐蔽地为自己熬制魔药。菲伊垂下眼,幻想那扇古旧的木门后,坩埚里正怎样涌出蒸腾可爱的雾气。
浓烈的草叶芬芳钻进鼻孔——白鲜和薰衣草混合后,长时间炖煮让它们本身的味道极其突出。槲寄生浆果散发不易辨别的涩味,火蜥蜴血则隐约闻得出一丝辛辣。
全是有治疗效果的魔药。
她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为了防止菲伊偷出无梦酣睡剂所需原材料,早在几个月前,斯内普教授就加强了办公室的门锁。这种处理措施很符合教授的画风:
在看得见、看不见的门上重重落锁,归根结底是为了爱和保护。
菲伊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来势汹汹的紧张感掐住她的喉咙,把她整个人扔进一片沸腾的海洋。她像从未学过游泳的孩子,仅剩的氧气在肺叶里膨胀,急于寻找一个出口。
菲伊抽出魔杖。“Alohomora(阿拉霍洞开)!”
那扇门盈盈一闪,肥皂泡似的流过一层亮光。毫无疑问,她谨慎的魔药教授,在门上加了阿拉霍洞开的反咒。
“Alohomora, Alohomora——Diffindo(四分五裂)!”
这次的动静大了一些,但也仅仅是一些。柳木魔杖的尖端迸发一串红色的火花,连带着施咒人不知名的愤怒一起,劈里啪啦打在门上。
它们本该让沉重的木板裂成毛糙扎手的几块,但接触到木门的一刹那,悉数沉没在乳白的光晕中。好像在湖面上投下一块小石子,涟漪漾开又反折、碰撞,来回几下便又恢复平静。
伏地魔要怎样确定仆从对他的忠心?摄神取念,钻心剜骨,还是更恶毒的咒语?
但从理性角度来讲,事情已经发生一周了,她此刻再着急也是于事无补。
斯内普既然能够正常上课,说明他早已经处理好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是一个靠谱的成年人,一个技艺精湛的魔药教授,一个就算在治疗方面也颇有造诣的综合性人才——无论如何,都会比菲伊更清楚,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从理性角度来讲,教授不会有事。
斯内普仍在舞会上,她就算打开了这扇门,除了看管魔药,也什么都做不了。教授仍然会自己抗下一切,把她关在他心里那扇门外。
可不从理性角度来讲……有种煎熬正啃食菲伊的心脏。那里酸胀得厉害,隐隐作痛,势不可挡地接管了全身。
“Incendio(火焰熊熊)!”
“Expulso(飞沙走石)!”
“Confringo(霹雳爆炸)!”
好了,菲伊江郎才尽了。
那层乳白色的护盾因为她的咒语,正勤勤恳恳地发亮。她伸出手,本以为会摸到水晶球一样光滑的实体物质,却发现自己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层光。
木头粗糙的纹理在指腹滑动——光的波纹自她指尖扩散。
这就是魔法不讲道理的地方了,菲伊绝望地想。完美的咒语。
她的手贴着木门,从上划到下,像波多黎各荧光海里嬉戏的孩童,因为光的轨迹而出神。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为什么会觉得这种轨迹似曾相识了——
像星星。
像她和卢娜今晚看见的,天空中那道扭曲的“疤痕”。
……
好不容易摆脱了卡卡洛夫的纠缠,斯内普悄无声息地离开人群,拧紧眉毛走向地窖。应酬使人心烦意乱,但真正让他提前离席的,还是从骨头深处,缓慢泛上全身的疲惫。
每走一步,胸口和大脑深处就传来一丝牵扯的疼痛。
是一周前,黑魔王接连几个钻心咒留下的后遗症。
它没有严重到不可忍受的地步,却非常恼人,像乐章中几个不协调的和弦。
如果有好事者趴在地上,用卷尺测量他的步幅,就会发现,斯内普迈出的每一步,都比平时小了一些。但除此之外,教授的一切举动都无可挑剔,连袍角也一如既往地翻滚。
他要回办公室看看正在熬煮的那一锅魔药,并且祈祷邓布利多那个老蜜蜂不要强迫他在舞会结束时,去清点斯莱特林学生是否都在——
斯内普啧了一声。
斯莱特林学生最好都乖乖的,真的。他今天再也不想去玫瑰花丛抓早恋毛头小子了。
而且还有菲伊,他慢悠悠地想。这是个大麻烦。
且不说她今天为什么会衣衫不整出现在那里——她才十三岁!梅林保佑她不是去偷看的——
重点是,菲伊肯定听到了卡卡洛夫那个蠢货的话。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他的这个养女,某些时候确实令人吃惊。邓布利多说过,不要多加干涉,而是尽可能地相信她——
相信她!斯内普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把袖口拽得紧了些。
相信一个现在还学不会大脑封闭术的孩子!
下了一级台阶,他的脑子里似乎突然有一团东西皱在一起了,活物一般搏动着疼痛。于是斯内普稍稍停下,又想起伏地魔和小巴蒂·克劳奇对他收养一个孩子这件事,不同寻常的好奇心。
“我向来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玩弄是非的好手,西弗勒斯。”
伏地魔伸出骨节突出的手指,摩挲魔杖的尖端。接连用了太多钻心咒,他的魔杖从冰凉到微微发烫。像一只刚刚苏醒的嗜血变温动物,因眼前灵魂绝望而痛苦的味道,兴奋得颤抖不止。
“我再问不出更多话了。”
伏地魔垂下眼,用猩红的瞳孔扫过伏在地上的人。
他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从第一个钻心咒开始,斯内普的脑袋里就只剩下了痛苦、恐惧、祈求。
他像翻找杂物一样,轻巧无踪地阅读斯内普的大脑。那是一间撑得太满的屋子,一开门,杂乱的念头像洪水一样喷涌而出。
这只说明一件事——毫无疑问,他这位不忠实的仆人,已经处在崩溃边缘了。
还不够。
伏地魔用让人毛骨悚然的程度,细细搜过每一条想法。终于,他听到很模糊的一些声音,如同深水中不经意的呓语。蛇一样迅猛地追踪而去,果然发现了大脑封闭术的痕迹。
可笑。伏地魔想,比鸡蛋壳还脆弱的术法……是的,他的这位仆人一向如此,欲盖弥彰……
喀嚓。他轻易地揭开了那层大脑封闭术的伪装。
地上跪伏的一滩黑色猛地颤抖了一下。
“你让我感到失望,西弗勒斯。”伏地魔危险地轻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可能有点太安逸了,你的大脑封闭术还是这样差……以为我永远不会回来了,是吗?”
“不!My Lord,”斯内普短促地吸了一口气。
全身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好像有人在他心口用尖刀掏了个洞,一边灼烧般疼痛,一边有夜风穿过,冰冷刺骨。他的舌根是泛上来的血腥味,浓烈到几乎令人呕吐。
“我从未,我从未——”
“Liar!”伏地魔粗暴地说。
魔杖再度迸出一道刺眼的暗红色光芒,斯内普顷刻没了声音。只有撑在地上、抖动不止的双手证明,斯内普还醒着,并且正在默不作声地忍受极大的痛苦。
“没有人能在伏地魔面前撒谎,包括你,西弗勒斯。”
过了很久,钻心咒才渐渐停止,伏地魔再次开口。不过这次,他的语气平静了许多,变成更加令人恐惧的冰冷。
“但我能理解。不只是你,你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这样想的。明明知道我采取了防止死亡的办法,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十三年中想办法复活你们曾发誓效忠的主人……”
他停下来,似乎在等斯内普回答;但后者痛苦地喘息着,仿佛要把肺泡也一起吐出来。伏地魔厌恶地站了起来。
“……你刚刚对于阻止我获得魔法石的解释,我并不满意。”
“但没关系,我自己看到了。你那小小的,卑劣的野心——看到魔法石,想到的首先不是你的主人,而是你自己。同我一样,差一点,差一点你就成功了……”
“你这些年在黑魔法上的研究倒是勉强能证明你的立场。想让自己成为第二个黑魔王,嗯?”
斯内普艰难地抬起头。“不,我的主人……我已经取得了邓布利多的信任,我可以——”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钻心咒。伏地魔顿了顿,接着说:
“你还不够聪明,西弗勒斯。远远不够。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你知道,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你。”
“听说你还收养了一个孩子?一个泥巴种女孩?我想,这不完全是邓布利多的旨意吧?”
斯内普张了张嘴,一时间没有发出声音。疼痛已然逐渐麻木,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但斯内普的思维万般冷静。
截至当时,一切都尚在掌控中,他暴露的想法皆是有意为之。伏地魔暴戾、多疑,反倒是容易被勘破的蹩脚伪装、一点无伤大雅的私心,最能取得他的信任。
只是,关于菲伊……他不清楚伏地魔掌握了多少信息。
“我以为可能是个默然者。”斯内普最后说,“但后来她活过了十岁,也能正常使用咒语,所以……”
斯内普用力地闭了下眼,把那个阴沉雪天的场景从脑海里挥散。霍格沃茨城堡的烛光暖洋洋洒下来。
他看不穿伏地魔究竟有没有听信这句话。但至少,伏地魔命令他继续在霍格沃茨待着,监视邓布利多和波特,完成他十三年前就被委任的工作。
还好伏地魔需要一个眼线,钻心咒留了手,否则他很可能根本撑不过那天晚上,就已经变成了和隆巴顿夫妇一样的傻子。
斯内普伸出手,摸到楼梯拐角的大理石栏杆,才觉得有种自己仍然活着的实感。走廊的壁画睡眼惺忪地与他打招呼,他冷淡地不予回应,继续往地窖走。
但他刚走没几步就停下了。
狭长的走廊中段,孤零零亮着邻近几盏墙灯。有个人像被拆掉关节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身体前倾,用额头抵着他的办公室木门。
那是他的养女。
斯内普忍着头疼,做出大步流星的姿态,走过去拎起她的后颈。刚想照常训斥一番,就被小东西挣扎着扑得一个踉跄。一双手箍着他的肋骨,几乎让人呼吸困难。
有那么一瞬间,不算明亮的灯光打下来,照得养女脸上亮闪闪一片。
……全是沉默的泪花。
斯内普本能地想推开她,但不知为何,他突然又觉得暂时可以忍耐,于是把应对策略换成了冷嘲热讽:
“数三个数,把我放开。难道被舞伴抛弃后,斯内普小姐连路也不会自己走了?”
没等他数数,菲伊已经乱七八糟抹了抹鼻涕眼泪,触电一样拉开了距离。斯内普一边觉得“这样才对”,一边莫名隐隐愧疚。他挥挥魔杖,门上的各种保护性咒语都脱落,正对面就是那口沸腾不息的坩埚。
“风寒。”他简短地说。
斯内普给自己盛了一碗浅红色的魔药,在蒸汽氤氲中转头,才发现菲伊仍然站在门外。她正在用另一只袖子重新擦泪,但无论是礼服还是校服外套,吸水性都似乎没那么好,看起来怎么也擦不净。
“找我什么事?”斯内普觉得自己的脾气再也不会这么好了。
他挥挥魔杖,菲伊常坐的那张椅子像欢迎主人的小狗一样,热情地冲到她身边。不幸的是,力道没太控制好,木头和骨骼相撞,发出沉闷声响。
菲伊把四脚朝天的椅子拎起来,又拍拍自己的脸,终于能哆嗦着嘴唇,勉强挤出几个字:
“我就只是……只是……”
“不要把我关在门外。”
“我不能……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教授。”
……
对于独立且坏脾气的人来说,强迫他承认难处,将比杀了他还痛苦。坏消息是,斯内普恰好是这种人典范中的典范,更别提他此刻座谈的对象,还是他的养女,一个分明还需要他看护的小辈。
但好消息是,他的养女也是犟种中的翘楚,对这种心理可以轻易感同身受。所以菲伊进门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无声流泪,同时用眼神监督他一口不剩地喝完了药。
斯内普想,他永远不会太喜欢他的养女。她知道得太多,他们在各种方面又过于相像;他已经讨厌自己了——连带着,当然也会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到底有什么事?”斯内普不耐道。
教授打死也不会承认,他被菲伊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居然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那不是治疗风寒的药。”菲伊道,“你——”
“我不知道,仅仅一周没见,你就自大到——”
“教授!”
菲伊忍不住喊出声,“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算是家人,就不要把我排除在外——”
“——我不记得。”斯内普平静地说,“我什么时候承认过了?”
菲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很没出息地又泪流满面了。头有点晕,默默然们又开始躁动,菲伊只好把魔杖对准自己,恶狠狠连念了三遍快乐咒。
“我不是来吵架的,教授。”咒语起效了,菲伊开始不断深呼吸。
“我也不要说一堆很肉麻的东西,和你讲什么家人不该互相隐瞒,家人要共同分担痛苦之类的——因为我知道我能做的事很少,而且教授,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斯内普停下了。他用手指尖一下下敲着桌子。
“我花了一个小时,在门口想明白了我要来干嘛。”菲伊认真地直视那双黑色眼睛。
每个人的情感需求是不同的。
教授不需要情感的软化,或者别的什么黏糊糊的、让人浑身不痛快的剖白。或者说,至少现在,他不需要这种突如其来、却又侵犯他个人边界的关心。
这种“爱”,会是他的负累,他的压力,他的破绽。
他划定了自己要做的事,便从不期待所谓“救赎”,也没打算进行合作——这不是独狼精神,也不是个人主义至上。这只是因为他慎重地、紧密地作出了计划。
每一步都事关重大,教授不愿意因为任何人临时改动,不愿意让任何人增加哪怕一分一毫的不确定性。
“我只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练好大脑封闭术,比如帮你熬药,比如帮你准备上课要用的药材,比如提醒哈利不要到处乱跑,再多让他参加决斗俱乐部。”
“我绝不多问,绝不做多余的事。我只想帮帮你,教授。”
那双黑色眼睛的深处浮现一丝惊讶,但很块,随着视线的收敛,重又沉没在无声海洋。
斯内普叹了口气。
“……可以。”他说。
有些时候,他其实更愿意自己的养女什么都不知道,像普通小孩一样无忧无虑。
他慢吞吞解开左臂上一排袖口,又头一次地,把那里的袖子一直挽到手肘。一转手腕,露出小臂掌侧一个漆黑的纹身。
再眼熟不过了——骷髅的嘴里吐出一条蛇,这是黑魔标记。
“一周前它还是红色的。如果你想问发生了什么的话,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其他的……”
他顿了顿。
“其他的,我想你能猜出来。你还来得及换个领养人。”
到这儿可能有点能看出来,菲伊和教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事业批谜语人,不管能不能沟通反正效率至上;两个人像踩自行车一样,一人蹬一脚就越骑越快,把情感呀羁绊呀共情呀稀里哗啦全扔了。斯米马赛但菲伊就这死德行(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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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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