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呼,呼……”
空气凝滞,沉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盘旋回荡,像一只无形的鸟,盘旋在即将坠落的黑暗中尖叫。
山羊的血四溅,猩红色的污渍像藤蔓一样攀附在石砖地面上,一滴滴沿着书架滴落,在羊皮纸上晕开**的斑点。有些血落在我的额头,黏腻地顺着脸颊流下,钻入瞪大的眼睛,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我的耳朵已经捕捉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在螺旋楼梯上急促地响起,越来越近。是邓布利多。
大脑一片空白,各种思绪打成一片。
我该怎么和他解释?
追踪仪式,溯源仪式,通灵仪式……地面上杂七杂八的痕迹糊成一片,我甚至自己都没发分清楚到底是哪个起效果了。
英仙座流星雨的光透过天文塔的穹顶,洒落在地上的那个身影上——那人静静地躺在仪式阵的中央,双目紧闭且一动不动,苍白得像是死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不对劲,今晚的一切都不对劲。
我早该察觉那些征兆的。要是我占卜学得再好一点就好了。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走到了门口,我的拦阻咒根本拦不住邓布利多。我真是疯了,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
——我会被开除吗?
——我会被送进阿兹卡班吗?
我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而地上那人——或许是我前半生唯一的转机——会被带走,然后半辈子的努力就此终结。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高高举起魔杖,手指仍在颤抖,却坚定地指向地上那人——
——等一下。
现在讲这个故事,好像有点晚了?
让我们把时间往回倒推……
大概到十二年前?
……或许有点太远了。
那么,三个月前如何?
2.
三个月前的同一时刻,我正在写信。
此时是1992年6月13日晚上9点。距离我得知我雷古勒斯·布莱克失踪的消息,已经过去了12年5个月23天5小时。
记得有点太清楚了?那又如何,因为我记忆力很好。
要去论述这些年我是如何度过的,那实在是大可不必。再怎么样也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我不在乎,我根本就不在乎。
何况只是失踪,又不是死了。他只是躲了起来,过着自己的生活,安全地、自由地活着。
越是难找,就说明他越安全。
我写信只是出于一种纯粹的,合理的,在调节情绪的目的前提下,理智地,进行一种记录和情感抒发。仅此而已。
夜风吹过塔楼,把披风吹得鼓起,月光在我身上落下一层钴蓝色的寒意。远处的礼堂则传来阵阵欢呼声,红金色的旗帜在魔法的作用下翻飞,肆意泼洒独属格兰芬多的荣耀。
今夜是学院杯,不过长桌上少了一位教授。因为我任性地拒绝出席,选择独自坐在天文台的最高处,写信。
我看着原本纯白的衣袖被染上夜色,从寂寥中感到无比安心。
这里没有人会来打扰,只有沙沙作响的羽毛笔和快速飞掠的猫头鹰会陪我,我可以独自品尝那些沉甸甸的情绪。
等到明天早晨,我又是那个冷静、严肃、理智的沃朗教授。
呲啦——
信纸因为我越发加重的力道被划破了,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我烦躁地攥紧羽毛笔,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好像是它故意在洁白的纸张上裂出笑嘲笑我,并因此思考是否要将这些质量差的玩意统统丢入垃圾桶。
——算了。
我自暴自弃地哼了一声,知道自己写信的理由从来都只有一个。
思念像一只寄生在体内的巨蚁,无时无刻不啃食我的心。
因此我才会这么愚蠢地,和白痴一样坐在天文台吹冷风!
哪怕这封信不会被送达,但还是特意挑了一个最靠外,最受冻的位置去写。因为这样我抬头就能找到狮子座,偏头就能看见为学院杯欢呼的那些学生。
那些年轻得恣意张扬,明亮到睁不开眼,毫无顾虑地活着的学生们!
哈,该死!
我谩骂了自己一句,下一刻如同烫手一样搁置下羽毛笔,然后猛地把那张写了一半的信纸夹入书中。
那些心中翻涌的、阴暗扭曲的情绪也一起被收入其中,再不肯露出来半分半毫。
这就是我从不出席七年级毕业典礼的原因。
信上洋洋洒洒写的是关于奇洛的事情,说是日记也不为过。
今年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在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周里忽然死在校园。
邓布利多很好心地为他找了借口,“在追求知识的过程中踏入了危险的领域。”
但实际上,教职工开会的时候都知道了。他是因为闯入四楼的禁地,触碰了邓布利多和尼克勒梅一起为魔法石设下的保护措施,被自身魔咒反弹而亡的。魔法部用闪回咒检查了他的魔杖——霹雳爆炸,一切证据确凿。奇洛本人大概被那个魔咒炸到渣也不剩了。
不过他死了也没有几个人在乎。学生们沉浸在放假的狂欢里,教授们也渐渐放下了这件事,除了弗利维教授感到难过外,没有人为此真正哀悼。
可我记得。
——我总是比别人记得多一点。
很遗憾,我一点也不想承认我是个多愁善感的家伙。但当我在整个学年最值得高兴的一天,却因为记住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往事,而被困在这个天文台上吹冷风时,我很难去反驳这个观点。
我闭上眼,毫无怜悯地冷笑了一声,嘲笑自己自讨苦吃。
我记得他曾就任麻瓜研究时,在课堂上开出的惊天炮响。那些古怪的‘武器’在霍格沃滋起码摆了有一百年,奇洛是第一个搞清楚它到底怎么用的。热情和天赋碰撞,轰的一声后,霍格沃滋失去了一堵墙,奇洛被送进圣芒戈三个月,第二年选修麻瓜研究的小巫师翻了一倍。
我记得他临走时的模样,他决定去环游世界,顺着麻瓜曾经的战场一路找下去,去看看麻瓜是怎么在短短几十年里发展到这种地步,和巫师战争又有什么差别。弗利维还给他办了欢送会,一边偷偷擦眼泪一边和我嘀嘀咕咕,欣慰地看着奇洛。我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他会证明自己的。”因为他在理想中熠熠生辉的样子无比眼熟,我衷心希望他实现梦想。
我也记得去年六月,他刚回来那种苍白、闪烁、恐惧的神情。他怎么回来了?他为什么回来?难不成他已经找到答案了吗?我当然是想问他的,但在他避而不谈第三次,假装听不懂我说的什么,并且声明我麻瓜武器永远比不过魔法后,我就放弃寻找了。
然后呢?然后他当然是死了。
尸骨无存,留下来的只有一根破魔杖。奇洛的故事仓促地结束,理想、未来,全都戛然而止,就像烂尾的故事,像记忆中十多年前,无数个戛然而止的噩耗。
我忽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在猛然攥住心脏的恐惧中深吸了一口气。
风吹打在我脸上,羽毛笔夹在书中,尖端随着风摇摆不停,好像一条躁动不安的猫尾巴,为我这三天的心神不宁找到了源头。
我抬头看向天空,乌云蔽日,今夜也没有星光陪伴我,只有一轮暗淡的弦月,安静到有些熟悉。
十二年前类似的一晚,刚下午四点天就完全黑了,乌云遮蔽住全部视野,即便有望远镜上的魔法也只能看见月亮和金星的光辉,其他的一概被云层阻隔。
然后猫头鹰一头撞上研究所的窗户,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而我在英国的来信上看到了雷古勒斯·布莱克的名字,他已经失踪一月有余。
——那实在是很糟糕的一天。
我不知道我抬头凝视了那轮弯月多久。
好在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拉扯我从那种激荡的氛围中晃神。
“沃朗教授。”
是胆怯、惶恐、还带了一丝依赖的熟悉声音。
纳威·隆巴顿。
他鼻尖被夜风吹得通红,肩膀上飘着一根红金色的彩带,看起来刚从礼堂那些朋友手里逃出来。脸上带着不安,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捏着衣角,脚尖在地板上来回蹭动着。
“怎么了?”我收好情绪,温和地问,“你怎么不在礼堂?”
纳威语无伦次起来。
“我看您今天没来……我是说,好像没在长桌上看见您。但可能您其实来了我却没注意到……”
纳威的声音越变越小,直到我听不见的程度,但他的嘴唇还在翻动,嗫嚅似的语气中我听出他的不安。
他抿了抿嘴,像是做错事一样低下了头。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我,“……您今天没来,我以为您生气了。”
我怔了一下,随即失笑:“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是格兰芬多赢了学院杯……”纳威小声嘀咕着,“而且邓布利多最后加的十分,是给我的。”
我一瞬间明白了。
他担心自己配不上那从天而降的十分,更担心我因这种‘不配’而生气。
“不,只是身体不适请假,恰好碰上学院杯而已。”
叹息在我没意识到的时候就溜出口,我安抚性地摸上他脑袋,“邓布利多的加分是教职工一起决定的,别再这么想了,它属于你。”
“现在已经很晚了,我想一年级的孩子不应该在这个点醒着。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一起回宿舍怎么样?”
“其实……还有一件事,沃朗教授。”
纳威吞吞吐吐地,红着脸将背在身后的手举起来,一颗小小的玻璃球正被举拖在中央。
雾气迅速从里面弥漫开来,猩红色的光辉染红了他们的指尖。纳威的脸涨红了,但他还是磕磕绊绊地解释。
“考试后它就一直这样……可能是我的问题,毕竟我记忆力一直很差……但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它是不是坏了?”
“我看看。”
我将玻璃球接过来包裹在手掌中,安静等待片刻后,那些代表遗忘的红色并没有褪去,反而越发刺目,张牙舞爪地遍布整个玻璃球。
不。它没有坏。
记忆球将我的瞳孔照得发红,我从纳威惴惴不安的眼睛中看见我自己。安静的,冰冷的,脸上僵着一种不属于我的古怪笑容,不伦不类,像是被撕下一层面皮,然后强行钉上去的笑一样。
纳威正等待着我的审判。在我的沉默中,他惶恐地白了脸,哆哆嗦嗦捏住衣服的衣角,揉搓,松开,再次捏住揉搓。
我想有些事情不需要让他知道。起码不是现在,期末刚考完即将放假的现在。
“……是的,纳威。它确实是有点问题。”
我站起来,语气很轻,轻得像苏格兰的夜风,“先放在我这儿吧,我会把它修好的。现在,你该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去国王十字车站。”
纳威松了口气,乖巧地被我拎出天文台,穿过塔楼之间的长廊一路走回格兰芬多休息室。
分别之前,他鼓起勇气叫住我。
“沃朗教授……这件事您会告诉奶奶吗?”
我大概能猜到他在害怕什么,隆巴顿夫人对纳威格外严厉,他或许是害怕弄坏东西被责罚。
我摇头:“如果你不希望的话——不会。修好后我暑假里可以直接给你。”
他点了点头,捏紧双拳给自己打气。
下一刻,我发现有胖乎乎的小手钻进我的掌心,带着湿润的汗意,不安地握住了我。
——什么?
“……”纳威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古怪的声音,好像是在说话。
我听不清楚,只好在他紧张到快晕过去的视线中假装淡定,露出正在倾听的侧耳。
“教母……”
纳威又喊了一声,自己根本不敢抬头看我,好像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错一样问我,“明天是,是您来接我吗?”
“……”
我只从自己的呼吸声中读出了尴尬,“不是。”
我眼睁睁看着纳威的表情顿时如同夏日雪糕一般融化了,他沮丧地垂下脑袋。我则不安地偏了偏头,好像只要视野中没有这张可怜兮兮的脸,就不会因良知而刺痛。
我俩站在胖夫人画像面前沉默了一会,最后是我作为一个不负责的教母率先投降。
“行了,下学年开学的时候我会送你过来。”
“那对角巷呢?也是您带我去吗。”
“可以。”
他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我则残忍地补上一句,试图挽救我冷酷无情的人设,“前提是你天文学的期末考试没给我丢脸。”
纳威恐惧地瑟缩了一下,但依然兴高采烈地牵着我的手,“我会努力的!”
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滚入了我手中,纳威像一滴水一样离开了,一下就融入了格兰芬多红色的喧嚣派对中。
“晚安,沃朗教授!”
我低头看去,一颗裹着五彩斑斓糖纸的软糖正乖巧地待在掌心,在我的呼吸中,微微起伏着。
我的思绪混乱着,让我被迫钉在了格兰芬多休息室门口。许久之后,我缓慢地低头,从中剥离出那颗软糖,在熟悉的柑橘味扩散开来时,用手指抚平糖纸的褶皱。
啊——
他已经长大了啊。
在我印象里,还是个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呢。
真对不起,爱丽丝。
但你是知道的,偶尔在这种时候。我会短暂地恨你一下。
恨你不在这儿。
恨你们留我一个人。
3.
我最终还是没把那张信纸扔掉,而是把它从书页中抽出来,一点点抚平被划出的褶皱,用一个小咒语让它重新恢复光整。
其实这封信没写上致信人,通篇也没有提到他的痕迹。
我因思念开始落笔,但信纸上却满满都是和他无关的内容。
大概是故意避而不谈,假装自己还停留在那个无需思念他,只要分享生活的年纪。
但我是不会承认这件事的。
可惜有些事不是我不承认就可以回避的。我今年三十一岁,不是十六岁了。
羽毛笔吸足墨水,悬停在信纸上。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落了下去。在这封不敢写上致信人的信开头,写下——
【亲爱的雷尔,致同样三十一岁的你,
我最近在想,是不是我过于任性固执,才会将自己一直困在1977年的夏天。
你知道弗兰克和爱丽丝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了吗?那个被命运选中的救世主哈利·波特也是。
我现在还能记得我们十二岁的模样呢,这段记忆总是被我拿出来反复咀嚼,嚼碎了、弄烂了,也不肯吞下去。
时间从未因此停下,它从来都以无法阻挡的步伐,侵蚀我所拥有的一切。沃尔布加夫人长眠格里莫广场12号,也至今已有七年。
我三十一岁,好像已经不是拥有怀念权利的年纪了。】
“……”
笔尖悬停,迟疑间,墨水缓缓晕开,洇成一块模糊的污渍。
我没有去擦拭,也没有重新写过。
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墨迹蔓延,像是看着时间从指缝中流走。
——行了忒涅比,别犹豫,别沉溺,别再明知故犯。
我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木然地看着指尖遵从意志,违背情感的叫嚣,在墨点后不受控制地继续书写。
【我也是时候该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信写完了。笔锋恰到好处地落款,花体字在最后一个字母时划出颤抖的拖尾。
三十一岁的忒涅布雷娅·沃朗站起来,吹干信纸上的墨迹,将这封信放入办公桌下一个巨大的木箱里。
木箱里全是信,只有信。
从1979年12月21日下午4点到1992年6月13日晚上11点,这12年5个月23天7小时以来,我写下的所有来自忒涅布雷娅·沃朗,致雷古勒斯·布莱克的信都装在这个箱子里。
都没能送出去。
最后一封信轻飘飘地落在顶端,如同雪花篇一般压垮了摇摇欲坠的一摞信,倒在木箱内,被我挥舞着魔杖整理好,用一根绳子捆上。
啪嗒,箱子合上。咔哒,箱子落锁。
移开箱子,办公桌下一个隐秘的暗格为我的试验场而存在,从我来霍格沃滋任教以来,陪我度过了七年。
我将那些散发着魔法气息和不祥的仪式道具一样样摆出来,井然有序地在办公室特定的地点放置。
今夜的天气并不好,星光无法透过办公室的窗口照射进来,我只能勉强为仪式借来一点月光,为追踪仪式绘制好牵引魔力流动的纹路后,虔诚地跪倒在阵中央开始吟诵。
最后一次,让我再试最后一次那不切实际的幻想。雷尔,就当是你欠我的那次告别。
我知道你在世界的某处过得很好。逃离食死徒的威胁,你会为自己找到新的人生的。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一个人留在这人。
我只是想找到你。告诉你我恨透你了,或许再狠狠给你来上一拳。
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恨你或者爱你,总要让我在摇摆不定中有个答案。
但已经过去十二年,我今年三十一岁,不再是十六岁了。
所以少了这一拳其实也没什么。
所以再也不能和你见上一面,我也能接受。
所以只要你还过得好,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重要。
亲爱的雷古勒斯,我向你致歉。
因为这会是最后一次尝试,最后一封信了。
“呼……”
我轻轻吹灭蜡烛,微弱的火光颤抖了几下,最终消失在黑暗里,残存的烟雾在空中盘旋,弥漫着炙烤过的蜡油味。
地面上的纹路在仪式的作用下微微泛起幽光,魔力沿着精细的线条缓缓流动。我端坐在黑暗之中,屏息凝神。
然后是等待。
安静的等待。
一秒、两秒,等待时间被沉默拉长,等待思绪被黑暗吞噬,等待一切的挣扎都能够解脱。
等待长达十二年。
【——你的,忒涅布雷娅·沃朗】
*ooc致歉,玛丽苏文笔致歉。我就是想写点寡妇文学
*作者废话太多致歉。
*选在密室这一年开始而不是囚徒那一年出于很多考虑。其中一个是想到弗利维连着两年学生出事,作为院长他肯定很郁闷——于是拉文克劳的天文学教授就诞生了。我觉得这一年很适合我好好塑造女主,琢磨一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毕竟到囚徒那年就要开始扯头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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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等待长达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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