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失败。
幽光亮起又黯淡，融入黑暗中，成为等待的一员。
我从黑暗中摸索起身，点燃一盏烛灯，躺在它微弱又黯淡的光芒中，看着它被夜风吹灭。
我习惯了，甚至有点想笑。
有的时候我真觉得梅林喜爱玩弄命运。不然怎么让我人生中所有噩耗都来得这么突然，以至于后半生都得在阵痛中怀念那些昙花一现的美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那些还能用的打包带走，准备去翻倒巷出手掉。出门时看见麦格教授怒气冲冲地从休息室出来，见我大包小包的还关心了我一句。
“需要帮忙吗？忒涅比。”
考虑到这一包属于危险物品，我当然是直接拒绝，“不，谢谢你米勒娃。但你怎么在这里，校董们不是今天来学校开会吗？”
“是的，我本来应该去开会的。”提到这件事，麦格顿时勃然大怒，她说，“可西弗勒斯告诉我，地牢的盥洗室水管遭到破坏，反流的水灌入魔药教室的洗手池，他前去调查和维修发现还少了两个马桶圈。他建议我在学生离校前检查行李，免得让这两个捣蛋鬼跑了。”
我从口袋中掏出怀表，沙子般的星星井然有序地在夜空表盘上排列好，我只能遗憾地说道，“恐怕第一班列车已经开了。”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选择来休息室找。”麦格为这些不省心的孩子叹了口气，“忒涅比，今年你也选择留校吗？”
我摇头，麦格看我的眼神顿时变得宽和起来，她无声拍了拍我的肩。
博金博克一见我来就笑得牙不见眼，以为冤大头又来了。我告诉他这次不是来买东西的，把我那一袋子往上一放，他脸顿时就垮了。
他为难地看着我，吞吞吐吐报出一个低到离谱的价格。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告诉我最近魔法部严查黑魔法物品，有不少家族都把自己的库存拿出来卖，最近的价格就是这样。
“不卖了。”我怒了，带着我的东西就走。
和博金博克这种奸商一比，妖精都显得和蔼可亲了——只需要举着魔杖防备，别让他们抢了东西就跑就行。
由于妖精只出售使用权不出售商品本身，前脚把东西卖给你后脚抢回来说使用期到了是常有的事，巫师和妖精在交易市场上的矛盾一直没停过。
德里克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检查那些妖精造物，贪婪地抚摸过每一寸还眼睛滴溜溜地转，又不得不在我举起的魔杖下按耐住心思，甩出一袋金加隆。
我掂量一下分量，比博金博克出的多，但还是皮笑肉不笑，“这可是秘银。”
德里克正眼都没瞧我，开口就是种族歧视。“这么好的材料在你们巫师手里就是糟蹋。”
“你说的对。”我手里魔杖一甩，带着我的东西就准备走。妖精连忙喊住我，十分不舍地又拿出一袋。
他层层叠叠的褶皱在抗拒中抽搐，眯着眼示意我坐下，从那一包东西里单独挑出来几个，“不能再多了。这个、还有这几个，是巫师的仿品，我不可能给巫师的东西开那么高价！”
一顿扯皮过后，两边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德里克把那几个巫师仿品丢入熔炉当场烧毁，在银色的金属从火焰中流淌而出时，他忽然开口说道。
“你上次让我盯的那个巫师，尼克斯，他有一段时间没出现在市场上了。”他翻动着炭火，漫不经心地点评，“本来就老的不行，死了之后也没人管。”
他用尖锐的指甲从火炉旁捏出一个账本，丢到我手上，“你要的东西，给你——他生前一直不肯给，死后处理起这些事情倒是容易多了。“
是1979年的账本，我垂下眼眸。
雷古勒斯失踪前那几年曾频繁出入翻倒巷，就是顺着这条消息我找上了尼克斯。但尼克斯在翻倒巷做的也是牵桥搭线的生意，要搞清楚他到底买了什么很难，因此只能托人旁敲侧击。
随意翻了几页账本，我一下就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给我透露消息了。瞧瞧，就这一页上十个名字，九个都是在阿兹卡班蹲着的食死徒。一本本子就能把这家伙送进去，难怪出多少钱都不干。
几页纸从那账本的夹层中掉了出来，捡起来时，熟悉的字迹潇洒地写在最上方，烫得我心中颤抖——
只是几张炼金饰品的图纸而已。
希望升起又再度破灭，雷古勒斯的行踪依然没有消息。
我麻木地一张张翻过去。这些大概都是送给朋友的社交礼，有几个我在纳西莎身上曾看到过，还有几个在我这里。
一路翻到最后时，出现了一个眼熟的耳坠——我顿住了，失神地将它从耳朵上摘下来，从指腹那种温良的触感中依稀摸到R.A.B.的字迹。
五年级转学去布斯巴顿后，雷古勒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一个贺礼过来，有时是庆祝我研究突破，有时是庆祝我魁地奇又拿下一场，总之都是拿些琐碎的小事当借口。
这是他失踪前送的最后一份礼物，收到它时，我以为一切和往常一样。
可图纸不是这么说的，上面有关材料和如尼文、仪式法阵的搭配与冲突事无巨细，放在十二年前简直能拿去给我当论文作业交了。
而尼克斯的字迹在最下方，简简单单地写了一句，“能行。”
他没告诉过我这是他亲手做的。
我也不知道在法国这两年，他在英国和我一起学炼金术——也许这本该是个惊喜，我带着我的炼金项目回国时，他就能毫无隔阂地和我一起研究。
我咧开嘴，因为我觉得我应该感到高兴。
可事实上，庞大的悲哀先一步翻涌上来，比愤怒和喜悦都快上一步，让我一下就被击垮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贴着耳坠自言自语，眼泪偷偷溜出眼眶落了一手，看起来跟精神不正常似的。
“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妖精背对着我，对我的自言自语充耳不闻——我为此松了口气，只顾着将珍贵的秘银从火炉中拿出来，制成块状放入他的宝箱中，“那把账本还我吧。尼克斯拜托我把这些全部毁了。哈，他居然还有个孙女在外头——我以为他孤家寡人呢，就是一直不肯回来认他。”
“谢谢。”开口时，我又恢复了那种平静的语调，“尼克斯的孙女叫什么名字？”
妖精背对我笑得很狡猾，“凯瑟琳·尼克斯，在执法部工作。”
那薄薄一张纸被我贴在心口，账本被妖精丢入火炉，附着了各种魔法的账本在妖精使用的火焰下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是为那经年不熄的火焰多填了一把柴。
我的精神状态让我不得不独自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家中陌生得可怕，这几年我很少选择回家度过假期，大部分时间是留校霍格沃滋，要么写教案要么捣鼓我那失败的仪式魔法。
太安静了，安静到我看什么都会想起他。于是我爬起来给自己找点事做，修好了纳威的记忆球。
记忆球没坏，反而有些过于灵敏了，已经超出了自由使用的范畴。一定时间内使用次数过多就会这样，我几下就给它修好了，还放了自己一段记忆进去测试。
呃……我得为自己辩解一下。
你知道人的潜意识经常会条件反射，干出和意愿违背的事情，对吧？
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抽取记忆的过程中出了点意外，导致我忘记现实在其中沉浸了三天，直到记忆结束才恢复。
醒来后，十二岁雷古勒斯和我交谈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过了好几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单纯的幻觉，是我随便乱动记忆导致的后遗症。
我只能庆幸现在是暑假。因为上次出现这种情况时，我严重了影响教学进度。被校长直接送去了校医室，从此禁止我使用冥想盆。
真是难办。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对自己叹气。
5.
伦敦总是灰蒙蒙的，偶尔透出一点点不甘心的阳光，努力冲破云层，却始终被沉重的阴影压制回去。
“为什么要选在这种天气出来？”
没有下雨，但雨水却突兀地从他头顶出现，额发吸足了水贴在脸颊，霍格沃滋的校服外袍完全被打湿，沉甸甸地往下拖拽，整个人都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向我卷来。
看到雷古勒斯·布莱克那张脸出现的一瞬间，我就意识到我真的得去圣芒戈，不能再拖延了。手中的花洒因为震惊抖了一下，水流准确无比地朝他袭击而去，然后穿透了他的身体。
明明没有被水浇到，雷古勒斯却后退了很大一步，“你做什么？”
“抱歉。”我立刻道歉。他抿着嘴，非常不满地拧干衣服的下摆，又将袖子卷到袖口，那双灰眼睛半垂不垂，从睫毛下投来埋怨的眼神，“明知道今天下雨还叫我出来，我看你就是故意想看我变成这样。”
天空上当然没有下雨。
但我记得这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
“才不是，说了是叫你出来玩。”
我非常得意地骑着扫帚急刹车，炫技时扫帚尾巴的水又甩了他一身。雷古勒斯身子都僵在原地了，好几个清理一新下去才肯理我。
然后我把他拽上他的扫帚，自己则一下子飞出去，隔着浩瀚的雨幕冲他喊，“可我还从来没有——在这种天气里飞过——你难道不想试一试吗——”
二年级的事情了。
后来我们当然在雨天的魁地奇赛场上比过赛，比这更恶劣的天气也不是没有。但那时候我们一个替补，一个是伤员。两人从小家中严苛，还从没在天空中尽情驰骋过。不论他嘴上怎么说，心中都和我一样跃跃欲试，所以雷古勒斯很轻易地被我说动了。
脚下的石板积攒了昨日的雨水，天光从水洼的折射里透出来，冷得不像是夏天。雷古勒斯在1973年的雨天，犹豫片刻后对我露出一个默许的笑，我在1992年的阳光里，长叹一声后捂住眼睛。
我举手投降，花都没浇完就出发去了圣芒戈。
咒语伤害科的治疗师听了我的状况后，给了我一瓶镇静剂，在雷古勒斯困惑又安静的视线中，好心问我考不考虑遗忘咒。
我给治疗师看了我十二年前的病例，告诉他不行，除非想害我变成傻子。于是治疗师一边为自己错失的实操机会叹气，一边在我的示意下带我去找弗兰克·隆巴顿和爱丽丝·隆巴顿。
一瓶药剂下肚，一直坐在旁边默默等我的雷古勒斯消失了。我的世界恢复了死寂。
我的运气很好，进去的时候弗兰克居然是醒着的。只不过为了防止他崩溃，治疗师给他灌了太多镇痛药剂和遗忘咒，让他整个人都看着有点空白。
他将手贴在爱丽丝熟睡的脸上，脸则贴在自己手上，看起来像在试图透过手听她的心跳——脑子里的是不是应该叫脑跳？深栗色的头发盖在爱丽丝蜂蜜金色的柔软长发冲，温顺且贴合地穿插在一起，他们像是深冬季节两只抱团取暖的小松鼠。
“弗兰克，早上好。”我看了一眼窗外黯淡的天色，睁眼说瞎话，将我带来的小雏菊插在被固定的花瓶中，“清水如泉——能一大早看见你真是幸运，最近过得怎么样？”
弗兰克视线是在我身上的，但这是因为我站在窗口挡住了他要看的景色，他很显然没在看我，也没对我说的话做出反应。
或许在弗兰克眼中，我才是那个幻觉呢？我努力通过胡思乱想转移自己心脏的钝痛，结果想到雷古勒斯后更不舒服了。
十八岁以前，我很少看见弗兰克这种呆愣的表情，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在隆巴顿夫人面前帮他打掩护时，一边聊天一边转头瞥到的。弗兰克羞涩地为爱丽丝送上一束小雏菊，在爱丽丝欢欣地和他交换一个吻后，他就会露出那种傻里傻气的表情。
“……”从回忆的沉思中清醒，转头一看，弗兰克把我带来的雏菊全从花瓶中扯出来，小心翼翼地一朵朵分开，贴着爱丽丝的枕头摆了一圈——别担心，我把花蕊摘掉了，花粉不会呛到爱丽丝的。
花枝牵出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床单上，还好花瓶有粘贴咒不会打翻，“清理一新。”
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我无奈地看着他重新贴在爱丽丝身上，安宁且舒适地闭上眼。
“好吧，晚安，弗兰克。”
纳威和他们很像。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情不自禁地这么想。然后下一次和纳威见面时，我就会下意识在纳威身上寻找爱丽丝或弗兰克的影子。
这种坏习惯大大增高了我面对纳威时的痛苦。纳威六岁以前，我和他相处时的发病几率都要高一倍。隆巴顿夫人和我极力避免纳威直面这种情况，但他六岁时，我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哀嚎尖叫的样子还是被他看到了。
我们不得不对他的记忆进行修改，因为我的崩溃勾起了纳威对父母死亡时的记忆，隆巴顿老夫人赶来时我俩都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之后我就避免和纳威见面了。
开门的声音传来，我浑身一惊，下意识就想离开。但纳威并不在门口，奥古斯塔·隆巴顿独自站在哪儿，穿着世纪初那种繁复华丽的旧款式一群，提着一篮小面包优雅端庄地站在门口。
“忒涅比。”她和我问好。
“晚上好，夫人。纳威呢？”
“我听说你在这儿，让纳威先去帮他妈妈买东西了。”隆巴顿老夫人说着，走进来把面包篮放下，在我对面的床位上坐下，我只好也跟着坐下。
“……纳威今年还好吗？”
“很优秀。天文学对他几乎没有难度，校长很喜欢他，斯普劳特院长也夸赞他是个有天赋的巫师。”
“那是他应该做的。”隆巴顿夫人表情松动了一些，但依然紧绷着一张脸，好像不会有什么东西让她笑起来，“其他科目呢？纳威来信告诉我他记不住魔法史教室和休息室口令，我担心他不能适应校园生活。”
“原来他的记忆球是您给的。”我有些忧虑，犹豫一会后开口劝道，“小巫师第一年总是适应不了的，后面就会好很多。我担心记忆球会起到反效果。纳威总是很紧张，比起真的做不到，他担心自己做不到似乎占了失败大部分原因。”
“至少他应该记住去教室的路，也不能把自己困在休息室门口的走廊。”
隆巴顿夫人并不因我的话而退让，反而严厉地反驳了我。我在叹息中沉默，对她的话不可置否。
“……我很高兴纳威今年过得不错，没在学校闯出祸来。多亏了你，忒涅比。”隆巴顿夫人主动转移了话题，“那么你呢？最近怎么样。”
来了，我最不想聊的话题。
“很稳定。”我只好含糊地回答，“纳威有的时候会来我办公室坐坐，所以我状态一直不错。”
她复杂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愧疚的温度和感谢的期许，可在这病房中，我才是更应该感到愧疚的那一个才是。
我鼻尖酸涩，吹头瞧着爱丽丝和弗兰克，灯光在他们身上打出柔和的晕影，他们安宁祥和地靠在一起，像孩童一样睡着了。
爱丽丝和弗兰克是战士，他们一家原本幸福美满。而我，是逃兵是懦夫，是被慷慨地接纳的外人。但战士倒下只留孩童，懦夫则继续逃避，甚至到今天都没法面对回忆。梅林真是爱开玩笑。
我和隆巴顿夫人很难找到什么共同话题，大概是因为一开口，全是弗兰克和爱丽丝的关系，徒增伤悲。而我现在在愧疚中坐立难安，因此很快找了个借口。
“已经这么晚了，天呐。”我假装刚刚才看见天色的样子，“真抱歉，但我想我得先离开了。”
一转头，我就看见隆巴顿老夫人同样通红的眼眶，还用愧疚的视线一直盯着我。对视的瞬间，她猛地偏过头去，温和地看向爱丽丝和弗兰克，“当然——你什么时候带纳威去对角巷？他都和我说了。”
“不，这些你和纳威商量就好。我的意思是……”这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有些过于生硬了，她停顿一会后，忽然郑重地看着我，“谢谢你，忒涅比。”
——其实纳威和他祖母也很像，不是吗？
我掏了掏口袋，居然从里头翻到纳威给我的糖顺势就放到隆巴顿老夫人手里。
“是我要谢谢你们。”
我推门离开。在我身后，刻板严厉的隆巴顿老夫人看了她一双儿女很久。
6.
——事实上我在门口撞见了纳威。
事情就是这么巧，既然刚好碰见，我就征求了他的意见，更希望什么时候去买教材。纳威说他在格兰芬多有一些朋友，如果可以挑时间，他就发封信问他们要不要一起，我同意了。
至于下周怎么办——我问纳威要不要跟我出去玩，纳威是个乖孩子，他在自己目光中流露出强烈渴求和期待的情况下拒绝了我的建议。
我只好换了个说法，问他要不要去两次对角巷，一次可能会买不完——在我严肃又正经的表情中，纳威说服了自己，兴高采烈地回去了。哄这种乖孩子，我一向很拿手。
*忒涅比的介入会导致过去剧情发生一点微不足道的改变。
例如她被隆巴顿老夫人委托成为了教母，又例如雷古勒斯哥哥离开他后会有人陪他玩，还可能会看到掠夺者对忒涅比的看法——但总之，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的故事在过去没有影响主线剧情。
怎么不知不觉又写这么多？其实我已经删掉一部分了但结果还是近六千……希望节奏还行吧，我只是废话很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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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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