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中格林德沃没有直接出场,但在邓布利多的生活中,那个夏天的一切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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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吧。”邓布利多说对着怯怯的敲门声说。
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了,先是一条小缝,接着探出一个毛茸茸的棕色脑袋,似乎仍不确定是否该进来。等来人终于决定踏入教师办公室后,邓布利多才认出他是谁——里奥·布朗,格兰芬多四年级学生,刚刚在变形课随堂测验上拿了一个P,即,不及格。
“先生,嗯,我……”里奥低着头,他的左脚磨蹭着右脚,大概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我不想挂科。”
即使这已经是他执教的第十五年了,面对此景,邓布利多仍然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想我们都不希望这件事发生。”他诚恳地对男孩说,“但是,你看——”
他挥了挥魔杖,里奥·布朗的答题纸从纸堆中飘来。邓布利多戴上眼镜,再次将那份答卷阅览一遍,没有作声。
“我完成得太差了,是吗?” 里奥轻声问。
邓布利多望着他。是的,他对里奥还有些印象:麻瓜出身,天赋平平,从入学起就成绩不好。在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注1)担任校长的这些年里,这位学生一直生活在不小的压力下——他几乎就是佐证纯血优越论的完美实例——邓布利多撞见过几个斯莱特林学生在走廊里嘲弄他。年轻的教授给斯莱特林扣了五十分,但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邓布利多说,他尝试安慰眼前的少年,“或许你的天赋不在变形术上。人们各有所长,这是很正常的。”
“但我差得太远了,对不对?我没有一科是拿到E的。” 里奥的双臂无力耷拉着,像一只灰心丧气的小动物,“我想我没有什么天赋……”
这是真的——邓布利多听到某个可怕的声音在心底响起,那是他作为霍格沃茨尖子生,作为刚毕业时骄傲的天才时总是冒出的想法——承认吧,你面前这家伙确实毫无天赋,未来也只能在某个酒馆里擦盘子庸碌一生,他连“清理一新”咒语都用不好。
邓布利多感到自己的胃狠狠绞了一下,他心脏里某个接近死去的部分刺痛起来。
“不,”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像钻出水面的溺水者一样深吸一口气,“不是这样的。里奥——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怯畏的学生点了点头。
“里奥,”邓布利多呼唤道,他眨了眨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咀嚼着这个词语,“雄狮的名字(注1),德语中人们以它来称呼勇者——或许你是个天生的格兰芬多。”
“您会德语?” 里奥问,接着似乎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是啊,当然……他们都说您是最优秀的……”
邓布利多缓慢地点头,又短促笑了一下,似乎暂时陷入了一段私人的隐秘回忆里。“是的,”他回答,“我会一些德语。不过,里奥,如果我们的校长曾经向你灌输过一些‘魔法天赋是衡量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之类的概念,那么我必须在此反驳一下他:我相信没有什么必不可少的天赋,也没有一定无用的人。”
“谢谢您,” 里奥规规矩矩地道谢,大概又将这句话当成了教授们常挂在嘴边的陈词滥调,“但我没有什么用处,我也……我也没什么勇气。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分进了格兰芬多。”
“我当年也没想过我会进格兰芬多,”邓布利多微笑起来,他抬起魔杖,墙角的软垫椅蹦蹦跳跳地小跑过来,停在里奥腿边,“ 但分院帽自有它的道理,只是有时我们要到很多年后才会明白——好了,布朗先生,现在我们还是该坐下来,谈一谈你这份抽测答案的问题。如果你确实不希望挂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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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学期余下的时间里,里奥·布朗逐渐成为了变形术教授办公室的常客。这位学生一开始还带着羞怯,每次都抱着一些与正经课业相关的疑惑前来拜访,不过到临近暑假的时候,他已经能自然地坐在桌前与邓布利多教授分享一盒比比多味豆——不知为何邓布利多总是拿到鼻屎味——话题也不再局限于变形术或其他科目。里奥会带来巧克力蛙卡片(由他翻卡,而邓布利多吃掉巧克力),与教授大谈魁地奇选手选拔流程的合理性,有时也谈麻瓜足球,邓布利多对其了解不深,但里奥兴致盎然。
“可惜他们计划要暂停足球联赛(注3),” 里奥搓掉手指上的糖粉,忧心忡忡地说,“因为战争。我们和德国人打起来了。”
“恐怕这点我已经知道了,”邓布利多指出,“战争都进行好一段时间了。”
“真可怕。” 里奥感叹,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困惑。
他们身在偏僻的苏格兰,在一座被魔法环绕的城堡里。即使海上封锁已经持续了四个月,对这些沉浸在课业和青春中的学生们来说,战争很远,只是窗外随风流逝的传闻,影响充其量为一两场停办的足球赛。此时里奥最大的噩梦还是横亘眼前的变形术期末考,值得庆贺的是,经过不懈练习,他终于在期末考中勉强及格——在其他学生看来差强人意的成绩——但邓布利多为他和自己都冲了热可可庆祝。
“如果我维持这样的成绩,” 里奥不确定地打探,“六年级的时候我有可能报名N.E.W.T.s吗?”
邓布利多隔着热可可上稀薄的水汽看向这位学生:“说实话,不太可能。”
里奥已四年级毕业,明年就将面临O.W.L.s,以现在情况来看,如果他不能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快速崭露头角,就没有任何可能够上N.E.W.T.s的门槛——听到这个回答,里奥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起伏。或许他自己心中比谁都清楚,这句疑问只是在彻底溺水前最后伸了下手。
“我依然推荐你尝试一下。”
里奥摇了摇头,垂首喝了一口热巧克力。“我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他说,“我创造不了奇迹。”
“里奥,”邓布利多放下茶杯,“成绩不是一切。我所见到过的奇迹多数与才华无关,我的意思是——即使你在课业上已经无法突破,也不要放弃自己。我知道这听起又是成年人的空话,但在这一生中,比学校、成绩、智力,甚至个人能力——”
他停了片刻。邓布利多少有这样语无伦次的时刻。在里奥的视角中,这位年轻的红发教授忽然皱起眉头,好像胃部不舒服似的,邓布利多缓慢地捂住自己的嘴,又逐渐上移到眼睛,最后他叹了口气。
“对人生来说,比那些重要的事物有太多了,” 他对里奥说,镜片后的蓝眼睛似乎噙着泪水,“我更希望你健康、幸福,你们所有人都是。”
里奥看着他,显然不解其意——他不可能完全明白的,除非经历了一些事,因此邓布利多甚至不希望他明白——但里奥很快咧出一个笑容。
“我现在就很幸福,先生,” 他说,故意从糖罐里掏出一颗柠檬雪宝,用夸张的演技安慰着老师,“我有糖吃,您瞧!”
忧伤的教授望着他,慢慢也微笑起来。“是啊,”他说,“糖果总能令人开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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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奥·布朗在O.W.L.s拿到了六个A和一个E——这唯一的E来自变形术——也就是说,他全都够到了及格线,并且意料之中地全部没有满足入读N.E.W.T.s课程的要求。邓布利多与他就此事进行过一场短暂讨论,如果里奥愿意的话,他能接受在O.W.L.s拿到良好(E)的学生入读高级变形术课程。不过里奥拒绝了。
也就是在这对谈中,里奥第一次说起他对未来的计划——当时还只是一些不成熟的草图和模糊的愿望,但他确实对邓布利多说——他不再希望继续于魔法技艺上深造。有什么意义呢?他在其他科目的成绩已经注定了他不可能入职魔法部,而他又是麻瓜出身,在魔法世界没有任何熟人。
“毕业后我想回到麻瓜世界去,我原本就是从那儿来的。” 里奥低着头说。这年他成熟了一些,低头不再是因为羞怯,而是在思考。
“缓两年再回去吧,” 邓布利多提醒,“战争还没有停止,我听说麻瓜政府有可能将征兵年龄下调到17岁。”
里奥缓慢地点头。他已经不是那个抱怨政府为打仗而暂停球赛的男孩了,1916年九月,凡尔登战役(注4)已持续半年有余,战场上的血腥味隔着海峡、隔着一整个世界都能闻到。
“有时我觉得不公平,”里奥说,“他们在那里,而我在这里,即使我们并没有差多少岁,就因为我有魔法。而我的魔法又有什么用呢?”
“说实话,”邓布利多茫然地望着窗外,“我也时常问自己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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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布利多对这位学生毕业后最初几年的经历所知不多。里奥·布朗磕磕绊绊地读完了七年级,然而他魔法天赋平平,性格也并不引人注目,理所当然的,魔法部或古灵阁这样的“金饭碗”都没有向他抛来橄榄枝,或许他确实跑去某个巫师酒吧里擦了一段时间的盘子。唯一可知的是,里奥确实没有在毕业后第一时间回到麻瓜世界去,因为1920年开学后,一只租借猫头鹰一头撞开了邓布利多的办公室窗户。
尊敬的邓布利多教授,
我真心希望您没有换办公室,我租到的这只猫头鹰脾气好像不太好……这或许是我的最后一次使用猫头鹰通信,先生,我就要回麻瓜世界去了,我这两年攒了一小笔钱,足够去试一下。如果我成功的话一定会来告诉您!
感谢您!希望您一切都好!
您忠实的学生,
里奥·布朗
1920年8月30日于吵闹且布满鸟类排泄物的猫头鹰租借棚
邓布利多笑着看完这封信。里奥没有留下回信地址,于是邓布利多在心里也祝愿他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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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奥·布朗后来在伦敦开了一家糖果店,二十至三十年代在麻瓜间颇有名气。店内悬挂着各种颜色的玻璃鸟儿,人们看到它们第一眼就会联想到各种口味的水果糖。顾客们一致认为这家店有一种“魔法般”的甜蜜气质,因此它也常年生意兴隆。“布朗哥哥”一度成为整个街区最受孩子们欢迎的人,这个称呼又逐渐变为“伯伯”,再过上几年,大概终于要成为“布朗爷爷”了——里奥在1938年寄给邓布利多的圣诞贺卡中这般无奈感慨,随信附赠糖果店经典口味一袋。
感谢您的多年前的开导,他在信中写道,我不后悔当年的选择。我现在十分幸福。
1940年九月十五日,德军对伦敦进行了开战以来最激烈的日间空袭,约1500架飞机参与空战(注5)。重型炸弹落下时,里奥·布朗居住的公寓楼有十三人没能撤出,布朗先生本人也在其中——他留在最后,为了保护前往防空洞的邻居们。
邓布利多前去看望——吊唁——这位昔日学生时,正赶上临时清理。房屋像踢倒的积木一般崩散了,人们匆忙地从废墟中抬出伤者、死者,以及那些相对完好的财物。所有适龄男性都已征召入伍,废墟清理进展缓慢,太多死者的遗体来不及、也没办法从坍塌的楼房里挖出。马路被一个巨大的弹坑截断,救护车陷在里面,已经烧成乌黑的铁架,司机面目全非的尸体还留在驾驶座上。两个约莫十岁的孩子爬上小丘般的碎砖,拿着沙桶和绳子,试探是否还有活人被埋在瓦砾之下。
德国的城市中也是一样的情景吗?邓布利多想。
他站在街角,与这片景象格格不入。依照法律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此刻没人费心留意这位衣着过于整洁的中年人,谁都不知道下一场空袭什时候来,所有人都有更要紧的事在忙。
里奥一生的心血——那家开在街角的糖果店——同样成为一片废墟。曾经挂在屋檐上的玻璃小鸟们消失无踪,或许和窗户碎片混在一起。轰炸过后废墟竟然仍是温热的,在砖石的包裹下久久不散,像一场永眠的盛夏。
是的。邓布利多捡起糖果店一片碎裂的墙砖,想起了十九世纪最后一个夏天。滞闷的夏日里,他与格林德沃仰躺着树荫下,懒散地闲谈,内容无外乎权力、公义与爱恨,还有战争——当然还有战争,“必要的武力”——那时他们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自以为深沉的轻佻,唯有伤痕是切实的,但少年们不会相信,直到代价血淋淋地躺在他们面前。
是的,邓布利多想,战争会撕碎我们每一个人。
End.
注1. Leo 这个名字源于拉丁语中的“狮子”,已有数个世纪的历史。在德语中,它有自己的翻译,是 Leon 或 Leopold 的缩写,意为“勇敢的人”或“雄狮之心”。
注2. 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小天狼星的曾曾祖父,纯血论忠实拥护者。据推测在二十世纪初担任霍格沃茨校长一职,被评为霍格沃茨史上最不受欢迎的校长。
注3. 1914 年 8 月 4 日,战争爆发,人们预计英格兰足协 (FA) 会效仿板球运动,取消所有比赛。但尽管遭到反对,整个 1914-1915 赛季,英格兰足球联赛仍在进行比赛,足总杯也照常举行。在战争的剩余时间里,英格兰足球联赛暂停了比赛,但允许俱乐部组织地区比赛。
注4. 凡尔登战役,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最长的一场战役,发生在法国西线。从于1916年2月21日延续至12月18日,持续了302天,德法两国合计投入100多个师的兵力,双方军队死亡共约30万6千人,约40万3千人受伤。此战是人类历史上最伤亡惨重的战役之一,被称为“凡尔登绞肉机”。
注5. “1940 年 9 月 15 日星期日,德国空军对伦敦发动了规模最大、最集中的攻击,希望将英国皇家空军拖入歼灭战。约有 1,500 架飞机参加了空战,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这次行动是不列颠战役的**。”资料来源维基词条“Battle of Britain Day”。
本篇灵感来自 @幻想有朝一日加绿的羊 的点梗
因为这几个都是惊才绝艳的人,所以想看ad分手之后来到霍格沃茨,遇到了许多天分平平的孩子,在引导他们面对现实的同时找到适合的方向的过程中,渐渐回忆起那个夏天,他与gg曾经坚信的理念——应该由更优秀者统治劣者,于是他渐渐与自己的一部分和解。
写到最后我也不清楚ad是否成功与自己和解了,但我想,就像他一直在教书育人的道路上前进一样,他或许一直在内心矫正、弥补许多在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误。当然,个人的力量是有限度的,即使如此我们仍不能停止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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