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张荣之古代线见主页《思华年》
1.
顾熙和:师娘!二嫂!我给少陵写信,问孩子取什么名字,他怎么回这么敷衍!
「許蓁」,写在一张照片背面,正面是三个男人在长州城楼前的合照。
张荣之:这不挺好的吗?阿蓁,是你取的名字啊!
顾熙和:可是按照他们家辈分排的话阿蓁名字应该是水字边啊!这种事情他怎么会出错?还有这个字迹,一点都不像他写的!
张荣之仔细看照片,看不出什么端倪:哪里不像?不就是许参谋的字?部队里都是大老粗,除了他谁还能写出这笔字?
顾熙和:就是不一样啊!反正就是不一样!
陆文昔接过照片,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萧定权仿写的。陆文昔:不是跟你说他受伤了,可能伤到手了吧,字迹不一样,也很正常。
顾熙和将信将疑,看了看陆张两人的照片,都是一样的照片,只留言不一样。嘀咕:为什么不寄一张新照片过来,还穿着袄子,这都是去年的了吧……
张荣之:都跟你说许参谋受伤了嘛,万一有烧到脸呢?他多好面子啊,就是不想给你看到才寄旧照片的嘛,我们两个也一样啊!
顾熙和:那他为什么不回来?陆军医院有好多人受伤退伍,他为什么不退伍?我要去长州找他问清楚!
张荣之:那是军事重地你怎么去啊?往东北的火车早就停运了!你还是在家里等着,等他回来再一起骂他!我跟阿昔都是这么过来的,男人回村子要先站在外面挨骂,骂完了才能进去吃饭。
顾熙和求陆文昔:师娘……
陆文昔:听你二嫂的话,阿蓁还小,等她再长大一点,许参谋就回来了。
顾熙和(生气):那我要写信回去骂他!三哥都有给你画画,我什么都没有!
顾熙和下楼。
张荣之压着声音骂:萧定权个废物!让他写个字都写不好!阿怜一眼就看出来,以后还怎么瞒?
陆文昔:那是她丈夫,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张荣之:我前两天听钧座夫人说,逢恩发疯啦?他把民成打了一顿啊?以前就许参谋一个人头脑清醒,现在好了,他不在,所有人脑袋都不正常!
陆文昔:这仗要是再打不完,我们都得疯。
陆文昔低头看照片,照片背后画了两只鹤,一顾一盼,像翱翔在云间。
张荣之:你们两个都这样,有什么话全都憋在心底,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陆文昔(苦笑):有时候,我还蛮羡慕你和逢恩的。简简单单的,自己开心就好了。
张荣之:你又发神经,这世道能渡自己就可以了,哪来得余力去渡别人?
陆文昔只是笑着,并不说话。
张荣之:哦对了,讲到这个,好久没去做祷告了。这礼拜天不戒严了,让村里的小太太都去做祷告吧。
陆文昔:好,礼拜天去教堂。荣之,你先下去,帮阿怜看看孩子。
张荣之劝不住,只好下楼,陆文昔从抽屉里拿出写了一半的信。
「殺一人而活百人,不可謂之罪孽。或謂??涅槃。」
??
许宅。
小婴儿躺下摇篮里,顾熙和拿玩具逗她,孩子用手去抓,呵呵笑了起来。
张荣之领怀安进去,看到窗子下和谐的母女,心里难受。
(闪回——)
张荣之:许参谋跟你说了没有,他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顾熙和甜蜜笑着:他说,想要个女儿。跟我一样。
张荣之:唉呦,那个老古板,这么酸的话也说得出口!还以为他一天到晚就会“子曰”“书曰”咧!
顾熙和:没有啦!他才不会一天到晚讲论语!就是念诗啦!
张荣之:我们小顾长官也学会护短了?
顾熙和拿枕头丢过去,两个人咯咯笑起来。
张荣之:我跟阿昔怀孩子的时候,逢恩他们俩也写信回来说想要女孩儿。结果我生的是女儿,阿昔生男孩,那萧老三喔,一天到晚看着怀安看得都快要酸死了!硬要说怀安是他们家儿媳妇,逢恩差一点都要揍他了!
顾熙和:那总统先生不是该高兴,大公子到现在都没有孩子……
张荣之:那边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当年要不是军统来抢孩子,那孩子也不会丢……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他手上……
顾熙和:真的是这样,还有个地方去找。也好过走散了,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张荣之叹气:还是我们家怀安命好!你也争点气,给许参谋生个女儿。男人最会宠女儿了,儿子就随便丢到学堂里就好了,女儿都是爸爸的小宝贝儿,是不是怀安?
怀安点头:嗯!
张荣之笑着把她搂在怀里。
(闪回结束)
张荣之上前,坐在摇篮旁边,看着孩子,强笑出来:等阿蓁再大一点,你带她去照一张照片,寄给许参谋。他看到照片啊,说不定就当逃兵,偷跑回来看你和女儿了。
顾熙和依在摇篮上,闭着眼睛,思念着远行的丈夫,低声喃喃: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2.
1948年春。长州。
城外过度带,地上躺满了衣衫褴褛的难民。两侧有双方士兵把守,他们既进不了长州城,也走不出那座无间地狱。
有难民围着放粥的大铁锅舔壁上沾的汤水,更多的人躺在地上,半眯着眼,静静等着自己死去。
乌鸦落在发臭的尸体上,啄食爆出的肠胃。
士兵开枪驱逐,将腐烂的尸体拉走焚烧。
乌鸦四散飞起。
长州城内。
萧定权、顾逢恩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惊飞的鸟群,城外的树木遮蔽了流离的难民。
顾逢恩:人我们已经放出去了,他们为什么不放行?
萧定权:派去交涉的人说,放出的人都要核验身份,谨防特务通过哨卡。
顾逢恩捶城墙:他妈的,真要派特务过去,那几个哨卡能拦得住吗?
萧定权:要是堂兄还在就好了。他肯定有办法……
萧想到什么,痛苦地闭上眼,陷入沉默。
顾逢恩还想骂什么,可是不管他骂什么都不过审,只好愤愤地闭了嘴。
萧定权:走吧,去城里看看。
城内空投点,轰炸大队在空投补给。
一袋粮食从空中坠落,恰落到顾逢恩面前,顾逢恩下意识扑倒。
并没有爆炸声响起,箱子摔破了,大米溅到顾逢恩身上。
顾逢恩站起身抬头看,飞机摇摇晃晃飞走,好像马上要掉下来。
顾逢恩气得冲飞机大骂:我***!航校菜鸟都进运输队啊?丢粮食砸死人!
萧定权:空军缺人手,菜鸟都死光了,新学员再填进去……
顾逢恩:这仗要怎么打?!打得赢才出鬼吧!
萧正要制止,远处却传来喧哗声,蜂拥而入的市民闯进来,跑到顾逢恩面前,抓一把袋子里洒出的大米揣进怀里就往外跑。
顾逢恩:卫兵!怎么站的岗?!
卫兵:报告副军座,外面人太多,拦不住啊……
萧定权拦住要发怒的顾逢恩:算了,走吧。
3.
徐州郊外。夜。
顾思林坐在车内,闭目休息。
前方遇到路障,车子被迫停下。护卫的人下车搬运路障,忽的响起一声枪响,司机应声扑倒。
顾思林敏锐拔枪,还未看到人,便被一发子弹贯穿了头颅。
枪声响成一片。
4.
南京眷村。
清晨,顾熙和出门,看到村子里贴满画报。她上前一看,惊慌地站不住,扶着楼梯跌跌撞撞跑上去,大喊:师娘!师娘!你快出来!师娘!
画报上,顾思林横陈的尸体,头发被剃掉。画面上用红笔写:多行不义必自毙!反**阀顾思林昨日被义军击毙
陆文昔慌张出门:出什么事了?
顾熙和拉着她手臂往下跑:你快来看,他们又在村子里贴画报!怎么办,他们这次贴我爸,你快来看是不是假的!
小太太们从舍内涌出来,看到画报,不知所措,一起看陆文昔。张荣之也出来,看到照片上的人,手里捏着帕子,浑身在颤抖。怀安站在她身旁,抬头看着她不敢说话。
陆文昔神情不太自然,出冷汗:我去给司令部打电话……
顾熙和哭着问:那是他们假扮的对吧?
师娘宅,电话铃响。
空气冰冻了一般,死寂,只有电话铃刺耳地响着。
顾熙和哭出来:那是假的!那个一定不是我爸!
陆文昔:我去接电话……
顾熙和哭着,张荣之拉着她,两个女人互相抱在一起。
陆文昔挂电话,出来,两个女人迎上去。陆文昔拉着顾熙和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回家住段日子吧,陪陪你妈。
顾熙和(哭着挣扎):我不要回家!我丈夫还没回来,现在回娘家不吉利,我不回家……
张荣之:到底怎么回事啊?
陆文昔:司令部电话,顾将军昨天夜里在徐州附近被__袭击,随行人员无一幸免……
张荣之愣住,掩住口的双手在颤抖,慢慢崩溃,哭喊:顾逢恩你怎么那么没用!你爸被人打死了,这样你都不回家——
陆文昔:不然这样,我先带你们回去,等处理好顾将军的事情再接你们回村子,好不好?
张荣之掩面哭起来,顾怀安安静站在那,听不懂为什么爷爷会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杀死,就像她不懂为什么琛哥哥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她看着崩溃的妈妈,心里埋藏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悲伤,却很倔强地没有让自己流下眼泪。
楼下许宅,幼小的孩子被喊声吵醒,看不到妈妈,大声哭闹了起来。
顾熙和无力坐在地上,麻木地靠着墙,流着眼泪,没有回应。
陆文昔看了看悲恸中的两人,无奈,一个人下楼去看孩子。
怀安一个人进宅子里,打电话。
怀安:长州司令部,我要找爸爸。
接线员:收到,小朋友请稍等。
怀安:爸爸,妈妈要你回来载她和姑姑去爷爷家。
钧座:怀安?你让妈妈和姑姑先在村子里等一下,伯伯等一下去村子里载你们,好不好?怀安要听话喔,伯伯带糖给你。
怀安挂上电话。
村里哭喊声响成一片,怀安从窗子往下看,小太太们在撕画报,陆文昔抱着孩子,哄着。焦躁着,恐慌着。
少年怀安(os):那个年代有很多人过世,国文课本里有很多祭文。可是课本里没有我的妈妈、小姑姑和干妈陆阿姨的故事。也许她们四散流离的故事难登大雅之堂。那个年代,女人的故事,不重要。
4.
长州。
军部校场,跪在地上的军官被顾逢恩击毙。黑色枪口稳稳举着,军官倒下来,血和脑花流了一地。
顾逢恩(满脸戾气,威严地):再让我发现有人倒卖军粮,不管是谁,一律就地枪决!
有军官脸色发白,顾逢恩走后,台下窃窃私语。
回到办公室,萧定权跟他商量:空投的粮食,拿一些分给百姓吧。长州现在都要易子而食了……
顾逢恩啪的一声把军帽扔到桌子上:那些人把我爹都打死了,你还同情他们?!没封城的时候一天到晚吵着要把我们拉下马,你今天给他们口吃的,明天就轮到你爹了!
萧定权生气,揪住顾逢恩领口:顾逢恩你说什么呢?舅舅遇害,又不是城里的人做的,你老跟他们过不去干什么?
顾逢恩:对,遇害的又不是你爹,你生什么气啊。
萧定权捏起拳头:你再这样我真打你了!
顾逢恩一把推开他,拿起帽子:三郎,吓唬小孩子那一套,我十年前就不干了。
顾逢恩转身走出萧定权的办公室。
院子里,开会回来的军官一路低声讨论着。
军官甲:围城围了那么久,到底打还是不打?
军官乙:__被我们打怕了吧?去年被打到全军覆没,今年连长州地界都不敢进了。
军官丙:听说承州打起来了,会打到我们头上吗?
军官乙:承州一玩儿完,咱们不就困死在东北了?就算突围出去,那也回不了关内啊!
军官甲:不会吧?那可是承州啊!李将军亲自坐镇,怎么可能失守?
军官丙:我来东北的时候听我学长说,那些飞行员会乱丢炸弹,把炸弹丢到**头上。去年打长州不就是这样?空军都打成那个鬼样子,陆军更不用说啊!他还说陆军打败仗前饭会煮不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顾逢恩:说什么呢?
三个人与顾逢恩迎头撞上,顾逢恩满面怒容,三个小军官吓得不敢讲话。
顾逢恩:喜欢煮饭,以后都当伙头兵好了!你们三个,去伙房报道!
5.
南京眷村。
破晓之前,__翻墙近来,将扎好的纸人纸马纸房子放在许宅门外。纸扎上红字写着“人民战犯”和“反**阀”。
顾熙和出门,看了一眼,没有理会,径自跨了过去。
顾熙和:师娘,我孩子一直哭,怎么都哄不好!你下来帮我一下,我开车带她去医院!
纸人背后写着许昌平的名字,顾熙和没有看到。
两人离开后,张荣之偷偷把纸扎拿去烧掉。
火光燃烧着,映在玻璃上。怀安拉着张荣之的手,抬头问:为什么要偷偷给爷爷和干爹送纸钱?
张荣之蹲下来,抱着女儿说:是坏人。他们想让姑姑难过,就在晚上送纸钱过来。
怀安:姑姑不怕。
张荣之:姑姑以前当过兵,什么都不怕。
怀安: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爸爸不回来,他们会不会也送纸钱?
张荣之眼眶湿润,一把抱住怀安:爸爸打完仗就回来。他们再敢来,让爸爸狠狠打他们。
怀安转头,看到玻璃上映的火光。火苗跳动燃烧着,她好像看到燎原的战火,看到顾逢恩在满目疮痍的坑道里,挺刺刀迎向冲下来的日军。
顾怀安(os):那个年代,男人的战争结束了,女人的才刚开始。男人的战争打起来都很壮烈,课本里很爱写,你背都背不完。可女人的是另一种,细水长流,一辈子都打不完。像委员长说的,持久抗战。可是到最后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赢了,谁输了。
6.
医院。
医生:太太,你孩子是心脏病,我们这边没办法治。美国现在可以开刀治疗,或许还有一点希望,你看看,要不要带孩子去美国。
顾熙和:那怎么办?现在在打仗,美国那么远,怎么去得了啊?
大夫:那我先给你们开药,出国的事情你们回去再商量。
走廊。顾熙和拉着陆文昔,焦躁又慌乱:怎么办?长州现在被围得一只鸟都进不去,电话也不能打,师娘,要怎么办啊?
陆文昔:不然你先回家,让夫人再想想办法?顾将军以前那么多部下,说不定会有办法……
穿中山装的老人走近,脱帽行礼:萧太太,许太太。
陆文昔先认出了他:王老先生?
王慎:正是鄙人。委员长请二位太太和小小姐过府一叙,可否劳烦三位移步?
顾熙和避在陆文昔身后,躲闪着:我孩子要打针,去不了。
王慎:委员长知道小小姐病了,特意请了美国的大夫过来给小小姐看病。三位请吧?
总统府。
萧睿鉴在起居室中接待两位太太,孩子被顾熙和抱在怀里。她的注意一直在女儿身上,似乎刻意忽视着沙发里穿中山装的男人,沉在自己的结界里。
萧睿鉴:我的意思,先把阿蓁送到美国去。等打完仗,你再跟许昌平一块儿过去。那时候阿蓁已经健健康康的了。
陆文昔看萧睿鉴,眼中一丝疑虑和警觉。
顾熙和:那要等少陵回来,我跟他商量。
萧睿鉴:东北局势乱得很,你能等他回来,孩子恐怕等不了了。
顾熙和平静被打破,她低着头,手指抓紧了孩子的包裹。
顾熙和抬头,眼睛盯着萧睿鉴:我要给他打电话。就在这里。总统府的电话应该能接到长州吧?
陆文昔沉默着,看向萧睿鉴的眼中带着敌意。
萧睿鉴(笑):当然可以。
顾熙和把孩子交给陆文昔,去桌前打电话。
顾熙和:接长州司令部。
接线员:请稍等。长州,总统电话,通讯员请讲。
顾熙和:找你们参谋长,许昌平。
接线员:请稍等。许参谋在城内巡查,预计十二点钟回营。
顾熙和对电话大喊:你告诉他我是他太太,他女儿病得我叫都叫不醒,你让他立刻给我回来接电话!
接线员:是!我立刻请人去!
电话挂断。
萧睿鉴:再等等,先带阿蓁去看大夫吧。
顾熙和怨愤看萧睿鉴一眼,抱孩子离开。
陆文昔没有走。她站起来,看着萧睿鉴:总统先生,妾还有一问,总统先生能否解答?
萧睿鉴:陆小姐,请讲。
陆文昔:你明知道许参谋已经殉职,阿蓁的病也没办法再拖了,为什么还要瞒着她?为什么不让她带孩子去美国?
萧睿鉴(漫不经心地):当年你跟我们家三郎私奔的事情,我不怪你。但是我们家的家事,陆小姐还是不要置喙了吧?
陆文昔:我们的孩子,我和民成的孩子,也是你带走的吧?
萧睿鉴拨着厅里的鸟笼,悠然道:陆小姐,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讲。当心,村子里有细胞。
陆文昔:还不够吗?顾思卿,顾熙和,萧济,他们被你捏在手里那么久,你害他们那么久,现在还要把阿蓁也抢走吗?!
萧睿鉴并没有生气,转过身,平静看着陆文昔:陆小姐,还是应该叫你——萧太太?令尊一直到现在都不同意这门婚事,结婚登记我也很难处理。
萧睿鉴漫不经心放出的攻击,一直刺到陆文昔心底。她无力还及,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萧睿鉴:你觉得如果没有我的话,阿蓁还能活多久?
陆文昔(冷静,又决绝):你会有报应。
萧睿鉴:王慎,送陆小姐去休息吧。她累了。
6.
长州,黎明。
城门下,老百姓排队出城,守城的卫兵例行搜身,放行。
军官甲扮成平民的样子,站在队伍里,忐忑不安。
伙房里,灶台的火熄灭了,锅里的粥已经放冷,夹生的,煮不熟。
军官乙从门外入:小赵个饭桶,当逃兵都不会当,饭煮到一半跑了,长官吃不到早餐,不抓他抓谁啊?
军官丙:饭煮不熟,不会连累到我们吧?
军官乙:他当逃兵关我们什么事?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逃出去也是饿死,还不如舒舒服服在这煮饭。反正这有吃有喝,还不用去打仗,打死我都不逃。
军官丙:当伙房兵就算死那也是撑死的,到了下面肯定比小赵肥一圈。
两个人唏嘘着生火,粥重新沸腾起来。
城门下。
一队官兵开车从城内驶来,为首的杨盛高喊:奉将军令,有匪谍意图蒙混出城,闭四方城门——
守城兵奉命闭门,有百姓推搡着企图逃出,被杨盛一枪击毙。
小赵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杨盛带的人很快指认出来,宪兵将他捆好押上了汽车。
小赵神志不清,挣扎着大喊:我不是匪谍,我妈生病了,我要回家去看我妈!放开我,我不是匪谍——
审讯室。
杨盛:你妈生病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小赵:是警卫连的小韩,我们是同乡。
杨盛:城门都封了,只许出不许进,谁会给他传递消息?
小赵:不知道,他说他们有渠道……
杨盛:他们?什么渠道?是不是__?
小赵:我不知道。他说我到了外面,拿他的字条,会有人接应。
警卫上前,把搜出的字条交给杨盛,上面记着一串数字。
杨盛:还真是__。这个人,绑到外面去,断绝饮食,让他们看看当匪谍的下场!
小赵:我不是匪谍!我要回家去看我妈!我不是匪谍——我全部都说了,为什么不放过我!
校场中央竖起两根柱子,其中一根绑着小赵。一队卫兵正带着打得奄奄一息的小韩过来。小赵看到他,发狂,挣扎着打骂过去:我把你当老乡,你他妈为什么害我?!长州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我?韩志城你他妈害死我啊!
小韩一脸血,蓬头垢面,抬起头:我帮你投到人民正确的一方,是你自己执迷不悟,我有什么错?
小赵:他妈的韩志城!你还真是匪谍!长官,我不是匪谍!长官!我要自新!我不是匪谍——
军官全都站在下面,顾逢恩上台,要讲话,小韩忽然大喊:国民*背叛历史!背叛人民!必将成为历史的罪人,被人民抛弃!同志们,投到人民正确的一方来——
砰!
枪声响起,顾逢恩举着手枪,面无表情。
顾逢恩:这就是为匪作伥的下场。
他的枪口缓慢移动,对准了小赵。
小赵吓得发抖,哭着求饶:长官,我不是匪谍!我是被他骗了,我要自新,长官——
顾逢恩认出他:又是你。饭桶,粥都煮不熟。你想通敌,人家都不要你。
小赵:我要自新!长官!我要自新!
顾逢恩放下枪:杀你,浪费子弹。(对杨盛)看好他,要是再放跑,拿你们是问!守城的官兵也查一查,看消息是怎么传进来的。
办公室。
萧定权在桌前看从小韩宿舍收缴的照片。有南京的,拍到了陆文昔四个人的背影。萧定权摩挲着,眼中无限温柔。
顾逢恩进来,看到照片,愣在那里。他拿起一张,照片上,张荣之和怀安坐在车上,怀安抱着书包,手里拿着糖果,好像是去上学,两个人很开心。
顾逢恩温柔地碰了碰女儿的脸,又看太太的,眼底变得温柔,轻轻笑着,眼中有泪光:怀安上三年级了。
萧定权看到了顾熙和,好像被烫伤,闭上眼,绝望:我有种预感,我们中会有人回不去。
他沉在结界里,好像又看到那个晚上漫天大火,许昌平站在那,笑着,眼里带着泪光,转身走进了火海。
萧定权看着他的背影被大火吞没,双拳握紧,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顾逢恩笑:要是我回不去,荣之肯定打死你。那我女儿怎么办?她娘家没了,我爹也死了,她们两个,以后谁照顾啊……
萧定权:要是我回不去,你帮我照顾我太太。你回不去,也一样。
顾逢恩看着相守十年的太太,视线模糊了:仗打了那么久,我都快忘了我太太女儿长什么样子了。我总觉得,我离她越来越远了。
萧定权:从结婚的那天起,我们就离心里那个人越来越远了。
顾逢恩:那时候她还是个女学生,我也就是个傻书生。她要是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失望吧……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落在灰白的照片,女人的笑脸上。
7.
1937年初春,国立武汉大学。
学校在开运动会,校园里满是穿运动服的学生,萧顾二人穿行在他们之间。
萧定权:茶水间到底在哪儿啊?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顾逢恩:不是说了让你往前走吗?诶,你看,那儿有个棚子!
萧定权顺着顾逢恩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一个凉棚。一个穿学生装的女孩子在桌边倒茶水。女学生穿着白色的衫子,两根小辫子短短垂下,十分可爱。
萧定权呆住,顾逢恩不由往前走,萧定权一把拦住他。旁边有通往篮球场的小门,萧定权把他塞了进去:出来打死你!
顾逢恩被推进去,看着萧的背影,无奈。索性爬到观众席看比赛去了。
球场上是两队女学生在打,其中一边的运动衫上挂着武汉大学的布条。顾逢恩很快注意到带球跑的女生,三个人在前面拦她,她丝毫不乱,左突右闪,灵活地跨越了封锁线。那颗篮球好像绑了线在她手上一样,不论怎么跑跳篮球都不会脱离掌心。女学生纵身一跳,投进了三分球。
观众席爆发出喝彩,女学生得意,向观众席挥手致敬。
顾逢恩看痴了,不由拍了拍身旁女同学的肩膀问:同学,能不能问一下,那个进球的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丁惠敏看他一眼,不屑:她你都不认识啊?那可是我们学校体育明星——体育系三年级,张荣之。
周嬿婉:诶你干嘛告诉他?不知道哪跑来的中尉,回头再缠着荣之不放,她又要骂你。
丁慧敏:告诉他刚好啊,负负得正,让他们两个自己去打,省得那个上尉天天来骚扰我们。我看他白白净净的,说不定荣之会喜欢,她不是很爱这个style吗?
顾逢恩:什么上尉?
丁慧敏:你等下自己去问她啊!
顾逢恩悻悻抓了抓脑壳。
比赛结束,武大女子篮球队稳胜。顾逢恩跟丁慧敏几个女学生一起围过去迎张荣之:嗨同学,我叫顾逢恩……
张荣之喝了一口水,回头,看见一个痴傻的中尉,有些不快,讽道:陆军,还中尉啊?排队吧。你前面还有个上尉学长,当心他骂你没有军中伦理啊。
顾逢恩:……
张荣之:部队长官到底在干嘛啊,什么人都往外放。
丁慧敏:刚才看比赛遇到的,大概脑袋有点问题吧。就想说不然让他跟那个上尉打一架,打赢了,他就不会老缠着你了。
顾逢恩有些没趣,在后面跟着。几个人一起来到茶水间,萧定权正在帮陆文昔给运动员分发茶水。
张荣之看到萧定权,生气:这又是哪里来的中尉?还敢纠缠阿昔?!
她上前揪住萧定权的领子挥拳就要打,陆文昔慌忙拉住她:他是我笔友,之前跟你讲过的!
张荣之看了看陆文昔,看到一脸认真恳切,虽然不情愿,还是只好放了手。
萧定权笑:多谢女侠高抬贵手。
张荣之:你敢欺负我好姐妹,我一定打死你!
几个女生在茶水间吱吱喳喳聊起来,问萧定权和陆文昔的事。顾逢恩在外面看着,一言不发,他有点嫉妒。黄昏了,萧定权说带陆文昔去吃饭,女生们有些失望,萧定权求助的看了顾逢恩一眼。
顾逢恩忙说:要不我请大家吃饭吧?球打赢了,去庆祝一下!
丁慧敏:好啊好啊!本来我们也是要出去庆祝的!
张荣之:不要了吧?那中尉一看就没什么好心眼!
丁慧敏:既然是阿昔男朋友的表哥,你就放心吧,肯定比那个混蛋好!走啦,我们饿死了!
8.
武汉大学,女生宿舍外。
顾逢恩又跟萧定权进来,却不敢进去,在宿舍门口徘徊着,不时抬头看看窗子。他舍不得走,坐在长椅上,想看能不能等到张荣之出来。
过一会,却看到张荣之跟一个军官扭打着往宿舍走。张荣之想摆脱他,他却紧跟着不放。
上尉:为什么你看到我就跑啊,我都还没跟你讲话……
张荣之: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远一点!跟你们长官打报告都没有用,你还没被罚够啊?!
上尉拉住她:为什么不想看到我?我有什么不好?
张荣之崩溃,忽然看到顾逢恩,顾逢恩也正看着她。她猛的挣脱,跑过去拉着顾逢恩说:我男朋友来了,这下你死心了吧?
顾逢恩站在那,有些慌张,心跳的很快。张荣之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嚣张地看着那个上尉。他忽然有了勇气,挺直腰杆宣战:你再骚扰我女朋友,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上尉不敢相信:你蒙我吧?没听说你有男朋友啊!
张荣之:你怎么那么烦啊?就是我男朋友!你给我滚远一点,不然我男朋友揍你!
上尉看了顾逢恩的名条:二营的啊?顾逢恩,你给我等着!
上尉离开,两个人松了一口气。
张荣之:多谢你帮我,麻烦了,不然我请你吃饭吧?但是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朋友。
顾逢恩失落,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是我弟妹的朋友,帮你应该的。我在这边等三郎就好了。
张荣之:那多不好意思!我宿舍有水果,你等着,我拿下来给你。
张荣之跑进去,没多久又出来,抱着几个柑子:你尝尝看,这个很甜!
顾逢恩看着女同学,她穿着白色衫子,笑起来很好看,但不是喜欢。顾逢恩不好推辞,也无心接受,只拿了一只:谢谢。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开了。
张荣之看着他的背影,抓脑壳,觉得这个人怪怪的。
军部。
三个人拦住了顾逢恩。上尉:中尉,哪一期毕业的?教官有没有讲军中伦理?先来后到懂不懂啊?!
顾逢恩看见他就来气:你哪头葱啊?敢骚扰张荣之!
上尉一拳打过去:他妈的你说谁啊?!我你要叫学长啊!
顾逢恩:跟你顾二爷耍**,看你够不够格啊!
顾逢恩扑过去,两人在地上翻滚厮打,两个跟班在旁边看着,想帮手,却没地方下手。上尉被顾逢恩按在地上,两个人想上去帮忙。
顾逢恩:打架还找帮手,*女人是不是也三个人一起上啊?!
跟班顿住,看老大,不敢上前。
上尉:看什么看?给我往死里打!
宪兵:干什么的?!站住!
两个跟班落荒而逃。
武大宿舍。
张荣之:你说奇不奇怪?我给他拿柑子,他一声不响就走了。闷头闷脑的,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陆文昔:你又不喜欢他干嘛讲他是你男朋友?叫他空欢喜一场,这样子心里落差很大啊……
张荣之:我又不是故意的。王明多难缠你不知道吗,我不那么讲他怎么死心?
陆文昔:我觉得,你还是去跟他道歉吧。他们心眼都很小的,一丁点事情都要放在心里,搞不好还会抑郁。
张荣之被吓到:那我去跟他道歉好了,叫他不要把我放在心上……
有学生从外面进来:陆文昔,你男朋友找你。
张荣之:我跟你去!我去道歉……
陆文昔拍了拍张荣之,两个人一起走出去。
萧定权看到张荣之:你也在,刚好。顾逢恩跟人家打架被营长修理,我就过来找你,想让你去劝劝他……
张荣之: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干嘛跟人家打架?
萧定权:他说是那个纠缠你的上尉,两个打的分都分不开。他不认错,营长让他拖坦克车,你去看看他吧!
张荣之惊讶,还有些动容。愣了一下,她拉着萧定权往外走:那我们快点去,他脑袋本来就有问题,再打出毛病可不得了了……
训练场。
顾逢恩脖子上套绳索,拖坦克车。杨盛站在一旁看着,手中拿秒表计时。
张荣之跑过来,陆文昔在她身后跟着,好像要拦她,拦不住。张荣之跑到顾逢恩跟前,看到他脸上的伤,心中不忍:你跟王明打架了……
顾逢恩没想到她会来,慌张低下头。他觉得自己现在很狼狈,想避开:你……你怎么来了?
张荣之:我听说你跟人打架被长官罚,就想来看看……
顾逢恩惊喜:你来看我的?
杨盛在远处喊:女同学,不要妨碍我们操练!
张荣之拉着顾逢恩的手央道:诶,你快跟你们营长认个错,不然他让你一直拖啊!
顾逢恩:那小子本来就该打……
张荣之:我当然知道他该打,但该打该罚的又不是你啊!你快认错,然后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
杨盛走过来,张荣之转身,抢着说:长官,他知道错了,可不可以麻烦别再罚他啊?
顾逢恩:报告营座!卑职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杨盛:女同学麻烦让一下,顾逢恩,把车子拖回去再下课。
太阳落山,坦克终于归位。顾逢恩瘫在宿舍里,萧定权在帮他涂药。
张荣之和陆文昔进来,手里提着在外面买的晚餐。顾逢恩看到她来,慌张把衬衫穿回去。
张荣之看到,走过去,有些害羞:那个……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洗。
顾逢恩刚要推辞,萧定权抢着说:我去洗!女同学,你帮他擦药好了!
他说完,把顾逢恩衣服扯了下来,顾逢恩不得不抱着膀子遮羞,狠狠瞪了他一眼。萧定权扮鬼脸,拉着陆文昔出去了。
张荣之看看桌上的药水,又看床边坐的顾逢恩。顾逢恩背对着她,手臂抱紧,害羞。她犹豫了一下,拿药水走过去。
后背的伤口血肉模糊,张荣之看着害怕,小心问:会不会痛?
顾逢恩放下手臂,逞英雄:我不怕痛。
张荣之:那我要浇了……
双氧水淋下来,伤口上冒起泡泡,顾逢恩痛的两眼发黑,指甲不由抓进皮肉里,却不敢喊,害怕丢脸。
张荣之心疼,也不敢讲。把他双手拉开,咕哝着骂他:本来就很痛啊,我又不是没林过。你痛就说嘛,有什么好装英雄的……
顾逢恩笑:在你面前,当然要装英雄啊。
张荣之无语:才刚觉得你没那么讨嫌,又在那边讲这种鬼话。
顾逢恩嘴巴闭严了,不敢再讲话。张荣之有些后悔了,拿棉条帮他清理伤口,兜着圈子跟他讲话:我以前踢球也经常跌倒,身上磕破了,老师就帮我淋双氧水。痛得我两眼一抹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顾逢恩: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考体育啊?
张荣之撇撇嘴,无奈:我姐没读过大学,念到高中毕业就嫁人了。我哥考法科没考上,第二年换文科,结果又没考上。我爹就说我家里都没有念书的细胞。我也不喜欢念书,就喜欢跟我哥他们打打球什么的,到我考大学的时候就考体育咯,健身保国嘛。
顾逢恩无中生友:好巧,我考军校前读的中文!
张荣之:真的吗?我还蛮喜欢中文的,但是我都读不懂。
顾逢恩雀跃起来:我可以教你啊!我写信给你,函授中文。
张荣之:我脑不够用啦!
顾逢恩萎蔫下去。张荣之又无语。这中尉大概真的脑袋有问题,天这么难聊。
张荣之想来想去,推推他,低头道歉:我还是直接跟你道歉吧。上次我骗了你,还害你被你们长官罚,对不起。
顾逢恩:又不是你打我,有什么对不起的?
张荣之:反正……就是对不起啦。
后面那一句,她却说不出口了。
顾逢恩:那不然你请我吃东西,这样你心里好过一点。
张荣之点点头,看桌上堆的食盒:今天请你吃鸭子,下次再吃别的。
顾逢恩:好!等我下回放假,我们去吃武昌鱼!
张荣之:我们可以租一条船,到江上去!我会划船,我划船可厉害了。
女孩得意着,顾逢恩憧憬看着她,想象着那晚的月色。
张荣之:听说你是浙江人,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吃鱼?我是南京人,我就会比较喜欢吃鸭子。武汉这边也好多鸭子。
顾逢恩:南京鸭子很好吃诶!话说我以前在南京,怎么没见过你?
张荣之哂他:南京那么大怎么见得到。
顾逢恩小心看着,灯光下女孩的眉眼很干净。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近很近,可是又很远,他要费很大力气才能碰到她。
顾逢恩忽然问:荣之,我能……这么叫你吗?
张荣之看着他,愣住,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她低头绞着衫子,避开了灼热的目光。
顾逢恩:我叫顾逢恩,字成儒。你也可以跟三郎一样,叫我儒哥哥。不过……我已经投笔从戎了。
张荣之害羞了,她觉得此刻的顾逢恩太过热烈,她从未暴露在这种灼热里。少年裸露的脊背带着伤痕,饱满健壮的肌肉无不透着青春的激情与力量,挑逗着少女的心扉。她很想伸出手去碰一碰,她的心从未跳得这样快过。
她有些慌乱,把食盒推给顾逢恩,转身跑了出去。
9.
武大宿舍。
张荣之蹦跳着出来,顾逢恩迎上去,将怀里的鸽子塞给她:我今天放假,我们去吃鱼吧!不过我有只鸽子受伤了,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它几天?
张荣之看着鸽子,一头雾水。
顾逢恩:它叫儒儿,翅膀受伤了,放在鸽舍会被其他鸽子欺负。你把它放窗台上,每天喂它就可以了。
张荣之:不放笼子里吗?被野猫吃掉怎么办?
顾逢恩抗议:养在笼子里,它会有心理阴影!
张荣之黑线:那好吧,你等我一下,我把它放宿舍阳台上。
江上。
夕阳落下去,夜色凉凉漫上来。一只小船在江面上飘飘荡荡,江面上有大轮船逆流而上,从东海一直开到武汉。汽笛长长鸣着,两个人嫌吵,又把船划到了汉江里。
江岸终于静下来,远处还是可以看到浸在夜色里的楼阁,立在一片灯火中。黄河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两个人坐在船头,桌上肴核杯盏,一旁火炉上煨着鱼汤,火光亮亮的,很温暖。红色炉火和橘色油灯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夜色。
张荣之喝着南京带来的桂花酒,有了些醉意。她看着月亮,月亮很温暖。和顾逢恩在一起,也很温暖。她望着月亮问:你在南京,有没有去过秦淮河?那渡口有很多船,河边有茶楼、酒楼、妓楼,河上还有画舫和歌舫,可以划七板子到河上去看楼、看船、看灯、听曲儿。不过那条河很窄,有时候会塞住……
顾逢恩听了心里羡慕,不由失落道:我爹不让我去。我跟三郎偷偷去过,妓楼都不敢进,只看过歌舫上卖唱的女人。
张荣之惊讶:你一个男人,连妓楼都没去过?!
顾逢恩窘迫:很……很多男人,都没去过吧……
张荣之:我去过呀!我跟我哥成天往那儿跑,那楼上的姐姐都跟我要好。下次我带你去,给你介绍几个年轻俊俏的。她们会唱曲儿,还有评弹。我可喜欢听评弹了,南京有好些馆子里头都有评弹。等回南京了吧,那时候你再来找我,我带你去秦淮河上玩儿去。这江面虽宽,到底比不上秦淮热闹。
顾逢恩听她讲着,忽然很想念旧时的南京。他生在浙江,后来跟父亲南下去了广州,然后又到南京。再后又是杭州、广州,毕业后便来了武汉。南京只是他生命里一个过客,他先前并没有很留心,如今却懊恼自己为什么没生成南京人,这样就能早点认识张荣之了。跟她在一起,日子一定会很有趣。
他十分懊恼地叹息道:这仗要是打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得去了。
张荣之看他脸上带着愁容,不由得也跟着担忧起来。今夜月色圆满,江面也风平浪静,她看着武汉三镇的月亮,心却已顺流而下,漂到了南京。她对顾逢恩说:要是不打仗就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南京去。白天去山上抓兔子,在江上钓钓鱼钓钓虾,到了晚上就去河边喝酒逛窑子。管他谁当皇帝呢,秦淮的日子都一样逍遥。
顾逢恩不由失笑,他很难想象这样的世道里竟还能有这样的快乐。心里挂着家国天下,眼里却只看着她,不由向往起那故事里的南京。他便问道: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一起回南京,你带我去河边喝酒,逛窑子。
他眼中含着很多情愫,痴妄又迷离。少女回眸看着他,月光落下来,少年的脸很干净,眼里的情愫像花火一样灼烧着。她陷进去,点了点头:那说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女孩赤足坐在船头,双脚轻轻拍打着水面,唱起了白蛇传里的段子。顾逢恩在船中喝着桂花酿,指弯叩在桌上,和着她的拍子。
真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顾逢恩这样想着,看着女孩的背影,像月下的鲛人一样美好。他觉得自己像是迷失在人鱼歌声里的水手,迷失在她的歌声里,逃不出去了。
10.
1948年秋,南京眷村。
钧座和三个女人坐在师娘宅里,手里拿着一份小赵通敌的报告。
钧座:小赵的太太小李还在村子里,上面怀疑她跟__也有接触。让她先住在村子里,等__的人来联络,再一网打尽。
陆文昔皱眉,抱不平:她除了跟我们去教堂祷告根本就不出村子,也没有人跟她联络……
钧座:萧太太,我没记错的话,令尊和令兄都是民主联盟的吧?
陆文昔握拳,愤怒:我嫁进村子以后,一次娘家都没回过。
钧座:本来你也是要清查的,我是担着天大的干系才保了你。你们这些女人都给我安分一点,外面的事别瞎掺合!
张荣之想骂人,还没开口,钧座枪口又转向她:你看什么看?她大哥就是你姐夫,真要查下来你也跑不了!(对顾熙和)还有你,你那个夫家许世钧,清末进士,天天写文章抨击新政府,什么“要民主,反独裁”?一身的腐儒气!湖南,__的老家,真查下来你们三个谁都跑不了!所以都给我安分一点,不要惹是生非!
顾熙和: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钧座:大人物都收拾东西跑台湾去了,把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丢在这看家,什么时候回来……我怎么会知道。
他说着戴好帽子,一身怒气出去了。
外面围了一圈小太太,有人大着胆子进去问:师娘,发生什么事了?钧座跟你们谈了那么久!
陆文昔看了她们一眼,都是可怜的女人,每天担惊受怕的。她站起来,脸上没有太多神情,拿着架子说:早就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村,你们最近都有谁私自出过村子,干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回去写一写交给我。坦白的,可以自新。别的村子有小太太和__的,监察处在挨家挨户排查。不上报,被他们查出来,不管是谁,和__一起枪毙。
小太太互相望着,怀疑也自危,纷纷散开了。
张荣之拉着陆文昔恐慌地问:东北那边局势越来越紧,承州万一守不住,逢恩他们要怎么办?长州就算守住了,他们也回不来了啊!
陆文昔拍了拍她的手,眸中哀戚:男人的事,我们帮不上忙。只能祈祷……
张荣之狠狠骂道:顾逢恩那个混蛋,他就该跟着小赵一起逃!围城围了半年,信寄过去他们也收不到。这样要死不死的,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打输了,他们就回来了……
陆文昔低头,手指抚过她与萧定权的结婚照,很用力。她眼圈红了,抬头,忍住……
陆文昔:他们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11.
眷村,清晨。
有人从墙上翻进来,在村子里贴画报。蹲守的宪兵看到,大喝,__想逃走,枪声响了起来。
女人们被吵醒,有几户亮起了灯。小太太走出来,看到画报,吃惊地捂住嘴巴……
张荣之紧张地抱着怀安坐在黑暗里,她好像有种预感,精神过敏。怀安回身看她,十岁的小女孩眼中没有恐惧,比妈妈勇敢。
外面传来拍门的声音,张荣之吓一跳,呼吸变重,不自觉往床里面挪,一直到身体贴在墙上。
拍门声变重,夹着呼喊声,张荣之愈发害怕。怀安想去开门,被张荣之拉住。张荣之下床换衣服,把怀安留在床上,告诫她:待在这不要出去。
怀安点了点头。张荣之这才放心去开门。
小李将画报扔到张荣之头上: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顾逢恩!
张荣之害怕,蹲下来捡起画报,看到顾逢恩威严立在那,手中持枪指着小赵,旁边一个被击毙的军官……
她下意识后退,想回家。怀安出来,勾着头看画报,喃喃着喊爸爸。
小李冲进屋去,拿起顾逢恩的照片指着问:我们家小赵到底怎么得罪他了,自己人杀自己人?!
她将照片狠狠砸在地上,相框碎了。怀安吓得躲在张荣之身后,张荣之护着她,支吾着解释:小赵是匪谍,要出城传递消息,被老杨抓回来……
小李将照片砸向她,张荣之背过身去档,相框碎在她身上。小李:枪毙匪谍有军法处,为什么是顾逢恩动手!
太太甲:对啊!要枪毙也不该是他!
顾熙和闯进来:吵什么吵?!
她将小太太们推开,挡在张荣之身前,厉声喝道:小赵通敌他自己都承认了,有什么问题去找军法处!打他太太干什么?
小李疯了似的砸花瓶过去:你哥杀的人,我要找你讨吗?!
陆文昔想劝,但她知道劝不住,只能在门口拦着小太太们。
小李在顾宅砸东西,宪兵冲进来,将发疯的小李带走,赶走了看热闹的小太太。
屋里没有开灯,也没有拉窗帘。光线很暗,也没有声音。怀安在张荣之怀中发出一声抽泣,她不敢哭出声音。张荣之松开她,蹲下来,又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顾熙和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她:二嫂,你有没有事……
张荣之紧咬着牙,她也在忍着哭声。顾熙和抱着她:这里没有别人,哭出来会好过一点……
黑白的照片躺在一地碎玻璃中,还是青年模样的顾逢恩穿着英挺的军装,笑得朝气蓬勃。
他的太太在一旁绝望地哭着,那张年青的笑脸,慢慢变得苍白无力……
12.
1937年夏。第七军驻地。
顾逢恩抱着鸽子,将它放飞:再帮我飞最后一次,拜托你。
他看着鸽子的背影,祈祷着。
江边湿地,地下情侣经常见面的地方。
张荣之手里拿着字条,看顾逢恩,神情担忧:北平开打了,你们……
顾逢恩:下周开拔。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份报告单,结婚申请,递给张荣之。
顾逢恩:抱歉,太仓促了,我什么都没准备。你不愿意,就不要等我了。
张荣之接过去,看过,捏在手里,犹豫着,问他:你……会回来吗?
顾逢恩拉过她的手,望着她的目光疼惜又温柔,像个孤注一掷在鸩酒中寻找糖果的勇士:我一个人,不怕死。我是怕拖累你,我怕你会难过……
张荣之握住他的手,哽咽着央他:你回来……
顾逢恩一把抱住她:你在,我一定回来。打完仗,就算我一身是血,我也爬回来找你。
张荣之哭了起来。
顾逢恩紧张起来,拍着她温柔哄道:荣之,你别哭。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张荣之:我们结婚……兵荒马乱,我怕我找不到你……
营长室。
结婚申请,红字批示:不允。
顾逢恩:为什么?
杨盛:将军的意思。
顾逢恩怒吼:你告诉我爹,我死都不会娶王家的女儿!让他趁早死了那条心!
他看着结婚报告,红字太刺眼,一股怒气冲上来,顾逢恩抓起单子撕的粉碎。又后悔,跪在地上一片一片拼起来,看到女学生的照片,和他的挨在一起,两个人的签名也紧紧挨在一起。
顾逢恩:荣之,你再等等我……
武汉郊外。
张荣之踮脚张望着,看着运兵车一辆辆驶出去,她没有等到顾逢恩,也没等到鸽子。
顾逢恩坐在轮船上,看着那座灰色的城市渐行渐远,狠狠咬紧了牙关。
小将军和女学生,在燎原的战火中分道扬镳。
13.
1938年秋。国立武汉大学。学生宿舍。
牧师:我们要去长沙了,你怀孕被退学,没有你的车票。你再想一想,还有没有别的亲人。
张荣之:我家人都在南京,他们写信过来叫我不要回去。上海打了败仗,我联络不上他们……
牧师(祈祷):God bless you……
牧师:你可以先住在宿舍里,但是校舍要被军队接管,到那时我们也做不了主。
张荣之想到什么,喃喃:军队来了,我就能找到他了……
接待室里,长官把武大的学生证还给张荣之:女同学,宿舍我们已经征用了。你再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张荣之急切道:我是第七军眷属,可不可以帮我找第七军顾逢恩连长,我是他太太,他们部队开拔以后我就联络不上他了……
长官拨通电话:接眷管处。帮我查一下第七军顾逢恩连长的太太。……什么,他没有结婚?好,我知道了。(挂电话)女同学,你是不是搞错了?他们说顾连长没有结婚。
张荣之:我们把结婚报告交上去他们部队就开拔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那时候起就没联络过他。那长官,我想再问一下,南京到底怎么样了,我家人在南京……
长官神色沉下来:南京不要去了,在打仗,老百姓进不去。你再想想看,有没有别的亲人,远亲、朋友都可以,先找地方住下来,再想办法联系你丈夫。
张荣之:那可不可帮我找第七军萧定权的太太?她是我大学同学。我先找她,再去找我丈夫。
长官:我帮你联络他。
他拨了好几个电话,张荣之在接待室坐着,焦躁不安,不停回头去看。很久之后电话铃响起,长官接起,喊她:女同学,第七军萧太太电话!
张荣之激动地冲过去抓住话筒:阿昔!你快点来救我!学校迁入长沙了,我住在宿舍里,他们要把我赶出去啊!顾逢恩那个混蛋不知道跑哪去了,你快点来武汉救我啊!
陆文昔:你到火车站等我,我让民成买火车票,买到了就去接你!
张荣之挂掉电话,笑出来,哭出来。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长官递了一块帕子,看上去是过来人。
长官出去,过一会又回来,拿着个信封给她:这边是管制区,不方便安排你住宿。我派人送你到旅馆去住几天,等你同学有了消息再通知你。
张荣之犹豫着,长官说:是在眷管处借的钱。回头让你丈夫还上就好了。
张荣之接过信封,说:我到火车站等她,这样会快一点。
武汉火车站。
雪花伴着汽笛声纷纷扬扬飘下来,火车到站,车上逃难的人拎箱子下来,衣容不整,面上布满阴霾。没有人去看天上的雪花。
小孩子在月台上蹦跳着玩耍,张荣之放下行李,用手套接着空中的雪花,望着天空轻轻笑出来。她想到了顾逢恩。
广播:……日军攻占南京,大肆屠戮我同胞,致数十万市民罹难,举国哀恸。总统厉声谴责日军方违背人道原则……
张荣之愣住:南京……
第五战区。
工兵在昼夜不停地加固着城墙,萧定权气冲冲走向监工的顾逢恩:你跟那个女同学有孩子了?!
顾逢恩没反应过来,懵圈问:什么……什么孩子?
萧定权更气,狠狠揪住他领子问:她在学校给阿昔打电话,说有了你的孩子,那孩子是不是你的?
顾逢恩(惊喜):真的?
萧定权惊讶望着他,狠狠一拳打了过去。
顾逢恩趴在雪地里,气闷骂他:三郎,你干什么?明明是喜事……
萧定权:她怀孕被学校开除了你知不知道?!
顾逢恩愣住:那她……
萧定权蹲下来揪住他的领子,好像在看仇人:武汉不安全,学校要迁到长沙。她被开除,没有车票,走不了,一个人住在校舍里。一直到学校被军队接管,她才找到阿昔……她家在南京你知不知道?家回不去了,学校也回不去了,你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儿,你不管她?!
顾逢恩这才惊慌起来,他从地上爬起来,雪中路滑,他站了好几次才抖抖索索站起来:那怎么办……我去找她,我要去武汉,我要去……
萧定权又一拳打过去。
萧定权:疯够了吗?!
顾逢恩大哭出来,抓住萧定权哭喊:三郎!我不打了!我要去武汉!三郎——
萧定权:现在才说这话……你现在跑要判军法知不知道?!
顾逢恩在萧定权怀中闷闷呜咽:我不打了,我要去找她,我不打了,我要回家……
说到回家,萧定权眼中好像被烫伤了。空蒙的眼望着天空落下的雪花,雪花渐渐变成了红色……
南京街头。
雪花落下来,洋洋洒洒,落在南京的街道,慢慢消融在滚烫的血水中。
倒在血泊里的张紹筠,脸颊被血水浸没,眼睛睁着,干净的眼中映出凄迷的风雪、流淌的鲜血和日军挥动的刺刀,眼泪落在血水中,浓稠的血海没有减去分毫颜色。
武汉火车站。
张荣之站在月台上,茫然看着天空,天上雪花落下来,落入她眼中,润湿了眼睫,眼泪无声滚落。
她提着箱子,踉跄沿铁道走着。
箱子跌落,她跪在路旁,失声痛哭……
14.
南京眷村。
顾熙和在帮张荣之收拾被砸烂的东西。
陆文昔走进来,面上也蒙着阴霾:车子路过一间卖喜烛红纸的店子,小李看到了,忽然从车上跳下来,后面的车没刹住,当场人就没了……
她眼睛红了,站在门口,从没有那样无措过。
陆文昔: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应该早点告诉她,应该送她回娘家,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顾熙和走过去,想安抚她,陆文昔微微背过身,逃避似的说:我去买纸钱。总得有人给他们烧纸钱……
夜晚。
三个女人和怀安睡在一张床上,彼此搂在一起。
张荣之:长州围了六个月,六个月都没收到信了。我总觉得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手里拿着那张画报,画报上顾逢恩冷酷乖戾的脸。她想起还没打仗的时候那个软糯可爱的小军官,那时候他还是一团傻气。十年过去,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顾熙和:连电话都不打,我上次打给少陵,到现在都没接到回电……他回来我一定狠狠骂他,阿蓁去美国,他一句话都没讲……
另两个女人难过,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在瞒着她。她们三个都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没有人愿意打破虚假的宁静……
张荣之:小顾要是回来,我也骂他。他为什么不一起当逃兵回来?等他回来我就带他逃,什么萧家、顾家、金铃、铜镜,我也不想懂。他当逃兵,我们躲到山里去过平凡日子。阿昔,到时候我们一起走。男人的战争,我们都受够了……
陆文昔(眼神空洞,喃喃):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都是幻象,是虚无。那又,还有什么期待呢……
15.
师娘宅,纸钱纸元宝堆了满屋子。几个小太太拎行李站在纸钱堆里。陆文昔去买纸钱,买了一屋子回来……
太太甲:村子里乱糟糟的,我们住不下去了。
顾熙和:男人还没回来,现在回娘家不吉利……
太太乙:住在这,谁知道会不会跟小李一样!先回娘家,等他们回来了我们再搬回来。有男人在也好一点,现在村子像闹鬼一样……
太太丙:你们顾家跟萧家的恩怨老是牵连到我们的丈夫头上!上次是顾思林,这次换顾逢恩,那是你们家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
顾熙和还想吵,陆文昔拦住她,对小太太道:那也好,我就不留你们了。祝你们以后平平安安,晴空万里。
小太太看鬼似的看了顾熙和一眼,拎行李箱离开了。
顾熙和有些害怕,扯住陆文昔的袖子问:师娘,你说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陆文昔拍拍她的手,没有回答。
顾宅
张荣之在给照片重新装裱。看到结婚照,眼中变得温柔。她抚了抚穿军装的顾逢恩,他已经从上尉升少校了。
张荣之怀念着,脸上甜蜜:照这张照片的时候,怀安都一岁了。
顾熙和停下手中的活,看过去,眼中有些内疚。
张荣之:原本给逢恩定的媳妇是财政部长的三小姐,逢恩打结婚报告,直接被他爸给截胡了。后来有了怀安,顾将军没办法了,才让我进门的。
顾熙和:我爸就爱干涉人家的婚姻。我姑姑就是被他硬嫁给总统才过世的……
张荣之摇摇头,叹气:那也不能怪他。谁让我爸在北洋政府当过差,北伐打赢了才投到南京政府的。不是嫡系,不能进顾家的门。
顾熙和喃喃:就因为不是嫡系,逃亡的时候,他上不了船……
张荣之闭上眼,痛苦:过去的事情,不要再讲了。他官品不好,得罪人太多,大家都不让他上船。就是可怜我哥……
怀安在帮忙装裱,她看着妈妈,又看手里的照片。张陆正穿长衫板正坐在中间,身边围着三个儿女。穿中山装的学生笑得灿烂明朗,那个据说是她舅舅的男孩,和她的外公一起,永远被留在了南京那个下着初雪的夜晚……
少年怀安(v.o.):当眷属,也有好处。逃亡的时候,发你一张车票。女人带孩子先走,男人自己会跟上。跟不上……就是遗眷了。
16.
1942年,滇西,眷村。
电话响。
陆文昔接起,一下又挂掉,跑到院子里喊:所有人收东西!一小时后运兵车到村口接人!
小太太们炸了锅,收东西,逃难。
张荣之慌张跑出来,拉着陆文昔问:听说缅甸打败仗,男人都还没回来,怎么办啊!
陆文昔冷静道:我们先走,男人们自己会跟上。
张荣之急得跺脚:都败到国外去了,怎么跟得上!
陆文昔发怒:快去收东西!不然日本人来了谁都走不了!
张荣之骂着回去收东西。
怀安跟着萧济在师娘宅,萧济帮陆文昔搬箱子,怀安也跟着。
怀安:不等爸爸了吗?
陆文昔拍拍她的头:怀安先走,爸爸会自己去找怀安喔。
萧济放下箱子,拉了拉妹妹的手:跟着我,不怕。
怀安抱着他的手臂,不敢松开。
吉普车开过来,太太们拎行李上车,去往未知的目的地。
昆明,陆军医院。
张荣之和陆文昔找来,在走廊里向护士打听她们丈夫。
病房里,萧定权听到女人的声音,害怕得像个孩子,拉被子蜷进去,闷声哭了起来。许昌平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劝他,也不敢开门面对发疯的太太。
脚步声越来越近,萧定权哭着拉住许昌平的手:哥哥,怎么办,逢恩丢了,怎么办……我没脸见她,哥哥,求你……
许昌平为难,他害怕面对遗眷,又怕两个女人进来惊吓到萧定权。大夫说他是心理创伤,不能受刺激……
他回头看了看关紧的门,心跳很快,还是鼓起了勇气。轻轻拍了拍萧定权:我去。
许昌平开门,两个女人立刻簇拥过去。他语塞,舌头打结,忘了怎么讲话,只是用身体挡在门前,不让女人进去。
陆文昔:许参谋,里面怎么样,你们团长他还好吗?
张荣之:小顾呢?小顾在里面吗?你让开一点,让我进去……
许昌平深吸一口气,开口:顾太太……
他语气沉重,张荣之石化,愣在那里,双手不由自主开始颤抖。她抬起头看许昌平,眼里满是惊恐。
许昌平:顾太太,你……再等等。小顾是下趟飞机。
张荣之有些不信:他……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许昌平:机场人太多,他没跟上来……
张荣之要晕倒,陆文昔忙扶着她,想站,站不起来。
张荣之:你们从哪里来,我回去找他……
许昌平:起飞的时候他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和女儿在村子里等他,他说他会回来……
张荣之:他讲什么鬼话!缅甸都被日本人占了,他要怎么回来啊!顾逢恩你怎么那么没用,他们都回来了就你回不来……
许昌平站在那,双手抓着又黑又破的衣缘,进退两难。陆文昔往里看到躲避的萧定权,又看许昌平,她明白了,紧紧抱住了张荣之。
眷村,顾宅。
张荣之穿旗袍坐在黑暗里,画了妆,头发抿得干净漂亮。妩媚艳丽的熟女,像新嫁娘。
陆文昔走进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张荣之(臆症似的自语):头七到底过没过啊,我等这么久,他都没回来……
陆文昔:许参谋不是说,只是走散了。你和怀安都在村子里,他一定会回来的。
张荣之:怀安睡了吗?
陆文昔点头:和阿琛一起睡的,放心吧。我陪你等他。
张荣之:还记得我们在武大的时候吗?那个呆头鹅,一天到晚跟着我,就是不敢跟我说话……那么傻,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
陆文昔:进村子,你后悔吗?
张荣之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摇了摇头:是我非要嫁,上海都开打了,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我不后悔,我就是……好想他。
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掉下来,扑落了胭脂和铅粉。
张荣之:那天我跟他在江上说了很多南京的事……都好像是上辈子了。他说要带我回南京的……要是我撑不下去,怀安,就拜托你照顾了。
陆文昔:怀安不能没有妈妈……
张荣之:除了他,我没有亲人了。
陆文昔:你还有姐姐,还有个姐姐在我家啊!
张荣之哭着笑:阿昔,你有多久没回娘家了?你回不去,我也回不去了。我只有他了。
陆文昔抱住了她。
张荣之:现在,真的好羡慕我姐姐。陆先生是大学教授,两个人,一辈子,平平淡淡的,真好……每天早上送他出门,中午就能看到他回家,也不用担心他一个人孤伶伶睡在哪个地方,连尸骨都找不到……
天亮起来。
一个身上黑漆漆的人跑进村子,像乞丐。卫兵拦住他,乞丐冲里面大喊:荣之!张荣之!
张荣之惊跑出来,看见个蓬头垢面的人,脸上脏兮兮的,胡茬遮住半张脸,对着她又哭又笑。她几乎不敢认,站在门前,双手掩面,眼泪掉了下来。
顾逢恩冲过去,一把将她抱怀里。
张荣之抱住他,在背上捶打: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变鬼了,你还知道回来!顾逢恩你王八蛋……
顾逢恩搂着怀里的妻子,任她撕打着,他在缅甸看过的战火和血肉都变成了眼泪,掉下来,眼里只剩下温柔。
顾逢恩:我回来了,荣之,我回来了。我说过,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
张荣之在他怀里闷声哭了起来。
怀安穿睡衣走出来,偎在顾逢恩腿上,小手抱着他,停了片刻,也号啕大哭出来。
顾逢恩看着妻子,女儿,心里变得很软很软。
陆文昔(v.o.)每一个嫁进村的女人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的区别而已。那时候仗着年少轻狂向上天偷来的光阴,总有一天,会叫你连本带利全数奉还。可是站在旧时光里的人,没有人会后悔。因为明天才到来的噩运就放弃眼前的幸福,这也不是青春里的我们。
(彩蛋)
时间:1943年,滇西
宿舍里,许昌平在画画。画上是雨后的青山、水田、白鹭、牧童,青翠幽远。
萧、顾推门入。
顾逢恩眼尖,一把抓起没干的画放在眼前:不愧是我们许大师,还有心思画画……唔,真好看,我妹妹肯定喜欢。能不能送我一一幅?
许昌平笑:打完仗我要是还没死,你想要几幅都送你。
萧定权推他一把:说什么呢?不吉利!
许昌平:你怎么比我还迷信呢?
萧定权没理他,兀自蘸墨:还没题诗啊?这空着不好看,来,我帮你……
许昌平忙抢走画卷:想题诗啊?自己画去!
萧定权:我这不有家室吗?一放假就得回家带孩子,哪儿有功夫画这个……
许昌平:那也不行,你那字一上来味都串了。
萧定权:怎么就串味了?我的字不好吗?人家想要我还不给呢!
顾逢恩:人家那可是书道国手,会稀罕你那笔字?
萧定权悻悻,搁了笔。许昌平逃过一劫,小心放下卷轴,等着墨干。
顾逢恩:对了,我回来的路上见到阿怜了,她说她们学校英文科四年级的学生都要入伍,当译员,她也跟着去了。我气得差一点揍她。
萧定权:她人呢?
顾逢恩耸肩:跟部队去前线了。
萧定权遗憾:都好些年没见过她了,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
顾逢恩:她还是老样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比以前更漂亮了。我可真怕她哪天叫个长官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萧定权:那哪儿行啊?谁敢抢,我带人杀过去!
顾逢恩:不用你动手,我早就杀过去了。
许昌平笑:你们俩以前上学校里打劫女学生的时候,也没见有人提刀杀过来。
萧定权:那不一样!我们俩是好人!
许昌平:好人?报个丧都不敢,自己躲在医院里,把我推出去?我一个光棍还要无辜受害,我冤不冤啊我?
顾逢恩:你说说你,都光棍那么多年了,也真有你的。我跟民成孩子都满地跑了。
许昌平嘴硬:那女学生还天天追着我满地跑呢……
顾逢恩:要是打完仗你还是光棍儿,可真得买挂鞭炮庆祝一下,祝贺你错过服役期间所有脱单机会——
许昌平无奈笑笑,低头重新蘸了墨,准备题诗。
萧定权:谁叫你是我团唯一一个单身汉,追你的女学生也太多了。要不你也跟空军学学,写张字条塞兜里,进医院的时候看哪个护士捡到,听天由命好了。
许昌平嘟囔:那也太草率了吧?
萧定权:堂哥眼界高,胭脂俗粉的都看不上。要不他妹妹借你看看?
许昌平:那更不行。你们顾家一个个都跟仙女似的,看完了更脱不了单了。
萧定权揶揄:这怎么有点临渊羡鱼的味道呢?你说是不是逢恩?
顾逢恩思考着,有点为难:要是许参谋追我妹妹的话,我还能酌情减刑……也就打断一条腿吧!
两个人笑起来,许昌平气恼:见都没见过呢!你们俩胡乱编排什么?
萧定权不理他,跟顾逢恩说:倒也是这么个理儿啊,表妹嫁给谁我都觉得她吃亏了,除了我堂兄谁还能配得上她啊?长兄如父,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许昌平闹不过他们,无奈,摇摇头,写下了题画诗。
*
1944年,滇西某江防重镇。
宿舍里,顾熙和看着顾逢恩寄来的画,轻轻笑了起来。
女同学问她:这是谁的画?可真好看。
她探过去看,只有一枚印:少陵。她惊喜道:是那个投笔从戎的儒将军师?小顾,你也太厉害了吧!
顾熙和想到那日在军部里见到的青年,生得白净雅致,气度非凡。她低着头,唇畔浮起一抹羞涩的笑容。
(彩蛋2)
画卷缓缓展开。青碧的水田,振翅的白鹭,陇上的青牛,斗笠下吹笛的牧童,杏花扶疏掩映的黛瓦青砖,远处雾霭流岚中隐约勾勒出低伏连绵的青山。
顾熙和:江南春景,可真好看……
许昌平俯身:谢郡主谬赞。臣愿以江南万里春光,贺郡主生辰。
顾熙和看一眼许昌平,又看手中的卷轴。执笔之人如此龌龊,烟雨朦胧的春光也跟着蒙了一层阴影。
她将画往许昌平脚边一扔,转身就走。
一片翠色跌落,水红的裙裾扫过……
许昌平弯腰拾起,叹息,小心用袖缘拭去尘埃,卷好了,握在手里。
(闪回——)许昌平:如有来生,臣愿做郡主裙下的一朵野花。希望郡主践踏时——怜惜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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