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觉得大观园哪哪都不对劲。
地上的落叶多了也罢了,冷风一吹便一阵一阵地掉,稀里哗啦的,非得拿个人守在这树底下才能忙活得过来。
若只是叶子倒也算了,可这地上怎么连冰都没有铲干净?
袭人到底看不过眼,走了好远的路去叫了园子里负责洒扫的婆子,“边边角角也就算了,连大门口到怡红院的路也不打扫干净?天气冷,在屋子里烤火也是应该的,却不想想要是跌了人怎么办。我们年轻些倒也无妨,要是叫老太太太太看见了,那可怎么好?”
谁知道几个婆子照旧打牌,连头也不抬一下,“好姑娘,都说你心细体贴人,你也听听,外面风刮得这样紧,再叫我们出去干活,怕不是要冷死个人啊!”
“就是。那地上的冰是我们铲了就干净的?这会子铲了,用不了多少时候就又结上了。况且这鬼天气谁还在外面晃荡,我劝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也少操那些闲心。”
眼看搬出老太太和太太来都镇服不了这群婆子,袭人也是无话可说。
她无奈只好往回走,心里却忽然想到,从前自己何时受过这般冷落,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人看碟下菜,是知道自己地位不如从前了才这般敷衍了事。
地上着实滑得很。
袭人一边小心扶着门跨过怡红院的门槛,一边不禁嘀咕,“若是真摔了哪个主子,那才有好戏看了。”
谁知袭人自然自语的话音刚落,风一样跟在她后头卷进门的赵姨娘就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反了反了!你们这群小蹄子是真的反了,这么大片冰不铲,故意等着害人呢!今儿太太不在家,我该是来好好教教你们什么是规矩!”
赵姨娘说着就抄起门边的扫帚对着院子边翻花绳的小丫头们穷追猛打去。
小丫头们原本还坐在廊下看赵姨娘的笑话,此时见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更是笑得跟什么似的,嘻嘻哈哈一下子散开。
赵姨娘扑了个空,反而自己又滑了一跤。
“哎哟!可疼死我了!”
赵姨娘越发气急败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抓着扫帚继续胡乱扑人。
“哎,在这呢!”
“不是不是,是在这呢!”
可小丫头们才不怕她,躲在柱子后头、花圃后头、大树后头,隔一会儿便冒头出来招惹两句,等赵姨娘扑过去又立刻重闪身一躲。
“哈哈哈哈哈!够不着!”
这边不停在招惹,旁边还有加油助威大声吆喝的。
袭人看了好一阵子也没看懂赵姨娘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的脾气?可不管怎么说,赵姨娘也是府里半个主子,更何况还有三姑娘的面子,哪里能由着小丫头们在怡红院里把她当个小狗似的溜来溜去。
“姨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您老人家同我说,隔壁跟不懂事的小丫头们一般计较。”
袭人本想先夺了赵姨娘手里的扫帚,可谁知道今儿不卖她面子的人还不止门房里的老婆子们。
“呸!”赵姨娘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了,一柄扫帚舞得虎虎生风,看也不看,直接对着袭人就来了一下。
“我在这里教训丫头,哪有你说话的份!”赵姨娘指着袭人就骂,“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院里的丫头一个个的都不把主子放在眼里,我看呐,就是你起的头!”
袭人一时不防被打翻在地,胳膊撑地时便只觉得一阵钝痛。
她一时回不过神来跟赵姨娘说话,于是赵姨娘越发得意起来。
“你往日里仗着宝玉喜欢,姿态摆得比谁都高,眼里再看不见别人。这些小丫头们跟着你有样学样,如今也敢作践起我的环儿了!”
赵姨娘本是想来收拾随手拿茉莉粉哄了她儿子的芳官,谁知芳官滑头,怎么打也打不着。她人正在气头上,偏巧袭人又撞上来,于是正好拿袭人出气。
“姨娘这话我可不敢当。”袭人挣扎着爬起来,胳膊虽痛,可心里惦记的却还是别叫赵姨娘把事情闹得收不了场。
于是她忍着痛继续好声劝道:“也不知道小丫头们是怎么冲撞了三爷,许是有误会也说不定。还请您老人家息怒,咱们进屋去慢慢说,把误会解开了也就好了。”
“误会!说了要蔷薇硝,却装了茉莉粉,这是骗咱们不识货,还是心里就没咱们这个主子?!”赵姨娘不依不饶,心里想的就是要大闹一场,好让人知道她的厉害!以后也都看看她的脸色!
袭人起初还好言相劝,可见赵姨娘不依不饶,心里就回过味儿来,知道赵姨娘是故意趁老太太和太太不在家,跑园子里来都抖威风了。
人家是姨娘,她只是个丫头。
身份摆在这里,便是有理也要变没理。
更麻烦的是宝玉不知又跑哪里去了,外面闹腾了这半天也不见屋子里来个人帮帮忙。一个二个许是都躲在门后看她笑话呢。
这边赵姨娘打不着小丫头,只能揪着袭人不放,“都说你是个体贴的,今儿也来体贴体贴咱们!那茉莉粉的事你怎么说?这小丫头张狂,又该是怎么个教训法?你说话啊!”
说说说!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底,管她什么事情!
袭人忽然心头火起,一把推开了赵姨娘,她也冷笑一声,“冤有头,债有主。谁惹了您老人家,您自己找她说理去,在这里拉扯着我不放算什么本事!”
说完袭人便头也不回地撇开一院子的人回了自己屋子。门一关,外头爱怎么吵怎么吵,爱怎么打怎么打,房顶打塌了也还有个子高的顶着呢!
她都是要离府的人了,再忍气吞声受这些闲气做什么!
赵姨娘没料到袭人竟然说走就走,这人都走了,她还跟谁唱戏去?
可心里憋着的气还没出完呢。正好院子里站着看热闹的小丫头们又叽叽喳喳地笑起来,赵姨娘便认定了她们是在笑自己。
本就有仇,这会儿又被笑,赵姨娘干脆抓着扫帚方向一转,继续追打小丫头们。
一时间怡红院里简直比戏台子上还热闹。
到底有大丫头看不下去,“就这样闹下去也不成样子,咱们还是出去劝劝吧。”
有人不干,“咱们去劝有什么用?没看到连袭人都被打回去了。”
可就这么干坐着也不行啊!
倒不是怕赵姨娘真把小丫头们打着了,是怕小丫头们毕竟人多势众,要是真恼了,反过来把赵姨娘锤了可怎么是好?
太太那里还好说,真要是叫老爷瞧见了,那可就捅大篓子了!
左思右想,有机灵的人干脆跑去找李纨。
可李纨会理会这些事就怪了。
稻香村里搬不动救兵,凤姐那儿自己闭门不出,连带着平儿有心帮忙,可也名不正言不顺。
转来转去,这个大丫头终于找到了秋爽斋里探春身边的奶妈,“您老人家面子大,好歹去劝劝姨娘,不说别的,好歹想想三姑娘的脸面。”
奶妈一想是这个道理。
这三姑娘才当了官,还没加官进爵呢亲妈就在家里大吼大闹不尊重,这要是让言官知道了,赶明儿早朝金銮殿上参上一本,岂不是要断了三姑娘的大好前程!
这可万万使不得!
这些想法要是叫旁人知道了,必定是要要笑掉大牙的。可这奶妈嘴紧,生怕祸从口出,于是一句多的也没有,当下就跟着人去怡红院了。
能托付孩子的交情,这奶妈也算是赵姨娘十分信得过的人。
她好言好语相劝,又搬出探春和贾环来,让赵姨娘骂骂小丫头也罢,别真把人打坏了,倒是叫宝玉没脸,这叫宝玉没脸,岂不是就惹了老太太和太太?!
惹了老太太和太太,那便是老爷来了也不顶用啊!
赵姨娘别的事糊涂,可靠着谁吃饭还是明白的。于是心里也生了退意,面上又狠狠骂了小丫头们几句,到底扔下扫帚跟奶妈去秋爽斋吃茶去了。
等探春跟姊妹们干完一天的差事,回院子一看,“哎,姨娘也在。”
能看到亲妈总是叫人高兴的,探春笑盈盈地走上前,“姨娘等了多久?我回来得晚了,姨娘怕是等无聊了。”
赵姨娘看女儿一身官袍,整个人又气派又大方,整个人眼里心里都欢喜得不行。
“我等我亲姑娘,这有什么不耐烦的。快来叫姨娘好好看看,哎哟喂!好厉害!好姑娘,这衣裳正衬你呢!我瞧着简直跟老爷的官袍也不差什么了!”
探春一下子就笑了,“老爷是五品,我只不过小小七品,可不敢跟老爷比呢。”
赵姨娘跟奶妈两个人畅想了半下午她们姑娘以后要如何如何厉害,最好一年一升,当个开天辟地地女宰相!
到时候全天下达官贵人家的妙龄少年都要排着队让她们挑!那什么书院人家,简直看都不配让她们看一眼!
还有这府邸,到时候什么琏二宝玉,一堆子二货她们甩都不甩!
心里怀着殷殷期盼,赵姨娘说起话来便格外动听。
“好姑娘,老爷闲散惯了,你不一样啊!你比你老爷还强,是个姑娘又怎么样,你心里要有志气,使劲干,以后总有你出头的!”
这话也算是说道探春心坎里了,她点点头,“我知道,姨娘放心就是。”
“你心里有数才好。”说到这,赵姨娘顿了顿,还是凑到女儿耳边悄声道,“也不知道你留心没有,反正我跟在老爷太太身边也听了些事,这府里不比从前了,二姑娘还能赶着时间体面嫁人,轮到你……唉,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境况。”
探春面不改色,“姨娘且宽心,我若真有出息,这天底下男儿还不是要排着队等我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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