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同样有着一头浓密的亚麻色长发，可少女较之殿上其他女子不够深邃的五官，以及一双黑色的瞳孔，还是显示出她可能与其他人并不相同的出身。
这个名叫珂琳陀的少女 ，难道身上还有汉人的血统？
关月尧看着她，不由想到。
也许是她好奇与探究的目光太过明显，让少女也察觉到了异样。在协助其他宫女的空挡，她微微侧头，与关月尧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大概是方才宫女的呵斥让她成了惊弓之鸟，在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关月尧看到少女面色一红，旋即便又专做不经意的模样，偏过了头去。
关月尧自知自己又冒失了，不敢再看她，也转而将心中的好奇和疑惑暂时按下，埋头帮着冯肆处理着手头的生意。
女王对于这一次冯肆带来的货物似乎格外的满意，甚至好心情地邀请他们在国中多盘桓数日，她要宴请远道而来的朋友，感谢他们为自己献上的宝贝。
而在实际行动上，女王也着实是好大的手笔，这几大箱的宝贝，几乎被她统统收入了囊中。当商队离开皇宫返回谒舍时，木箱中的货物都变作了黄澄澄的黄金，沉甸甸地。
虽然在西羌时的行程算不上顺利，可在精绝国却干了这么一票大的，也着实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只不过商队众人常年在外行走，甚至财不可露白的道理，出了王宫一路上，俱是一副如常的面色。然而待回到了谒舍中，几只大木箱却分别放在了冯肆与韦宽的房间里，由商队中的伙计排了班的日夜看守着。
*
“冯老大，那个叫珂琳陀的侍女，她究竟是什么来历？我怎么瞧着看她的模样，颇有几分像咱们汉人呀？”
到了晚间，众人用过了晚餐，正聚在一处闲聊，关月尧想起白日里见过的少女，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询问起了正在房中数着黄金的冯肆。
“怎么？你看上人家小姑娘啦？”冯肆今日在精绝国女王的手里赚了个盆满钵满，心情正好呢。听了关月尧的询问，不疑有他，只是玩笑着询问道。
“不是不是，就是没想到在这精绝国竟然还有能说汉话的人。”关月尧怕冯肆误会，连连摆手，并说明了自己好奇的原因。
“哦，这个啊……关于那个小姑娘，我倒是知道些底细，说来也是可怜。我听说她母亲是汉人，早年被匈奴人从关中虏去，后来又被卖还是送到了西域，最后被珂琳陀的父亲带回了家中。
她父亲倒是精绝国中王室的旁支，大小也算个贵族吧。唉……不过这样被虏来汉人的处境，想也知道，即便为主子生了孩子日子也是难过。”
说到这，冯肆的脸上也露出了一副不忍地模样来：“女王向来喜欢咱们大汉的风物，是以常与往来的汉人客商打交道，难得珂琳陀从小跟着母亲生活，因此学会了汉话。
她父亲为了讨好女王，便将她送进了宫中做宫女……只是如她这般混血儿的处境，你也看到了，着实是不太妙啊。”
关月尧听罢，也是一阵唏嘘。
对于大汉与匈奴人近年来的争端，关月尧要比冯肆了解的更加细致。这两年来，汉军因为卫青的出现，加之在中央军队中施行了更加行之有效的训练方式，战斗力有所提升，对待匈奴人的态度也逐渐强势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自边境诸郡县每年呈上来的奏报看，但凡有匈奴人叩关，因此被掳走的汉民，少则数百，多则上千。
这些年来尚且如此，便更不要说再早之前的事情了。
珂琳陀与她母亲的遭遇，不过是冰山一角，甚至在这些被迫生活在西域的汉民中，都算不得悲惨。
若是……若是大汉还能更强势，更强大一些，是不是这些百姓便不必如此受苦了？关月尧心中一痛，自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
第二日，宫中便又遣了使者来通知，女王于今晚设宴款待，请冯肆务必出席。至于旁的，使者表示，女王允许冯肆携带两名侍从一同赴宴。
冯肆想了想，最后还是带上了商队中的翻译，以及关月尧。
韦宽虽也武力高强，却要留在谒舍中看守黄金。他是常年跟在冯肆身边的老人，此事也唯有交给他，冯肆才能安心。
至于关月尧，自上次在西羌被这少年救过一命后，冯肆对他便多有倚重。这次虽是受邀入宫赴宴，可到底身在异国，身边带个精于武艺的保镖，似乎也是必不可少的。
“你就穿这身进宫？！”
可到了晚上，冯肆精心梳洗了一番，穿着一身丝绸深衣，戴着顶金冠，配着皮质嵌金的腰带施施然走到大厅，看到正坐在谒舍大堂的桌边与同伴闲聊的关月尧不由大惊失色道。
“我出门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啊？这已经是我最好的一身衣裳了，你又不发工作服，我上哪变一身衣服去？”关月尧的打扮与寻常时并无什么不同，不过借着要入宫的由头，又好好梳洗了一番。
冯肆闻言瞪了他一眼，可赴宴的时间渐近，也没有太多功夫与他掰扯。关月尧这一身虽然朴素，可到底也算是认真梳洗过，人看起来也精神了许多。
他长得本就俊秀，如今倒是越发养眼了两分。冯肆想了想，关月尧不过是个随从的，倒也不必多夺人眼球，仍是那句在外不可露白，这样也好。
回转过了念头，他也便不再纠结于关月尧的打扮，眼看赴宴的时间渐近，他带着翻译与关月尧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
此时天色渐晚，天光暗淡，也便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精绝国的女王喜好奢靡，早早地王宫中便已点上了宫灯，一派的金碧辉煌。
待到宫门前，下了马车，关月尧再次见到了珂琳陀。少女仍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垂首候在了宫门前，见众人已到，手臂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将三人引往了宴会厅中。
天边火红的晚霞借由王宫中纵横交错的走廊，渗了进来，将那些白色的石柱与地板，染成一片梦幻般地粉红色。
这与白日里行走在期间，又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受。
而借由这样的机会，关月尧才能假借看似目不斜视注视着前方的空挡，偷偷打量着引路少女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心理的作用，关月尧觉得少女的动作看起来似乎有些木然，仿佛一个被旁人操纵的提线木偶，机械地执行着主人下达的命令。
她没有自己的思想，也没有自己的灵魂，更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究竟何去何从。
少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她心中对于大汉又会有怎样的一番想象呢？关月尧总是忍不住的好奇，想要探究如珂琳陀这样的少女，她们的经历，她们的想法。
心中想着事情，路途似乎也因此变得短了许多。不知不觉，关月尧跟着珂琳陀，已经来到了精绝国王宫的宴会厅前。
一扇用金粉装饰的大门被推开，节奏急促的舞乐之声传入了关月尧的耳中，男男女女的笑声混杂在一处，难道，宴会已经开始了？
冯肆想着，心中惴惴不安了起来。好在，当侍女们撩开重重的帷幔，露出了大厅本来的模样，华丽的御座上此时空荡荡地，在这个热闹的大厅里略显寂寥。
还好……女王还没来。
冯肆长吁了一口气，在侍女的带领下，坐到了一个最为靠近御座的地方。
今日，他是主宾，如此安排，倒也得体。
*
西域诸国的宴会，并不如未央宫中的宫宴那般讲究。虽然宴会还未开始，但随着来宾们陆陆续续落了座，侍女们也都殷勤奉上了餐前引用的水果。
葡萄、石榴、蜜瓜……许许多多如今在大汉还无缘得见的水果，摆了满桌。
关月尧不爱吃水果，何况这些东西在现代也都是十分常见。因此见了这些，她不过撩起眼皮看了两遍，便又收回了目光，反而将精力用在了观察殿中的其他人上。
今日能够位列宴上，想必都是些在精绝国中颇有权势名望的大人物。这其中，极有男子，也有女子，混杂着坐在一处，并没有男女分席一类的规则。
想来什么男女大防，在此地并不盛行。
不过瞧着来宾，皆是身着丝绸所制的华服，但虽然材质用的是丝绸，风格却与汉风迥异。
显然，虽然大汉的奢侈品在此地颇受推崇，但大汉的风尚却尚未能影响到这片土地人们的审美取向。
然而关月尧却能在宫殿中，看见些许匈奴人文化在这个文明中留下的痕迹。
可想而知，想要将大汉的影响力扩散到这片土地，匈奴人便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阻碍。
关月尧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外交与加强自身软实力在周边国家与区域，是一种维护自身利益和影响力的手段。
可国家的军队实力，才是如此作为能够成功的真正倚仗。
就在此时，一阵轻柔地音乐响起，场上的所有人忽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打断了关月尧的思考，众人齐齐看向了宫殿的大门处。
这样的阵仗，关月尧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想必，是女王要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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