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女王要入殿了，快下跪相迎。”
果不其然，冯肆反应了过来，急忙转过头来敦促身后的两人也快些下跪向女王行礼。
这样的事情，关月尧在长安早已做得习惯了。其实早在冯肆之前，她便已经反应过来，却又担心要是自己表现的太过于熟谙这些宫廷礼仪和流程，会惹人怀疑。
因此，见身旁的翻译没有反应，她便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
这还是她最近想到的一个办法，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与众不同，那就别人怎么做，她便跟着做。
反正她是商队的新人，反应比别人慢上一拍，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关月尧想着，偷眼看向身边的同伴，见他经过冯肆的提点，终于反应了过来，有些手忙脚乱地侧身面向殿外，接着飞快便将伏了下去。
“关月！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跪啊！”冯肆却见关月尧仍然呆坐在席间发着呆，语气焦急又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催促道。
“哦哦……”关月尧露出一副恍然地模样，急忙学着同伴地模样俯下身去。
“平时看着也还算机灵，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反倒愣头愣脑的！”关月尧听见冯肆一声若有似无地抱怨，却不觉得难过，反而在心中得意了起来。
看来此事可行，曹襄是怎么说的来着？啊对，要懂得藏拙！
只不过当时去病对此却嗤之以鼻，想来也是，当时不论是去病，还是自己，都是锋芒毕露的性子。
只要是自己掌握的本事，都恨不能展示出来，令天下人知晓。
可如今，因为周围的环境所迫，她不得不掩其锋芒，让自己泯然于众人。但这种感觉并不坏，甚至让关月尧觉得有几分有趣。
就在这时，姗姗来迟的女王终于登了场。
关月尧只听见一阵铃铛因为行动发出的，清脆而稀碎的响动，仿佛有羽毛轻轻拂过人的心间，让人想要抬起头来一探究竟。
片刻之后，大抵是女王落了座，仍是那清冷淡漠的声音，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冯老大，女王让我们起身了。”翻译在一旁小声的提示到。就像是为了应证他所说的话，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大殿陆陆续续地响起了一阵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那就起来吧。”冯肆点了点头，率先直起了身子。
而随着众人的起身，宴会也旋即正式拉开了帷幕。
*
这个时代贵族们的宴会，就流程而言其实都是大差不差的。不过是一边享用着主人精心置备的餐食，一边欣赏着大殿上舞姬们的歌舞表演。
而此时，关月尧见到案上的水果已经撤下，片刻后，精绝国的宫女们又陆陆续续奉上了正餐的膳食。
仍是一些烤好的面饼以及肉类，因为多了几味香辛料，风味却与关月尧在大汉时吃过的并不相同，要更加接近她在现代时吃过的烧烤。
“这肉里是放了什么东西，这么好吃？冯老大，你说咱们要是带些回长安卖，许不是能大赚上一笔呢？”关月尧两眼反光，看着眼前不断冒着香气的炙牛肉，有些兴奋地提议道。
可冯肆闻言也来了兴趣，放下了酒杯，捡起盘中一串肉串吃了起来。可他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味道，才嚼了两口便微微皱起了眉头。
“大概又是胡人这里产出的什么香料吧，我们自然是要收些香料带回关中的，只是这东西气味奇怪，恐怕不适合制香，用作烹饪也未必人人都吃的习惯……”
这些产自西域，甚至是更加遥远地区的香料，因为产地并不在大汉境内。因此，就如丝绸之于大秦，香料在汉土，也是价比黄金的存在。
冯肆的本钱有限，他自然想要多收购一些确实能够为自己带来大回报的香料。
“冯老大，冯老大，女王在问你是不是席间酒菜不够可口呢？怎么一副皱着眉头的模样？”
翻译在这时忽然神色有些焦急地捅了捅冯肆，小声提醒道。
冯肆回过神来，急忙放下了肉串，俯身跪了下来。
“女王您多虑了，是这肉串的味道着实新奇，方才正与手下的伙计在猜测这是放了什么香料所制的呢。”
关月尧偷偷看向上首，珂琳陀此时正站在女王的身边，似乎是在为她翻译冯肆所说的话。
看女王的神色，竟然有东西难住了冯肆这个见多识广的大商人，她似乎很开心，冷艳的脸上也因此微微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是从安息传来的孜然，数量并不多，你们没有见过倒也不足为奇。恐怕此时整个西域，尝过其滋味的人也并不多。“
女王面容骄傲地说道，可惜她的话借由珂琳陀再翻译出来，气势便已自弱了八分。
“安息？那不是比西域还要遥远的国度吗？听女王的意思，这安息国莫非与精绝往来密切，所以还没有在西域流传开的孜然才会独独出现在精绝国中？”关月尧听罢，忍不住思考了起来。
西域的这些国家，虽然势力范围不大，数量却多，关系又错综复杂，实在是让人一时间难以理清头绪。
*
女王在冯肆面前显摆了一会，心情正大好，这样的宴会实在有些无聊，她转头忽然察觉到了身旁侍女的异状。
她不由顺着珂琳陀的视线看去，却见一个粗布白衣打扮的俊秀少年，正坐在冯肆的身后正低头看着案上的肉串出着神。
殿上美艳的舞姬，鼓点急促的舞蹈似乎都没能吸引到他的注意。这般模样与殿上其余早已喝得薄醉，正借着酒劲与一旁宫女调笑的男人，实在是大相径庭。
不过汉人向来有些拘礼，看他身前坐着的，分明已经心猿意马，可还强自收敛着不肯失态的冯肆便知道了。
这个少年大概是冯肆带来的随从吧，先前倒是不曾注意过，今年汉人的商队中，还有这样清俊的一个人物。
不过女王并不喜欢汉人男子，她总觉得这些汉人虽然瞧着白净文雅，却过于瘦弱。她还是喜欢草原上那些雄壮威武的汉子，虽然略显得粗鲁，但却让人感到十分地有安全感。
不过，看着身旁侍女难得的失态，她的心中还是微微泛起了一点想要戏弄她的心思。
“珂琳陀，你是怎么了？眼睛一直瞧着殿下那个汉人的少年郎，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女王轻笑着斜睨向随侍在身后的少女。
少女闻言，身体微微一颤，脸上也露出慌张地神色。
“没有，女王，我没有……”她的语气听起来畏畏缩缩，就好像方才的询问并不是一句玩笑，而是一句苛责。
她的态度令女王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才生出的好心情也在刹那间如烟消云散去。
每次总是如此，珂琳陀在对待周围人不管是怀着善意还是恶意地玩笑，都表现的太过于小心翼翼了。
就好像，她们都是心思恶毒，喜欢以欺负她取乐的恶人似的。
其实珂琳陀这个姑娘才被她的父亲送入宫中时，这副怯生生地模样颇得了几分女王与周围宫女们的怜爱。
可相处地久了，众人发现，不论她们多么温柔地对待她，这个少女似乎总是一副受了惊吓地小兔子似地模样。
久而久之，众人自然也便厌烦了处处照顾迁就她的感受，态度也开始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珂琳陀，去吧，去那个少年身边，好好地陪一陪我今晚特意邀请的贵客。”女王收起了笑意，语气有些冰冷地说道。
“不……女王，请允许珂琳陀在这里伺候您！”珂琳陀轻轻咬着嘴唇，眼眶忽然便泛起了微红，泪珠也开始在眼眶里打着转。
可她这副楚楚可怜地模样却并没能令女王的心软下来，反而越发地厌烦了起来。
“这是命令，怎么？珂琳陀，你现在都敢违抗我的命令了吗？”女王懒得再看珂琳陀一眼，只是语气强硬地命令道。
珂琳陀心中再是不愿，可也不敢违抗女王的命令，迈着沉重地步伐，向着台下走去。
御座边的这一点小小插曲并没有引起宴席中众人的注意，此时大殿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沉醉在了这一派的纸醉金迷间，动作与举止也越发地放浪形骸了起来。
男女之间的调笑声越发不堪入耳，让能听懂这一切的珂琳陀越发地害怕了起来。
她方才确实曾偷偷注视着席间那个正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少年，只因为他曾经那样温柔地注视过她。
可对于异性，她仍旧本能地感到恐惧。她见识过父亲是如何粗暴地对待自己的母亲的，在那座豪华的府邸中，她和母亲是家中所有人欺凌的对象。
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只要逮着机会，便会打骂自己与母亲。而她的母亲从不曾将她视作是自己的骨血，而认为她是不该出生的孽债，对她更是恨之入骨。
“杂种”这个词语，伴随着她十几年。
直到父亲发现因为她混血的缘故，没有任何联姻的可能，将她送入了宫中，送到了女王的身边。
可身为一个混血儿，似乎注定无法彻底融入到这里的任何一个族群之中，她游离在人群之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所有的无助和恐惧都无人能够诉说。
她本以为自己小心翼翼地在宫中，忍受旁人的冷眼和欺凌，了此残生，便是她的宿命。
直到汉人商队里忽然出现的这个少年，她从未被如此温柔地目光注视过，这令她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去看他。
对呀，她的身上还流淌着一半的汉人血液，也许，汉人会愿意接受她，这个少年能够成为自己的救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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