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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狮子和老鼠(中)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洗澡日,没啥稀奇的,”霍尔马吉欧说,“稀奇的是里苏特,完全不是他平时的路数。”

以往不管会不会交谈,里苏特也至少会和霍尔马吉欧一起行动——用霍尔马吉欧的话来说,俩人搭档好歹能互相看个背,洗澡时候防着点那些乱伸咸猪手的贱货,或者趁你裤子还没提上就来找茬的愣头青。但今天里苏特却让霍尔马吉欧先行一步,没做任何解释,连个让他多问一句的机会都没给,便匆匆消失。

洗澡过程倒挺顺利,其实自从里苏特收拾了卡尔米内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遇见过主动挑事的了。霍尔马吉欧一身肥皂香地出来,正打算返回监舍,就碰到几个囚犯在小声嘀咕。作为一个地道的那不勒斯人,虽然彼时不得不待在卡塔尼亚,霍尔马吉欧其实并不完全能听懂西西里语,尤其是夹了黑话的西西里语。他只来得及听清“洗衣房”、“大个子西西里人”和“解决”这几个词。

霍尔马吉欧直觉不妙,急忙冲向洗衣房——他知道那里有几个监控死角,一向是囚犯们喜欢用来解决私人恩怨的地方。如果“大个子西西里人”指的是他那位室友,他就绝对不能坐视。

霍尔马吉欧说到这里,咧嘴一笑:“别误会,英雄那玩意儿我可当不起,也没那胆子瞎逞能。实话说就是我才判了三年,那点日子眨眼就能过完,要是跟人茬架加了刑,那可就太亏了,这笔账我门儿清。只不过,里苏特那家伙是我在这儿唯一的硬靠山,他要真栽了,我也得不了好。”

当他靠近那个被铁栅和铁网包围起来的封闭空间的时候,就已经嗅到了不祥的征兆。漂白剂的刺鼻气味里混着浓稠的血腥,弥漫在洗衣房潮湿的空气中。

转过拐角,他看见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孔——竟然是卡尔米内!霍尔马吉欧还能认出他是因为前拳手的右臂上还绑着夹板,显然里苏特送给他的伤势尚未痊愈。而他的脸正被一双铁钳一样的大手牢牢摁在铁网上,破溃的皮肤和肌肉在网格上挤压变形,鲜血从鼻腔和嘴角渗出,在锈迹斑驳的网格上拖出黏稠的痕迹。卡尔米内失神的棕色眼睛直直地瞪向霍尔马吉欧。而站在他身后的,是同样血流披面的里苏特。

在他俩身后的更远处有两个倒在地上的人影,生死不知。霍尔马吉欧认出其中一个是卡尔米内的跟班,另一个他不认识——陌生囚犯的脖子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手脚仍在极其微弱地抽搐——在他手里,捏着一枚染血的剃须刀片。

霍尔马吉欧压低声音喊着里苏特的名字,绿眼睛里溢出了实实在在的恐慌。

高大的西西里青年缓缓转过头,线条锋利的脸上没有杀红眼的疯狂,只有深潭死水般的寂静。

这个表情看得霍尔马吉欧寒毛倒竖。更可怕的是里苏特右手里攥着的那片磨尖的塑料——那是从食堂托盘上掰下来的碎片,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那块碎片正死死顶着卡尔米内的咽喉,尖端已经戳进了皮肉,里苏特隔着铁网看向霍尔马吉欧,左手食指轻轻靠近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霍尔马吉欧心领神会,立刻合作地点头闭嘴,稍微侧过身站立,用一只眼睛留意着自己跑来的那条通道,打定主意给里苏特望风。

卡尔米内感觉到了背后的压力减轻,突然挣扎起来,完好的左手胡乱抓挠着铁网,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妈的……卡塔尼亚的小杂种!”前拳手的双腿立刻被后方的膝盖压制,无从发力,只能从破损的嘴唇间挤出咒骂,“你以为……这就完事儿了?呸!从今天算起,你一天安生觉也别想睡了!”

里苏特丝毫不为所动,他的声音轻柔得瘆人:“被人当枪使还这么得意,你知道自己在给谁卖命吗?”

卡尔米内咧开嘴唇,露出染血的牙齿:“老子给谁干活,关你个一身羊骚味的乡巴佬屁事?!”

“你会告诉我的。”里苏特低声说道。

这是一个陈述句。

一记膝击如雷霆般击中了卡尔米内打着夹板的右臂,熟悉的脆响伴随着板材断裂的声音一起传进了霍尔马吉欧的耳朵,饶是他站得够远,也忍不住五官都皱了起来。

“狗娘养的——!”卡尔米内在痛苦的嚎叫中仍然止不住地高声咒骂,“老子要先宰了你!再奸了你的尸!我还要让你那红毛小婊子在旁边睁大眼看着!然后老子要在你的死人头前面奸死他……”他的头被狠狠按向铁网,牙齿卡在了生锈的网格上,剩下的字句全都变得含混不清,只有左手在铁网上疯狂扑打着,发出震耳的噪声。

“还他妈是个重口味——”里苏特冷笑,“可惜老子问的不是你的性癖。”

他的双手牢牢揪住了卡尔米内两只耳朵和两边的头发,将他整张脸压进铁网的隔栅中,然后他就像咬住了猎物的大型食肉兽一样剧烈摇摆起来,粗粝的铁网成了他撕裂血肉的獠牙——每搓一下就从卡尔米内脸上扯下几缕碎渣,前拳手的脸孔很快就像锉刀上的柠檬一样爆出浆来,五官都被血糊成了一团。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帮家伙是谁——”卡尔米内拉长了声,喊出来的嗓音已然变了调。

“说你知道的。”里苏特暂停了动作,仍然将他的脸牢牢压在铁网上榨汁。

“两周前,有个新来的狱警跟我搭话,说有人出钱让我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开头就这点破事儿……”

“后来?”

“后来那家伙说……要是能找机会让你在号子里‘出点事’,我就有一大笔钱好拿。”

“多大一笔?”

“七千万里拉,外加卡塔尼亚一块三公顷的地皮,上等的柑橘园……”话音未落他的头脸又被按下,那恶魔般的野蛮磋磨又回来了。

“啊啊啊——老子全说了!”卡尔米内嗓子都喊劈了,“——你还想掏点啥出来?!——”

“那不勒斯的‘铁拳’,你什么时候混卡塔尼亚了?”里苏特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萨尔瓦托雷知道你勾结图莱塔家了吗?你竟敢背叛你的唐!”

“你怎么知道……”卡尔米内声音中那点硬气仿佛被里苏特这句话抽干,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的恐惧,“小子你是谁?你他妈到底啥来头?!——”

霍尔马吉欧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些对话里透露的信息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他发现自己可能根本不了解他的这位室友,里苏特看起来似乎不只是知道一些家族的名字,他还了解这些黑手党内部的运作。

但事情的发展已经容不得他多想,里苏特手中的塑料碎片再次抵上了卡尔米内的喉咙,霍尔马吉欧冲了上去——他看见里苏特的瞳孔骤然放大,这头大型猛兽已准备好撕碎自己的猎物。

“哎哎,等等!”霍尔马吉欧的红发在潮湿的空气中甩出了水珠,他堪堪来得及抓住里苏特的手腕,触到的肌肉紧绷得像钢筋,“今儿监狱长巡查呢!你弄死了他铁定加刑的,还得蹲小黑屋!”

“等等!”卡尔米内几乎与霍尔马吉欧同时高叫起来,“我跟图莱塔家是联系了,但这不是我自个儿瞎搞,这是唐的意思——”话没说完,他脸上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别他妈不信,老子说的就是实话!”卡尔米内被扇得暴跳如雷,可这股狠劲底下一看就虚。

在霍尔马吉欧的记忆中,这是里苏特的目光第一次出现波动。他看向霍尔马吉欧的眼神复杂难辨——混合着愤怒和怀疑,还有一些霍尔马吉欧读不懂的东西。

洗衣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里苏特眼神一凛,松开了压制的力道。霍尔马吉欧趁机拽开他,用身体挡在两人之间,飞快地脱下卡尔米内的囚服外套裹住他血肉模糊的脸。

“听着,‘铁拳’大爷,”他凑近卡尔米内的耳朵,用亲切到近乎甜蜜的语调说,“想活命就说是自个儿摔的。否则不但那些许给你的好处肯定没戏……”他用眼神示意了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图莱塔家也不会再搭理你个折翅的小鸟。”

脚步声越来越近。里苏特一把抓住霍尔马吉欧的后领,把他拽到身后:“我会去找你的唐求证,你他妈最好没撒谎。”他冰冷地向着卡尔米内说完,就拉着霍尔马吉欧迅速离开了洗衣房。

身后卡尔米内扯着嗓子喊:“图莱塔家买起了你的人头,小子。这破监狱保不住你!靠墙睡吧——今晚就让你开张!”接着是一长串嘶哑的狂笑。

回到监舍后,里苏特一声不吭地走到水槽边,哗哗地冲洗着脸上的血迹,等他抬起头,霍尔马吉欧已经把卷纸塞到他手边。

“光用水冲怕是不顶事儿,”霍尔马吉欧指了指他额角那道被刀片划出的伤口,“老油子们开片之前会故意把刀子弄脏,特他妈的恶心,你至少得消个毒,没准还得去医务室打几针,不然伤口烂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不由分说拽着里苏特往床边一按,麻利地从上铺床板跟墙的夹缝里抠出一个小塑料袋,剥开一层又一层,最后抖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避孕套。

“别跟我说你把半夜撸的货都攒这儿了。”里苏特抹了把脸上的水,斜眼瞪着他,“还是说你背着我偷偷玩粉?”

“操!你当老子是什么变态啊?”霍尔马吉欧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把,“再说老子哪有钱碰粉啊?!这是他妈的酒精!老子好不容易从厨房偷来的!本来想着试试酿点私酒——那玩意最近可走俏了——现在只好先便宜你个混蛋了!”

里苏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没再开口,似乎是想不出措辞。

“看什么看?你背上也有口子,脱吧大只佬!”霍尔马吉欧晃了晃手里的避孕套,笑出一口白牙,“别害羞——难不成你还要我在门口挂上床单吗?”

里苏特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低哼,转过身把湿透的囚服袖子脱下,再把旧背心从头顶拉了下来。

“卧槽……”霍尔马吉欧看见他的裸背,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深深浅浅的伤疤叠压在一起难分彼此,光是刀伤就有好几条,缝合的针脚像蜈蚣般蜿蜒着,“你这是……你爸拿鞭子抽你了?还是拿刀剁你玩呢?”

里苏特摇摇头:“练的,想玩好刀必须真上手,免不了。”

“你这什么家庭教育啊?!”霍尔马吉欧大受震撼。

“家里没教我什么。”里苏特沉默了一会儿,才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慢悠悠开口,“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我爸长年出门,只会寄钱回来。叔叔家偶尔帮衬,剩下全靠自己。我家有几棵橘树和一小片牧场,凑合能活,顺带交个学费。”

“你从小就得干那么多农活,还能念书?哇哦——佩服,兄弟!你们这儿的学生是不是都这么牛逼?”霍尔马吉欧拿水浸湿纸巾,给他擦背上的伤口。这道刀伤倒是不深,估计是囚服挡了一下,但铁网蹭进去不少锈渣,霍尔马吉欧一边骂一边小心地把它们抠干净。

里苏特摇摇头:“西西里的学校有两种学生,一种是好好读书的,另一种是带刀上课的。”

“我上哪儿懂去——老子就没正经上过几天学,不管啥学校。”霍尔马吉欧打了个哈哈,“那你是哪种学生?我猜是第一种,你平时就老看书……不过也不对啊?那你哪来的那么多刀伤?”

里苏特又哼了一声,这次听起来更接近笑声一点:“哪种都不是——我是带着刀,才能好好读书的。”

没爹娘庇护的小孩,日子总是比较难过的。霍尔马吉欧讲到这里,说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里苏特身上会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就像他在白昼旅馆时所讲的,第一眼看见里苏特他就觉得他要么是个别人惹不起的狠角色,要么是背着别人惹不得的大麻烦。

“我没想到他两个都是。”

里苏特当时的反应是:“后悔缠着我了?”

“我当时就乐了,后悔个屁,反正老子这只脚已经踩进来了。我一边给他抹酒精一边合计,这家伙身上肯定有事。我就忍不住问:‘喂,你真不打算漏点啥?你这麻烦到底有多大啊?还是说老子知道了就得玩完?’我那时候好奇得要死,压根没想过问这些会不会惹火烧身。”

“结果他扭头盯着我,眼珠子跟要在我身上钻洞似的,盯得我后脖颈子直发凉。他憋了半天才告诉我,被他打断脖子的犯人,拿刀片那货——是图莱塔家派来的。”

霍尔马吉欧听说过图莱塔,他们在卡塔尼亚势力很大,传说那边的柑橘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他们的产业。

里苏特告诉他不止是柑橘,运输业也被他们垄断。这个家族最早是签下了卡塔尼亚周边的路政合同,然后开始涉足运输。他们的司机可以超载拉货而不必缴罚款,很快击垮了其他的运输公司,然后超载的卡车压坏了公路,他们就继续签合同修路。

卑鄙,没错,但很来钱。

霍尔马吉欧想知道一个牧羊少年是怎么惹上这种地头蛇的。

里苏特从床垫下摸出一张旧照片,是两个男孩的合影。

照片上的日期是1984年,那时候里苏特才十岁,站在他身边的堂弟四岁。

“没想到涅罗先生还有堂兄弟?”在宗族联系紧密的南方人中这倒是很寻常,只是里苏特给人的印象太孤僻了,不像个南方人,甚至都不像意大利人。所以我很好奇:“他长什么样子?”

“哦,超级他妈的可爱!虽然跟里苏特长得挺像,但完全是两样的小孩。”霍尔马吉欧比划着说,“圆脸,卷发……跟你一样有双狗狗眼,站在里苏特旁边就像小公狼带了只狗崽子!”

我不厚道地跟着他喷笑出来,又觉得他这样形容上司和上司的兄弟多少有点儿缺德。

霍尔马吉欧虽然缺德,这个形容还是很精准的。里苏特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过活,面对的只有羊、马、树、峭壁和荒原,只有小他六岁的堂弟会经常过来探望,给他带来不常吃到的甜点和糖果,跟他一起放牧、洗马、照顾橘树。那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性格也像南方的太阳一样开朗,给了孤独的少年很多开心的日子。少年会把每年最好的果子留在树上,等着他那小小的兄弟来家里时一起分享,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用来回报兄弟的东西,他总是觉得果子太少。

1988年一个冬天的傍晚,那天刚好是少年十四岁的生日。他不喜欢生日,从没喜欢过。但堂弟坚持说生日是他的大日子,必须和家人一起庆祝,小娃娃板起脸说这些话的时候,像个小大人。堂弟拿出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一定要去街对面的糖果店给他买礼物。就在那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斑马线的时候,一辆货车突然冲了出来……

冷冻货车,司机喝得烂醉,直到被警察带去讯问时都走不了直线。有人认出那是图莱塔家的人,他们时不时会帮家族夹带点叶子,在卡塔尼亚横行霸道惯了——醉成那样在路上开着车,竟然没有被任何人拦下来。

八岁的小孩,一下就飞出去了,刹车的轮胎印有十六米——后来量的。

里苏特跑过去时,小孩的脸全划烂了,一直在喊他的名字。救护车半天都不来,他只能抱着他,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同出一脉的血淌了一地,感觉兄弟的身子和自己的心一点点地变冷。

霍尔马吉欧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我当时也没敢吭声,就一直给他涂酒精。那玩意抹进伤口肯定跟火烧似的,可他脸上一丁点变化都没,像是早就疼麻了。我就知道,这家伙心里藏的秘密,比我能想的还深。”

后来警察封锁了现场,司机醉得快要人事不省,都没意识到自己出了事。

图莱塔家的律师第二天就找到了法官——可那位预审法官是个无法被收买的人。

朱塞佩·格兰多尼,和很多街坊一样,里苏特记得这个名字——当时卡塔尼亚最正直的法官,有传言说他是法尔科内(注3)的学生,审理了不少黑手党案件,把很多恶人送进了监狱——他们所在的这座监狱就有不少,图莱塔家族恨透了他。

虽然被家人劝阻,里苏特还是在开庭之前去找了法官,无论是希望他主持公道,还是出于对他过往义举的敬佩,他都希望能亲见那位法官一面,告诉他他会尊重他的判决,哪怕一个十四岁孩子的尊重对德高望重的法官来说算不上什么。

可当他去到法官宅邸的时候,只看到冲天的火光。消防车来了几辆,街坊们也都在帮忙扑救,但终究没能挽救那幢房子和里面的回忆或者财产。对于对抗黑手党的法官来说,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后来司机被判了四年监禁,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三年就放了出来。

这倒也不怪法官,法官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只能说是真的背时,那年9月第447号总统令颁布,意大利新《刑事诉讼法》生效,立法机关和司法机关从此开始了漫长的争吵,从控辩对抗、证据规则到书面审查机制……改革开始了,但又没有完全改,一切都乱了套。而图莱塔那样的家族,最擅长的就是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庭审时是最可笑的——所有的证人,要么拒绝作证,要么干脆消失。庭审结束之后,格兰多尼法官抚摸着证人席的座椅深深叹息,告诉面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照过去的案例,那家伙本应该得到八年徒刑。(注4)

牧羊少年的脸上平静无波,似乎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他早已明白——法律在西西里根本没用,公平也不会在法庭上实现。

那天晚上,法庭外面那尊朱丝缇缇亚的雕像被一把铁锤砸毁。与巴勒莫大审判(注5)及其余波给西西里带来的震荡相比,这桩破坏公物的小恶作剧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以至于在城镇小报的眼里都算不上新闻。

“她拿着剑和天平高高在上,但我觉得她站在那儿只会被人随意QJ。”

霍尔马吉欧沉默了很久,恍然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里苏特。

“所以,你就是这么跟图莱塔家结了仇?可是你为这么个瘪三,把自己给搭进去……二十一年啊(注6),那差不多是你一辈子!你家等于又丢了个孩子,值吗,兄弟?”霍尔马吉欧忍不住问。

“你不是西西里人,”里苏特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已经死去的男孩,“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你们那套‘闭嘴法则’(注7),”霍尔马吉欧翻了个白眼,挤出个夸张的鬼脸,“但我好歹能想到十八年一个人混日子啥滋味。你惨是惨,可我他妈还羡慕你呢!你有种,有胆子捅人,起码还有个家。我呢?爹是个烂赌鬼,欠了一屁股债,又舍不得卖老婆孩子,最后让人活活打死。我妈跟我挤在破屋子里熬了几年,拼死拼活拉扯我。可我没出息,混得一团糟。后来她熬不住了,生了病,有天晚上煮着汤就忘了关火,房子点了,她没跑出来,我捡了条命,可也没家了,只能去街上讨生活。”

“我跟一帮小杂碎混在一起,偷点东西,打打零工,凑合着活。偶尔碰上个好心人收留一阵子,可没几天就待不下去了——要么是我们手贱撬了人隔壁的锁,要么就是丢了啥东西,人家第一个怀疑我们……”

里苏特微微偏了下头,盯着他咧嘴露出的白牙,看穿了他笑脸背后的黑暗和苦难:“你也为了家里人拼过。”

“嘿,至少我设法长大了。”霍尔马吉欧继续傻乐着,“混到现在,还能照应几个对我够意思的兄弟。”

里苏特抬起眼睛,两人对视了一秒,空气里飘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个……”霍尔马吉欧挠了挠头,突然开口,“咱俩不如搭个伙儿?我这人不单撬锁贼溜,跑腿打听消息也是一把好手。图莱塔家有啥动静,我给你通风报信,你要是想弄点啥玩意儿,我也能给你搞来。你呢,有劲儿有胆子,谁都不敢惹你。在我给你干活这段时间,放风、洗澡啥的时候,麻烦你罩我一把。别人爱咋想咋想,管他们去,我只要实打实的安全。”

“你知道和我待在一起可算不上安全吧?”里苏特看着他。

“哦老天,至少你对我的屁股没兴趣!”霍尔马吉欧说完,发现里苏特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喂!我说!不是吧——?”霍尔马吉欧跳了起来,寒毛直竖,“好兄弟哎,你不会刚好是个基佬吧?”

“不是。”里苏特摇头。

霍尔马吉欧长出一口气。

“我是双刀。”

霍尔马吉欧从头到脚石化了,他呆呆地看着里苏特,后者嘴角勾起,似笑非笑,自顾自站起来穿好衣服,然后回到床上躺下。

“以后半夜打飞机声音小点儿。但别担心,你不是我的菜,小老鼠。”

该死,他好像……有点明白他在讲那个寓言的时候,里苏特在笑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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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3:乔瓦尼·法尔科内(1939-1992):意大利著名反黑手党法官,他的事迹不要太有名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搜搜看。这里的格兰多尼法官是个虚构角色。

注4:1988年9月22日第447号共和国总统令颁布,意大利新《刑事诉讼法》生效,对刑事诉讼程序进行了大规模改革。新法典颁布前,意大利长期采用职权主义诉讼构造,刑事诉讼程序被划分为侦查与审判两个阶段,除案件证据充分或案情并不复杂的情况下由检察官主导侦查外,一般案件均由预审法官主导侦查,预审法官全面调查证据并形成卷宗,起诉采取卷宗移送主义,审判程序实质上就是对卷宗内容的审查或确认。新法典实施后,刑事诉讼程序被分为侦查、预审与正式审判三个阶段。其中侦查由司法警察与检察官主导进行,预审法官的职责是依据对卷宗的审查决定是否对案件进行起诉。这些程序设置本意在避免检察官对被告人无根据的起诉,但事实上大幅削弱了预审法官的职权。

除此之外可以被有组织犯罪集团钻的空子还有很多,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查阅相关文献。故事中的图莱塔家族就是利用这个契机展开一系列小动作,架空了眼中钉格兰多尼法官的权力,最终操控了审判结果。里苏特的遭遇不过是那时很多普通百姓遭遇的沧海一粟。

尽管新法典立法的本意是保障案件得到公正审判,但在其后的司法实践中效果有限,刑事错判案件仍然频繁发生。尤其是在涉及黑手党的案件里,证人出庭作证率极低,传闻证据排除规则过于严格导致控诉异常艰难。之后新法典在多年里经历了多次修改补充,才逐步完善。

注5:巴勒莫大审判:1984年-1986年,由法尔科内主持对在“巴勒莫闪电行动”中被抓捕的475名黑手党成员进行审判,几乎所有帮派首领都被判处数年到终身监禁。此举重创西西里黑手党Cosa Nostra,又称西西里世纪大审判。但在审判期间和审判结束后,黑手党势力持续反扑,造成大量流血事件,法尔科内法官也在1992年遭遇公路炸弹袭击身亡,当局与黑手党的战争远未结束。

注6:小里年满十八岁,故意谋杀罪(Intenzionaleomicidio)?,手法残忍,毫无悔意,所以是这个刑期。至于图莱塔家有没有暗中操作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注7:缄默法则:omertà,源自西西里黑手党文化,指的是成员之间对彼此犯罪行为的沉默和保密。??强调的是成员之间的忠诚,即使面对法律和道德的挑战,成员也会保持沉默以保护组织。1984年法官法尔科内对黑手党家族长布谢塔的审问就是著名的打破omertà的事件。这里霍尔马吉欧只是在玩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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