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又失业了。
02.
其实也还好,心情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这也不是第一次失业。有些人天生没有事业运。比如我。
“我是真的很想好好干的!”我重重落下扎啤杯,啤酒花漾出杯口,把木质桌面染成深褐色。我对着老友咒骂着老板同事,污言秽语,按照我们之中某个自嘲学历最低的家伙曾经的调侃来说,难以想象,我这种人居然是他们当中念书念得最久的人。
阿松笑笑,他从不轻易评判他不熟识的人。这令人憎恶的优点,时常让我觉得烦躁。他听着我的絮叨,不断往我的杯子里加酒。直到我感觉困倦,累了,他这才唤来酒保结账,又在手机上约车,然后带着我在居酒屋的门外吹风。
初春的东京还是很冷,又是晚上,冷风一吹,几乎是一下子吹散了我的酒意。我开始注意到阿松今天的穿着。啊别误会。我不是对好友有什么想法,我不是gay。只是我和我最近的视频选材有关系,我这段时间都很关注人们的穿衣打扮的风格。
阿松应该是挺喜欢穿大衣的。从十来岁相识起,每逢开始降温到……开始回温之间,连带着降雪的深冬,他总是穿着深色的大衣出现在我们面前。问他不冷吗?他说冷不重要,好看最重要。随着年纪渐长,他对大衣的品味倒是一直没变。只是更注重质感。
一身黑的他在前门的灯光下更显……抽长?我被自己这莫名的形容词逗得一乐。这家居酒屋热闹,我和阿松一人站一边,上班族和大学生从我们俩中间进进出出。我有些手痒,懊悔自己没有带摄像机。多么好的镜头感。哈哈。
03.
家里的空调开得足。我也不知道是否清明的脑子,反正重归混沌。我撑着一口气,刷牙洗脸。阿松在居酒屋门口那犹如电影般的画面再次闯入我的脑海中。完全看不出大夏天穿着老头汗衫刨冰的影子。
我叼着牙刷,一把掀开自己的上衣,跟了我小六年的蛇仍顺着腰腹向上盘旋。
我更帅。
04.
搬到这里住,是在及川再次出发前往阿根廷的第一年的深冬。那天空的颜色是被铅笔涂成的灰,大件的东西早已搬完,剩下的小件捧着拽着抱着,也都能拿过去。有车的人没开车,我们听着行李箱的轱辘在水泥地上拽出来的声响,就这样奔往我的新居。
地板上的纸壳箱摞叠在一起,我们清理出一片空地。在这里吃的第一顿饭,是和朋友一起吃的烤肉。
我很喜欢这不足三十平米的房间,因为它拥有眼前的大落地窗。窗外灯火通明,可以俯瞰张牙舞爪的枝桠。
余光里,是过去某年,及川作为替补的一场赛事复播。
05.
我搬了把椅子去了阳台,楼下的树顶着粉白色的礼冠,将路上的游人遮掩去。这是一条极富盛名的樱花观赏道,每当缨前线北上至东京,便会吸引一大堆如瀑的游人。
我占据最高点,不那么吵,还可以悠哉悠哉欣赏春天。
这是我搬到这里的理由。
06.
“你知道的,没工作之后我家里基本上是不会有客人来的。”
我维持着大人的体面,试图委婉暗示面前的小小少年。
“你没工作之前家里也没客人啊,”少年指着自己的脸,表情夸张到好像是jump里的热血男主,“而且我是客人吗?”
不然呢。
我险些挂不住脸上的微笑,自从遇见这位少年,我便理解了及川那家伙没事就跟我蛐蛐平泽透是个麻烦的小孩的心情。
没办法。因为我是个善良的大人,所以我也给少年搬了把椅子,我们一起“赏樱”。
07.
我和这位少年相识于一场很痛的意外。
夏季燥热,我从阿松的店内出来,顺道顺了一杯淋了蓝莓色素的冰沙。
“都说了!我这个真的是纯果酱!”
阿松的怒吼从后厨响起,店内唯二的女孩子凑在一起笑。
我刚撩开帘子,毒辣的太阳就不禁使我后退。我低头看了蓝莓沙冰,心一横,顺着在屋檐底下走。吃了半杯,再一抬眼。面前是个街头棒球场。
我很难解释棒球对国人的吸引力,总之,可以在基本不懂规则的情况下硬生生看一帮人喊着青春啊羁绊啊二十分钟吧。尤其是,场内的长椅上方有树荫可以遮阳。
在我的斜前方有一对高中生,带着简单护具的少年应该是个有经验的捕手,正在指导对面的小孩挥棒。我盯着瞅了一会儿,少年捕手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我的耳朵。虽然听不太懂,但看小孩有模有样的姿势也知道少年指导的好。
我放空,看着小孩开始练习挥球。挥空、挥空、挥空……然后是清脆的声响。
击中了!
我捂住鼻子,杯底的蓝莓酱溅在我白色的球鞋上。我痛到无暇关注,只觉耳鸣。
少年带着小孩陪我去了医院。医生给我检查了下说我幸运,劲儿再大点,可以直接左拐了。我问左拐去哪?医生笑呵呵地说,我们这儿左拐是整形医院。
08.
我偶尔会想起那时少年在医院内盯着我的惊恐的眼神,然后当着他的面笑出声。虽然少年也承认过,当时是因为我身上隐约漏出来的纹身和好多耳钉、以及说话时露出来的舌钉,觉得我是□□,自己给家里人惹到大麻烦所以很害怕来着。
“……然后没想到只是个无业大叔来着。”他光明正大蛐蛐我。
我笑得呛住了。
09.
我接过少年递来的水,顺了顺气。这才问他,“你不用去备考吗?马上结业了吧?”
少年说:“我保送了。”
少年就读的高中以“棒球”闻名,曾培育出不少活跃的职棒选手。当然,文化课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所以这所学校的棒球队也被戏称为“球场上的精英”。
听得少年回话,我不禁打量起他。说实话,少年正经起来,的确有学霸的模样。冷静、理智,符合我对捕手这个群体的刻板印象。
熟悉起来后,我应邀也去看过他的比赛。我知他技术不错,对胜利也有执着。
“有没有想过走职棒?”我问他。
少年笑笑,“我的热情仅达爱好。”
10.
这话阿松好像也说过。
11.
知道及川放弃升学,决定前往海外走上专业的排球道路时,我是吃惊的,而后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我翘了下午的自习,去老地方躲着抽烟。
还未等我理清思绪几何,说是生病请假的阿松出现在了旁边。他用膝盖顶了我两下,示意我让个地方。
他蹲在我旁边,朝我借了个火。
怎么来了?我问他。没什么事干就来了。他回。
我没办法理解。
其实我们没有太过谈及及川,可能有那么一两句“你知道吗”的对话。我们安静地蹲在这里,我玩起吐烟圈。我问阿松,你打算学什么?
殡葬吧。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似是我的疑惑都写在了脸上,阿松笑呵呵说,感觉冷门好就业。接着他又再次沉默。然后不知道在对谁说,这种早早找到目标的人是怪物啊,再说了,我对所有东西的热爱仅达爱好。哈哈。
12.
虽然现在看来我们四个人关系紧密,但在一开始,我的确和阿松走得更近。不知道是否因为都是家中老二,我们的三观在很多时间能达成一致。
13.
等阳光从落地窗前的这片空地上转移,我收起了躺椅。虽然现如今电子产品已经很发达方便,但我更乐意在纸报上寻找各类兼职。
感谢国人恋旧的情怀。
阅读报纸上的信息并不能有助于排空我的大脑,都说了我不喜欢和想法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小孩多有接触。十来岁的年纪想得那么明白让我这个三十五岁的大人情何以堪。
14.
在樱花季即将结束时,我仍旧没有谋求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依旧在打零工渡活。
15.
今天没有排班,我把门窗都打开了在做大扫除。这天,虽已进入春季,过堂风仍有些凉。我蹲在门口做垃圾分类,从要丢掉的杂志里拾起过年回去那阵子在神社里抽到的「小吉」。我往后靠了靠,一屁股坐在了门后的地板上。
及川自从再次出发后就没有回来,社交平台上发布的消息还停留在年末阿一帮他抽到的「大吉」。虽然仍是耍赖二次抽取,但我们都习惯了。
我能感觉及川变得更加沉稳……沉浸?他沉浸于攀登梦想的台阶。抽签那次我们是打了视频的。他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偶尔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就像是待出鞘的日本刀。
真好啊。
16.
自从阿松开了店,他在夏季之外的时间都比较自由。不像有固定职业前不久又升了职的阿一,我们想见一面得拿他的日程表去约时间。
“阿一知道你在背后这么编排他吗?”
阿松把烤好的肉捡到空盘子上,我没客气顺走,又往烤盘里下了一盘大五花。
“的确嘛,现在就是很难约到阿一。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我说。
吃完后用乌龙茶清了口,我吃得有些撑,瘫在椅子上不想动。我看着阿松用纸巾擦拭杯底印在桌面上的水渍,他问我如果没有找到正职,夏天的时候要不要去店里帮忙。他给我开工资。
我下意识顺出来句话,还没说完就想吞回去。我回他,“我这个年龄也不能一直在做兼职。”
阿松抬眼,“心情不好?”
我装模作样叹了两声气,从瘫倒的状态变成了坐直。有点焦虑。我说。十五六岁觉得不着急二十五六自然能找到大方向。二十五六找吧找,现在就三十五了。我说。
没有吧。阿松又开始擦杯底。
没有什么?我问他。
他伸手点了点旁边一直立着的摄像机。
“这不是你的大方向吗?”阿松说,“做了好几年了吧。”
17.
阿松!你曾经的顾客是死人真的太遗憾了!
18.
对不起。我没有不尊重逝者的意思。
安息。
19.
总之,我又开始变得没那么着急步入正轨。夏天,我去阿松的店里帮忙,也和那个已经毕了业的少年学打棒球。
在立秋的那天我发布了一条长视频,大概总结了三十岁之后的一些思想的变化。以及过去,我很少会在视频里展露的负面情绪。而在这个视频发布的不到一个月,我又再次成为一名职场人。
“……我的打算是还是要干一份正职,钱可以少点,但不要太忙碌。拍视频就作为副业和爱好,希望能长久进行下去。或者未来的某一天我又改变了方向,但未来是未来,我只期望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20.
总之,这就是35岁的花卷贵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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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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