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分钟内紧急决定自己要得一场风寒,不是,我已经得了风寒。理由都是现成的:下午钓鱼出了工伤。
总之不能参加斯佩多和他彭格列朋友的接风晚宴了。
风寒可是会传染给大家的呢。
侍女下楼通知后,我觉得不保险,锁上了套房的两重门。原本我在等待艾琳娜的敲门声响起,那个年轻男性慢吞吞的声调,却像不换好意的蛇钻进了我的门缝:
“亲爱的西维,你就是这么接待阔别已久的朋友的吗,躲在房间不出来?你什么时候变成淑女了。”
他的声音比我记忆中更低哑,然而也不免带着一股衣锦还乡的得意口吻。
不知道为什么,那份挚友被另一个朋友抢走的不甘,一下子就冲淡了。
“我很想念你,”我老实说,“很高兴你活着回来了,戴蒙。你知道的,我从不耐烦礼拜日跟着公爵一家去教堂,但即便是我,也在上帝面前为你讨价还价过一两次。毕竟,如果你毁了容或者少了一条胳膊,艾琳娜还是会坚持嫁给你的。”
“与其那样,倒不如你完完整整地回家吧。”
门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带着股虚张声势的不耐烦味道:
“那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打开门,让我吻你那张脏兮兮的花猫一样的脸。”
我说可能存在技术上的难度。
“我把衣柜搬开,堵在门边了,”我谨慎地说,“你也知道,艾琳娜可以很坚持。而且她也有整座庄园任何一个房间的钥匙。”
斯佩多:“……”
斯佩多:“所以呢,你是不能挪开吗?总而言之,我是来给你送接骨木止咳糖浆的。”
“你太笨了,戴蒙,”我好心说,“我当然是装病啦,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怎么每次来送药的都是你?”
“当然是我向艾琳娜毛遂自荐了,”他听起来也很善良,“我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迫害你的机会,你应该自己照照镜子,每一回,你为了圆谎不得不吞下药剂的时候,你的脸色都很精彩。”
我:“……”
“还有一件事,”斯佩多漫不经心道,“我的朋友乔托下午据说遇上了他的真命天女,闹着要对人家负责,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他负哪门子责任,”我忍不住气急败坏了起来,“又不是他吻了我。我偏偏不想对他负责,怎么了?”
说完我恨不得自己扇自己一巴掌。
斯佩多:“…………”
“西维,”他感慨,“你的说谎技巧和我们十三岁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但我还是必须多管闲事地问你一句,”他言辞犀利,“你们做到哪一步了,保护措施做了吗?”
我:“……………”
我:“我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可能总共才十五分钟。”
斯佩多啧啧称奇:“乔托不太行啊,也难怪,他毕竟是第一次。十五分钟已经很厉害了。”
我:“????”
我倒是想充满恶意地反问,艾琳娜和你做保护措施了吗。转念一想,我可不能点破他们俩,且不说艾琳娜不会这么不谨慎。万一他俩乘胜追击,说怀孕了就刚好结婚,顺便邀请我当孩子的教母怎么办?
难不成,我要在孩子洗礼那天,被那个金发的预定教父当场点破,嚷嚷着你就是那个吻了我的女仆?太好了,你能顺便跟我结个婚吗?
艾琳娜绝对会喜极而泣,把我打包送给斯佩多形同手足的挚友,她的梦想之一就是我们嫁得近一点,最好是一对兄弟。
这样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甚至会因为冠夫姓,使用同一个姓氏。这年头由于宗教原因又不允许离婚。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总而言之,”斯佩多懒洋洋地说,“乔托连样貌特征都不肯说,只说是一位庄园工作的女仆。总要问过女方的意思,再正式向她的父亲求婚。把G急得不行,生怕是公爵派来勾引乔托的。”
“那个G如果生怕他老板被勾引,”我冷冷地开口,“那他应该给他的老板穿贞操裤。”
“你别跟我发脾气,”斯佩多听起来很无奈,“G有时是像操太多心的恶婆婆。我还不知你吗,你要是会勾引男人,艾琳娜能喜极而泣,给全家的仆从加一个月薪水,庆祝你开窍了。”
我:“……”
戴蒙嘱托我这两天呆在卧室别乱跑,既然不想嫁人,就老老实实装病,艾琳娜那头他帮我打掩护。我感动得不得了:
“今晚你记得别吃鱼。艾琳娜和她妈妈不喜欢吃有刺的东西,应该也不会吃,你千万别给她挑鱼刺…算了,你也让你的金发朋友别吃,就这样。”
那就只剩下公爵和传闻中的G。
斯佩多:“?”
“西维,”隔着门他干巴巴地说,“你不能随便毒死你讨厌的男人,除非不会有人追究死因。G显然没有人缘差到这个地步,你也不该在婚礼前害死我的未来岳父。”
一提婚礼我就没好气:“快走开。你应该庆幸自己不在我的暗杀名单里。”
“对了,”斯佩多想起什么似的,正色说,“今晚我会再来一趟,你记得把衣柜提前搬开。我要和你聊正事。”
我则提醒他:“你最好别被任何人看见你半夜钻我房间,否则,难听的话可就多了。我不知道你的朋友会怎么想,反正仆人们坚信,总有一天我们和艾琳娜三个人会在一起。”
“我们三个不是早就谁也离不开谁了吗?”斯佩多轻描淡写地反问。
-
我威胁斯佩多别再胡说八道了,顺便再给我带些宵夜来。他离开后,我看着壁炉上我们三个的合照,难得想起了一件事。
三年前,半岛的局势比这混乱一百倍。政权迭代交替的时候,你根本分不清好好地驾马车走在乡间,抢劫你的是活不下去的佃户,强盗,还是警察。
又或者是嫉妒你的邻居。
斯佩多即将出发前往彭格列据点的那个黄昏,公爵不在,公爵夫人网开一面放他进来告别。他邀请了我一起离开。
“我天亮就要出发了,西尔维娅,”他难得肃穆地叫了我的全名,“换一身男装,跟我一块儿走吧。你学习击剑,射击。应该不是就为了杀死田庄上的锦鸡和野兔吧?”
“再这样乱下去,不仅农民没有活路,贵族离大难临头也不远了,”他的表情淡淡的,“如果是我未来的自卫团同伴,我会告诉他们,我为保护平民而战。但你一定清楚,我的投机对象是明天,要赢就得先下注。是时候换一批更有能力的人来统治西西里了。”
“你和你的父亲无疑是有能力的新贵,西维,”戴蒙轻声说,“或许艾琳娜能从征服人心中获得满足感,但你呢,你只是在无所事事地消磨自己的天赋。”
我们告别的场所是一间溪边的猎人小屋。透过门缝,我能看到石质的磨盘和白色绸缎的裙裾。
“我只有一个问题,”我盯着那片草地里的白色,“艾琳娜知道这件事吗?”
斯佩多皱了皱眉:“你认为她会反对?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是为保护我们的家人,保护她,才拿上武器离开的……”
“那么西维为什么不能留下保护我,”杉木树皮包裹的门被推开,簌簌摩擦里,艾琳娜轻声说,“出去,西维。”
我和戴蒙都陷入了沉默。
“出去,西尔维娅,”她重复了一遍,“我要和戴蒙单独谈谈。”
我坐在旧磨盘上,思考一百多年前的驴是不是就跟我处在同一个位置。小屋里艾琳娜开口了:
“西维不行。”
“她有能力!如果你担心她的身份,换身男装就可以了,我们会保护彼此…”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艾琳娜厌倦地说,“我是说,你什么都可以带走,好马,路费,父亲武器库的任何一样东西。我替你准备好了,这些你都可以带走。”
“西维不行。”
我有一种父母为我吵架的垂头丧气感。
“艾琳娜,”斯佩多听起来也很疲倦,“嫉妒不只会伤害西维,也会伤害你自己。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我没说过我不会,”艾琳娜依旧冷静,牢牢统治着她庄园地界上的所有人,“我只给你两个选择,戴蒙,要么独自离开,要么你也留下。”
“否则我就去告诉父亲,我怀孕了。根本不需要点破你是孩子的父亲,所有人都会相信是你。”
斯佩多:“???”
如果不是情形不对,我一定会为他那句干巴巴的“我还是处子之身”大笑。
“你猜,父亲会把我赶去下乡秘密待产,同时乱棍打死你。还是捏着鼻子认下来,赶在我显怀前勒令我们结婚,”艾琳娜的笑声透着一股隐蔽的快乐,“无论哪种,你都走不掉了,戴蒙。所以不要碰你不该碰的东西。”
-
我把目光从烛光和银质相框收回来,说老实话,那天是怎么灾难收尾的,我已经不记得。
可能是戴蒙口不择言地说了句“你疯了,艾琳娜”,我冲进小屋重重推攘了他一把,挡在艾琳娜和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之间;也可能是戴蒙面无表情地说“你很自私”。
艾琳娜的笑容看起来很轻:“那么,我总要被允许自私一次。”
-
我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天艾琳娜非常幸福,因为天黑前戴蒙一个人淌过溪水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旷野的能见度很差,我走在前面不太愿意讲话,艾琳娜在身后踩着我的脚印,唱着大概是鹅妈妈童谣的英国小调。那个季节很容易有兔子洞,不小心就会摔断脚踝。
远远的,我看到庄园铜门上悬挂的油灯。判断艾琳娜可以自己走了。我跑了起来,她在后面拼命追我,绝望地喊我的名字。
那是唯一一次我没有跑过她,她重重地从身后圈住了我的脖子,眼泪流进我的衣领。艾琳娜正在发育的乳一房和坚硬的鱼骨束腰都紧密贴合着我的后背,我抬起头,看到月亮悄无声息地升了起来。
在我的一生中,我曾经无数次地和艾琳娜吵架。可是我但凡看到头顶的月光,就会回想起,我和她才是命运分配到河流同一侧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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