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要找我的女儿的话，作为她的父亲，我可以先和您说几句吗？”
声音传来，沙拉曼转过头，只见达拉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边，而先前抱着他的那个小女孩，则被之前那位号召族人动手的老人护在身后。
莩兰颔首：“当然可以。”
“魔王阁下，我达拉斯·努玛斯代表沙民感谢您的慷慨。我们违反了之前定下的条约，这是我们有错在先，作为一个父亲，我愿意代替娜雅接受惩罚。”达拉斯看着魔王，眼神坚定，“但与此同时，独角族也正谋划着将我们赶尽杀绝，甚至可能已经对我的族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作为族长，我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如果您真的是来伸张正义，我希望您能理解这一点。”
“这是自然，我为了调停而来，伤害人类也绝非我的本意。”魔王点头表示理解，“所以，为了判断的准确，我想再和你的女儿说几句话，可以吗？”
听到他这么说，娜雅忍不住朝老人身后缩去。但魔王只是朝她温柔地笑笑，招手示意她过去，就和那些与她亲近的大孩子一样。
娜雅迟疑了一会儿，又看向沙拉曼。沙拉曼想了想，朝她点点头：“没关系的，小莩不会伤害你，而且，我也在这里。”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老人依旧警惕，拦在女孩身前。
“就按魔王的提议来吧，赞迪亚叔父。”达拉斯沉默一会儿，走到老人身边，“如果是这位大贤者在的话，应该能保护娜雅的。”
“大贤者？明明只是个娃娃。”名为赞迪亚的老人愤懑地摇了摇头，看到还在发着光的护罩，又看了看沙拉曼，最终还是让出了路。
于是娜雅走了过去，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她却觉得很长很长。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几乎要从她的胸膛里跳出来了。
当她终于走到魔王面前，魔王蹲下身来，用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让自己的视线与她持平，娜雅发现，他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娜雅。”她乖乖答道。
魔王点点头：“好的，娜雅，你能告诉我，你之前做了什么吗？”
“我……我用右手，在那条小河里接了水喝……”提起这件事，娜雅又害怕起来，语气也变得嗫嚅。
“也就是说，你确实使用了他们的水。”魔王严肃起来，向娜雅伸出了手，“这确实违反了约定，错就是错，一定要受到惩罚。娜雅，请把你的手给我吧。”
娜雅吓呆了，一时间忘记了动作：“对、对不起……我没办法……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魔王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她，那双金色的眼睛就和无尽的黄沙一样平静，娜雅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地忘记了抵抗。
“等等，小莩……！”沙拉曼明显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急忙调转法杖，但没有了护罩阻拦的独角族却趁机迅速包围上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娜雅颤抖着，将自己的右手放到了魔王的手上，被他握住。魔王的体温像刀尖一样凉，让她打了个寒战。
魔王伸出另一只手，娜雅的恐惧到达了顶点，她不由得闭上眼睛。
“啪！”
预想之中的痛苦并没有出现，娜雅只觉得有什么打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有些发麻的疼。
“诶？”她睁开眼睛，疑惑地看向魔王。周围的人脸上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这就是对你的惩罚，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违背和别人的约定。”魔王的表情依旧郑重，“当然，水源的问题也必须解决，不然以后还会有矛盾产生。”
他站起来，转向一旁的沙拉曼和沙民首领：“既然独角族不愿意与你们分享领地，那就请你们另寻家园吧。当然，为了补偿你们遭受的威胁，我会让独角族为你们提供足够的给养，帮助你们穿越沙漠。”
“说得轻巧！”老人赞迪亚的怒火并没有因此平息，“你知道我们一路上在沙漠里死了多少人，才找到这么一个绿洲吗？如果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地方，带再多给养也只会死在沙子堆里！”
“这个，我想大贤者会帮助你们，他会用魔法来为你们指明正确的方向，”莩兰看向沙拉曼，后者却垂着头一言不发，“沙拉曼？”
“我也觉得这样太不公平了。”红发的孩子抬起头，“沙民们只是喝了几口水，独角族却要杀了他们，这已经是不公平的了，但最后，被赶走的反而是沙民们。”
莩兰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很抱歉，沙拉曼，但如果他们不主动离开，只会有更多的牺牲。毕竟，这里终究是独角族建造的绿洲，我不可能要他们让出属于自己的领地。”
“那也……”
“——没关系的，大贤者。”达拉斯走过来，“上一次我们离开家园，可是经历了一场血战，如今能达成这样的协议，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接着，他转向自己的族人：“各位，我想我们是时候离开这里了。或许这里确实是沙漠里难得的绿洲，但想想我们在这里度过的日子，我们可曾有我们父祖在草原上时一半的尊严？我们依旧和战争结束时一样，寄人篱下，在当丧家之犬啊！这样的日子虽然只有不到三年，却抵得上之前的十多年颠沛流离了！”
“这个绿洲是独角族造出来的，我们就算抢了过来，它也未必会听我们使唤。既然怎么选都是绝路，那为什么选择更有尊严的一条呢？而且至少现在，我们并不是孤立无援了，大贤者会帮我们的——对吗？”
众人的眼光又一次集中到沙拉曼身上，那些目光中包含着种种复杂的情绪，有怀疑、有不安，但无一例外地都有一种殷切的期待。在这些目光中，沙拉曼感受到一种热度，就好像原本悬浮在灵魂中的光之星魂，此刻化作明亮而有形的实质，压在他的肩头。
于是，他迎着众人的目光上前，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会和你们一起走，我会帮助你们，直到找到真正属于你们的家园。”
——
“能在沙漠中开辟土地与水源，建造出这样茂盛的绿洲，真是了不起的技艺啊。”
沙民已经随沙拉曼离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黄沙的尽头，魔王却依旧站在原地，欣赏着绿洲的景色。
显然，一旁的独角族并未被他的赞美之词所迷惑：“为什么要包庇那些人类，魔王？”
“这并不是包庇，我只是不希望出现无意义的牺牲。”魔王轻轻摇摇头，摘下一片树叶，唇角露出一如既往温和的微笑，“——如果无视人类的需求，一味打压他们，只会招致激烈的反抗——这会严重扰乱‘制作’的进程，你们也不希望如此，不是吗？”
“这样优秀的造物，要是毁在战火中就太可惜了。既然能让他们主动离开你们的领地，为什么不放他们走呢？”
——
“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沙拉曼将法杖插进流沙，柔和的光圈从宝石中扩散开，将所有人都笼罩起来，也将风沙阻隔在外。
这些从独角族领地离开的人类总共有六七十人，其中还有不少的老弱妇孺。没有提前修好的法阵，即使是光之星魂的力量也不足以带着如此多没有魔法的普通人、还有几乎是他们全部家当的行装使用传送魔法，沙拉曼只能依照着魔法的指引，带着他们在沙海之中慢慢行进。
入眼尽是漫天的黄沙，身后还隐约能看见绿洲的影子。沙拉曼扶着法杖，丝丝缕缕的魔力注入其中的魔法回路，借助空气中漂浮的元素，仔细辨别着方位。
一天下来，他们也没有走出多远的距离，现在身处之地，仍是萨图恩最东边的沙漠之海，再往东只有一片悬崖峭壁、气候恶劣的风暴海峡，要想找宜居的地方，就只能一路向西离开沙漠，前往遍布草甸的德诺尔高原，或者干脆直接向北，进入阿莫瑟斐的沿海领地……
要是自己在沃尔德的时候，能再多听听地理课上的知识就好了。
自从卡林和蜜丽和好之后，沙拉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懊恼过自己的学业了。但还没等他思考出什么头绪，便看见娜雅拿着食物，脚步轻快地向他走来：“给您，大贤者先生——虽然只有烤沙海胆*，还请您不要嫌弃。”
“谢谢你，我还不饿，先把食物分给其他人吧，”沙拉曼对她笑笑，“还有，叫我沙拉曼就好。”
娜雅也笑着点点头：“那——沙拉曼先生，您能跟我过来一下吗？爸爸他，好像有事要对您说。”
沙拉曼跟着她走进临时驻扎的营地，身穿黑袍的年轻男性正等在那里，见状赶紧站起身来：“大贤者阁下。”
“还是坐下吧，达拉斯族长，正好我也有点儿累了。”沙拉曼摆摆手，在他旁边坐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见状，也坐回了之前的位置：“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我的族人向您致谢，感谢您的挺身而出与无私帮助。”
他将手放在胸前，语气无比郑重。
“不用谢，作为大贤者，就要帮助别人嘛。”沙拉曼被他夸得有些飘飘然，“不过，我也想知道，你们和那些独角族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和独角族吗……既然如此，我先说说我们‘沙民’的情况吧。”达拉斯点头，神情变得有些凝重，“虽然自称‘沙民’，但我们并非一开始就居住在沙漠。几十年前，我们的祖父辈曾经是草原上的一支游牧部落，因为在与其他部落的冲突中落败，那之后便失去了曾经的家园，只能不断流浪，以至于只能到沙漠之中艰难求生。”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在几年前，我从父亲那里接过族长之位后，我们发现了独角族的绿洲。经过请求和商议之后，我们被获准跟随绿洲移动，但只能在最外围活动，不能踏足内部，更不能使用那里的资源。如果我们想要获得水源，只能收集夜间的露水，或者等待绿洲移动到其他可能有水源的地方。”
“我早就说过，这样离谱的条件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这时，一个钢刀般生硬的声音插了进来，之前的老人赞迪亚拿着啃了一半的沙海胆，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下，“现在看来，这群畜生果然不存好心！”
“我也明白，可毕竟沙漠的环境实在恶劣，我们的族人已经从原来的五百人，只剩下最后不到一百人，绿洲能让我们逃离风沙，独角族也是为数不多能使用通用语沟通的文明种族。”达拉斯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独角族竟然怀着这样的目的……可惜，我们还是太过弱小了，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不这么觉得，想要好好生活，这没有什么错。”沙拉曼一脸严肃，“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不能说因为是什么弱者，就不要好好生活了啊！”
“您是个好人，大贤者。”达拉斯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似乎不愿再谈下去，他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们接下来该往什么方向走呢？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东边已经没有路了，向西和向北都能走出沙漠，但在这之后无论如何，我们都得穿过德诺尔高原。”回忆起刚刚探查的结果，沙拉曼答道。
“高原……”达拉斯面色一变，先祖战败的惨烈情形虽然只存在于长辈的讲述与回忆之中，却依旧让他有些不安。
“没关系的，”沙拉曼安慰道，“最近我没有听说草原上有什么战乱，我们小心一点应该没事的——况且在这之前，我们也得先走出沙漠啊。”
——
然而，事实正如沙拉曼所说，很快达拉斯和他就将高原的事抛到了脑后。即使从独角族那里带走了尽可能多的给养，但沙漠恶劣的环境，还是远远超出了年轻的大贤者的想象。
青阳向着天际坠落，在地平线蔓延出一片灼烧般的明亮色彩，也将天空映成一片深青色。已经是傍晚了。
沙拉曼将手中的法杖高举指向太阳的方向，金色的指向光标从法杖顶端的宝石中探出，在干燥而无风的空气中，如同一缕烟雾飘摇直上，在高空中向前方延伸而去。只是还没伸出去多远，就和日光相互交融，不分彼此。
“再远就看不清楚了……不过之前也一直是这个方向，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沙拉曼揉了揉眼睛，又敲了敲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明明已经走了很久，有时感觉已经走了很远，有时又好像一直都在原地，沙漠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他看向身后正在修整行装的沙民们，他们从骆驼的背上取下行囊和成卷的毛毡，铺在地面上，权作休憩之所。
和出发时相比，他们的物资已经肉眼可见地少了很多。尤其是水，沙拉曼记得他们出发的时候，那些硕大的羊胃水袋坠在驼鞍两旁，几乎要将驼峰压垮，而随着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干瘪下去，那些分量却仿佛积压在他的胸口，沙拉曼握紧了法杖。
在离开之前，正是出于对魔法的自信和依赖，他才认为自己能够带沙民们找到新的家园，但是正如他无法在沙海中凭空变出绿地和清泉，魔法也并非万能的灵药，即便是掌握了光之星魂的力量，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也显得格外渺小。
一开始，沙拉曼还能用魔法竖起屏障，为所有人阻隔风沙和高温，但没过几天，巨大的消耗就让这个时间缩短到了一天内温度最高的几个小时，范围也缩减到只有老弱妇孺。而仅仅是失去了这一部分庇护，物资的消耗就增长得吓人。
“难怪娜雅会去偷水喝，在沙漠里，水用得实在太快了。”沙拉曼现在终于明白，沙民为什么宁愿一直忍受独角族的不公平待遇，也不愿意离开绿洲。就像达拉斯说的那样，他们没有选择。
“要是我能再厉害一点就好了……光之星魂啊，你应该是要来给我保护族人的力量的吧？我该怎么做呢？”
“沙拉曼，来吃饭吧。”沙拉曼正想着，娜雅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将手上用布包着的烤沙海胆和水囊递给他。
沙拉曼默不作声地接过来，风卷残云般解决掉了所有的沙海胆，又打开水囊灌了两口水吞下食物之后，将水囊还给了娜雅。
娜雅连忙摆手：“我不要——这是爸爸分好的，就是沙拉曼的份。而且沙拉曼这几天很辛苦，更需要补充。”
沙拉曼心里一阵酸楚，他点了点头，将水囊小心地收了起来。这时，他注意到娜雅走到一边，将一些瓶瓶罐罐堆叠起来，用一种他看不懂的方式组合到一起：“娜雅，这些是？”
“啊——这个是赞迪亚爷爷教我的，”娜雅笑着解释道，“沙漠里的晚上很冷，像这样把罐子扣过来，凝结的露水就会流到下面的罐子里，在绿洲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收集水的。正好现在有风，天凉得更早，我想现在摆出来的话，就可以多收集一些啦。”
风？明明在之前不久，空气还是那么死气沉沉，怎么现在突然有风了？
忽然意识到什么，沙拉曼抬头望向远处——刚刚还有些刺眼的夕阳转瞬便被黑云遮蔽，天空迅速暗沉下来，隐隐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同时，沙拉曼的瞳孔瞬间收缩。
“——娜雅，快去通知其他人，是沙暴，沙暴来了！”
沙海胆：一种浑身带着毒刺的球状小型魔物，是魔棘豆在沙漠中的表亲。因为富含淀粉和油脂，经常被沙漠中的人类或魔族居民捕获来当口粮。
本章参与：镜见姬 西风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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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九 沙漠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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