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比以往的传送都要巨大的震动和恍惚之后，沙拉曼终于缓缓睁开双眼，突如其来的刺眼阳光，让习惯了地下建筑昏暗光线的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他用袖子挡住头顶的阳光，环顾四周，入目的景色与白王城的空旷整洁截然不同，也远不像沃尔德那样富于活力和色彩，只有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漠占据了所有的视线。
这样的景色，沙拉曼只在地理课本的插图上见过，眼下身临其境，让他一时间感到有些茫然与惶恐不安。
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莩兰：如果说他只是有些不知所措，魔王的状况看起来就很不妙了。沙漠的炎热明显超过了冰精灵所能够承受的范围，融化的水元素不停从他的身上溢出滴落，整个人看上去马上就要因为炎热而中暑晕倒了。
“西督斯可没有沙漠，这恐怕是到了萨图恩吧……”尽管状态不好，莩兰还是试图分析着状况，“忘了提醒你把法杖的增幅也计算在内了，不过居然直接跨越了涅普顿海，真厉害啊沙拉曼……”
“别说话了小莩，我带你离开这里。”沙拉曼赶紧扶住他，随便挑了个方向，一边前行，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试图按照书上的知识寻找沙漠中可能会存在的“绿洲”。
不知是否是幸运，不久之后，二人的眼前就出现了令人欣喜的绿色。沙拉曼顾不上多想，拖着莩兰便用魔法向目的地传送而去。
刚一落地，清凉湿润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让两人都精神一振，莩兰也很快便恢复了神智。
“——其实我之前在想，如果能找个地方继续实验刚才那种，能够让植物生长的大地魔法就好了，结果居然跑到了沙漠里。”沙拉曼用法杖支撑着身体，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指定了方向，但即时传送是根据心中所想来确定最终的目的地的，如果心中有杂念，位置就会出现偏差，还会出现可怕的时空乱流。反之，因为你确定了想要来这里，我们才准确地出现在了绿洲当中——就像现在这样。”莩兰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道。“下次传送的时候可要集中精力啊，如果不是光之星魂，我们没准就死在传送途中了。”
“不过，”他俯下身，抚摸着脚下的地面，面露沉思，“这似乎不是自然形成的绿洲……能造出如此奇观的，恐怕只有沙漠中避世而居的独角族。”
话音刚落，莩兰抬起头，果然看见一群额生独角的魔族男女围了过来，他们与白王城的同族一样白发蒙面，只是白色的长袍更加简洁，少了几分肃穆庄重，但依旧显得一丝不苟。
“独角族，我是魔王莩兰乌多斯，这位是人类的大贤者沙拉曼达·法尔。我们只是路过此处，无意冒犯你们的领地，修整片刻便会离开。”面对围上来的独角族，莩兰站身起来，用与白王城中独角族交流时相似的语气平静地说道。
闻言，那些独角族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只是静静地盯着他们。沙拉曼想起白王城那位黑袍的卡迪西亚族长，对上这些目光时，总觉得有些咄咄逼人。
好在这样奇怪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远处传来的一阵骚动打断了他们，其中隐约夹杂着年幼女孩的哭声。独角族们面面相觑，仿佛终于达成了共识，抛下两个“入侵者”，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好像出什么事了？”沙拉曼的注意也同样被吸引了过去，“我听到有小女孩在哭……”
“看来‘外来者’不止我们。”莩兰站在原地，神色如常，“去看看吧，这里的独角族虽然不受白王城管辖，但也并不好战，只要我们不主动挑衅，不会有什么事的。”
沙拉曼点点头，也朝着喧闹声的来源跑去。
——
“……真的非常抱歉，娜雅她还小，你们看能不能……”
六岁的娜雅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袖，缩在他怀里，她能感受到父亲也搂紧了自己，以往父亲的臂膀总能带给她无比的安全感，但现在不一样，那些长着独角的白影子是父亲也解决不了的怪物，就算是父亲，在他们面前也只能低声下气地哀求。
这都是她的错。父亲反复告诉自己，不能靠近有白影子在的地方，是她没有听话。但是她实在忍受不了了，她太渴了，哪里都找不到水……
“……因为没找到水源就离开，下一次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他们的同伴这么解释着。
“没有及时找到水源是你们的问题，我们不关心你们的事。”冰冷的声音响起，娜雅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音，只能颤抖着默默流泪。
“按照约定，越界使用了我们的东西，就要把接触的那部分留下——”
“不、不行！”年轻父亲的声音里满是惊恐，“她还这么小……”
“但她有右手。”吐出话语的声音平淡流利，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娜雅把头靠在父亲的怀里，听见他鼓噪的心跳声，她感觉到白影子们围得更近了，好像还听见了机关运转的声音。之后会发生什么？她根本不敢想。
突然间，那些让她害怕的声音都停止了，就好像被擦出了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事？”她听见有人问。
娜雅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少年费力地拨开人群，向着她走过来。他有着一头如火焰般鲜明的红发，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双眼，手中拿着一根比他还要高的、细长漂亮的白色手杖。
他应该也是人类，但娜雅从来没见过他。她看看四周，同伴们也是一脸疑惑。
机关运转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娜雅听得更加分明。霎时间，四周的树木间弹出了数不清的利刃，与包围他们的白影子手上的一起，全部指向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报上你的名字，入侵者。”
“我是沙拉曼达·法尔，你也可以叫我沙拉曼，”尽管被兵刃所指，自称沙拉曼的少年脸上却没有任何慌乱的神色，“我不是故意要闯进你们的领土的，我来找我的族人……唔，就是他们。”
“我看到你们的族人向着这边赶过来，所以我也过来了。我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沙拉曼看着独角族们，被刘海遮住的眼睛看不出神情。
“他们违反约定，越界使用了我们的水。”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声响起，“现在，我们要按规定取走她接触水的那只手。”
“越界使用你们的水？”这个答案超出了沙拉曼预想，他转过头，不解地看向娜雅。
“我、我太渴了……只有那里有水……”娜雅嗫嚅着说。
“这么说，你们连解渴的水都没有了？”沙拉曼露出惊讶的神情，接着，他转向独角族，“并不是抢走了水源这样的大事，只是一个渴坏了的小姑娘喝了几口水，为这点事就要动刀子，怎么想都不太好吧？”
“这是规定。”
“话是这么说，但人总要喝水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渴死吧？”沙拉曼挠挠头，“而且，只是喝水而已，也没有破坏你们的水源……”
“这是规定。”独角族依旧不为所动。
“你们怎么就会说这一句话啊？”沙拉曼开始恼火起来，“什么规定会一点水都不给，让人活活渴死啊！”
“那是他们的问题，我们不关心他们的事。”独角族的声音依旧没有一丝温度。
“你们——”
沙拉曼上前一步，但还没等他继续质问，随着一阵潮水般的机括声，那些树丛间弹出的利刃尽数激射而出，在娜雅的惊叫声中，骤雨一般向他袭来。在沙拉曼即将被利刃淹没的前一刻，一层泛着银光的护罩自法杖顶端展开与利刃相撞，碎片乒乒乓乓散落一地。
结界的银色花纹映在沙拉曼的脸上，他举着法杖指向独角族的方向，语气严肃起来：“小莩……魔王告诉我，你们并不好战。”
为首的独角族没有回答，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沙拉曼手上的法杖。
“这是我族的造物。”他终于开口，“人类，我族的造物为何会在你的手上？”
“这是我收到的礼物。”沙拉曼直视那双乌黑的眼球，“难道说我用了你们族人造的法杖，你们也要砍了我的手吗？”
“不仅如此。你并非与我们立下约定的人类之一，如此未经允许踏上我族的领地，按规定，要付出你在我族领地上的全部躯体。”独角族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这未尝不是好事，你与我族造物的适配程度如此优秀，想必会是相当合适的零件。”
“零件？你们把人当作零件？”沙拉曼一怔，寒意忽然涌上他的脊背。方才噤若寒蝉的沙民们，听到这话也瞬间炸开了锅。
“我想起来了！我们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路上生病死去的同胞还没来得及埋葬，一晚上的工夫就全都消失不见了。”一个女孩叫喊起来，“之前我还以为是被沙漠里的魔物叼走了，现在想想……”
“这、这么说的话……我爷爷之前也是病得很重，他为了不拖累我们，就自己离开了绿洲，他、他真的是走到了沙漠里才……的吗……”另一个女孩脸色发青。
“天哪！那我们——”
“——所以，你们真的会拿人的身体来当零件吗？”沙拉曼握紧了法杖，结界的银色光芒更甚，几乎要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是‘制作’的需要。”独角族平静依旧，“灵魂回归川流，躯体则成为建造的原料，这是我族侍奉主神巴德拉尔*的准则。”
这时，一名老人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穿过人群，走向独角族。
“母亲！”方才那位年轻父亲赶紧站起来。老人没有管他，只是站到沙拉曼身后，死死盯着眼前的魔族。
“身体被野兽吞食尚且还能回到天神的怀抱，落到你们手上却是这样不得安宁。”她话语中满是被压抑的怒火，“你们——连野兽都不如！”
“无法理解，作为食物而非造物，这明显是巨大的浪费。”听她这样说，独角族只是摇了摇头。
“别管这独角畜生的胡扯了！”另一位老人站了起来，挥手朝身边的同胞呼喊，“大家也都听清楚了，这群畜生就是把咱们当圈养的牛羊，到用的时候就要全宰了！既然横竖都要挨这一刀，不如现在就和他们拼了！”
这一番倡议的效果立竿见影，不少沙民一边叫好，一边亮出随身的武器。与此同时，树丛里一连串机括运转的声音再次响起，新的利刃从四面八方伸出，明晃晃地指向在场的所有人类。
娜雅抬起头，一向带领所有人的父亲，此刻却没有动作。
“达拉斯，你还在犹豫什么？”老人很快来到他们面前，他精神矍铄，一双眼睛像鹰一样锐利，直勾勾地盯着族长，“现在，大家可都等着你这个族长做出决断了！要是这次还忍气吞声，怎么还能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
达拉斯看了看身后群情激奋的族人，又看了看身边的娜雅，最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沙拉曼：“这位小兄弟，您……”
感受到他的目光，沙拉曼回头看向沙民们，张了张嘴，话语却不知为何堵在喉咙里。
“——为了你们的族人考虑，各位还是先放下武器吧。”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插入了剑拔弩张的双方之间。
“小莩……？”沙拉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向来人的方向。
娜雅也顺着声音的来处看过去，这次来的是一个留着浅色长发的青年男性。他的脸色和独角族的一样苍白，而且也同样是一身白袍，只是他的长袍要更华丽，没有蒙面，也没有那生在额前的白色独角。一双巨大而透明的角如同弯月生长在他头的两侧，娜雅看着他，莫名地害怕起来。
见到又一位外来者，独角族也骚动起来，有几个还转而将手上的武器指向了他。为首者却不为所动，他挥挥手，示意族人安静下来。
“魔王莩兰乌多斯，我知道你的到来。”他说道，“但这里并不是西督斯，而是萨图恩。”
“那个人……居然是魔王？”娜雅抓紧了父亲的袖子，一句话也不敢说。
莩兰无视了他话语中的不敬，他点点头：“你们的族人已经向我说明了情况，只是现在看来，这件事似乎比之前想的还要麻烦。所以，请交给我吧。”
独角族们看着他，并没有放松戒备的迹象。
“请放心，我没有干涉你们的‘戒律’的想法。只是作为魔王，处理族群间的关系、为自己的子民分忧也是我的职责。”魔王伸手向下虚按，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尽管他维持着温和有礼的语气，沙拉曼却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一沉，紧接着，利刃随着机关声向后退去，而在场的独角族也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钉在原地，慢慢放下了举着武器的手。
莩兰径直走到沙拉曼的身边，环视着两族的众人：“如你们所见，我是现任魔族之王莩兰乌多斯，而这位是我的学生，也是你们人类的领袖，大贤者沙拉曼达·法尔。我们只是偶然路过，无意冒犯各位的领地，并不是你们的敌人。”
“原来那是大贤者……”“大贤者，竟然还是魔王的学生？”人群中传来低低的惊呼，随即便是一阵窃窃私语。
这里远离沃尔德，沙民又并非世界树的信徒，在他们眼中，“大贤者”与其他传说中的英雄无异，如今骤然出现在面前，却是一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而他与魔王的师徒关系，更是加重了他们的疑虑。
娜雅眨眨眼睛，她似乎从大人们的口中听说过这个称呼：“原来，他就是大贤者啊……”
“听说你在冲突中及时阻止了攻击，保护了你的族人。沙拉曼，你做得很好。”莩兰拍了拍沙拉曼的肩膀，接着，他转向沙民，“我已经听说了，事情的起因和你们这里的一个小女孩有关，请问她是哪一位呢？”
“你要做什么，小莩？”听到他这么说，沙拉曼忽然紧张起来。
魔王朝他温和地笑了笑：“你履行了你的职责，现在，我也该履行我的职责了。”
*巴德拉尔：十三主神中的铸造之神，独角族是其眷族
本章参与：镜见姬 May 西风烈 柚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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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 沙民与独角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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