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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二十六 不祥之夜

阿莫瑟斐,女王寝宫。

蓝发女人坐在梳妆台边,一手支着下颚,另一只手手指不断轻点着桌面,镜中映出的女人脸上满是不耐烦。

她在等人。不论是女王还是恐惧的君主,都从不喜欢等待。

不知过去多久,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空间内响起。不等她回应,门便被推开,一个黑发蓝眼的女人钻了进来,拖长了声音问候:“晚上好——亲爱的。”

“皮皮勒斯,你最好发誓你不是故意的,不然,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妃儿盯着女人,红眼中的瞳孔竖成了针一样的细线。

“——哎呀,都是‘影’了,什么脑袋不脑袋的。”“女人”非但没有被她的凶相吓到,笑容反而愈发灿烂,配上她一丝不苟的黑发和庄重的衣着,显得极为突兀,“生病的理由已经不能用了,我没法假装医生,只好借总管小姐的样子用用咯——还好她今天去找财政大臣对账,不在王宫……”

妃儿冷笑:“幸好只有一次。”

“不要这么说嘛,想和你独处可是很难的,”皮皮勒斯趴在椅背上,一脸委屈,“用哪张脸来见你,全靠我临场发挥,可不要认不出来哦。”

“你可是我的分身,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妃儿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所以,你特地打扮成这个讨厌的女人来见我,就是为了和我说些废话的吗?”

“当然不是啦,我是来汇报情况的。”皮皮勒斯裂开嘴角,“我们的计划一切顺利,那群傻瓜人类,还以为他们的大臣们一个个都是‘窝棚’的魔族杀的,甚至逮到了我们放出去的替罪羊——一个可怜的魔族小家伙!哈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配合剧本的演员!”

“毕竟那个小傻瓜只知道,自己的同伴被邀请去工作,然后惨死在了大臣家里。”妃儿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但是谁会在乎呢?那些‘大人们’一想到自己竟然会被‘窝棚’里的畜生冒犯,立马就火冒三丈,失去理智了。”

“接下来就该打起来了吧?”皮皮勒斯“咯咯”地笑着,“但是都这样了,这个国家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来。虽说也太无趣了,但从统治者的角度,还是值得赞扬的吧?”

妃儿冷笑一声:“什么风平浪静,不过是强撑着表面的繁荣罢了,内里嘛——说起来,那些窝棚来的可怜虫,都安置好了么?”

“都好着呢,多亏你搞定了禁卫军,借来营地放这群小东西,它们可是给了我不少惊喜,”皮皮勒斯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血红的晶体,“看,只要几个人,就能生产出这么大一块呢。”

妃儿伸手接过,手指拂过晶体表面的时候,强大的能量波动甚至使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就像是有无数个被痛苦折磨的生命在一齐发出哀嚎。

“还真是美丽啊——恐惧与绝望,是最甜美的甘露,这东西,以后没准能帮上大忙。”妃儿细起眼睛,“想必能为之后的混乱添上好一把火,到那时那群梵因多雷设下的禁锢也不能奈我何,就算是那条龙……”

“——对了,埃尔希德有什么动静么,听说他送了三个孩子去东方?”她话锋一转。

“是啊,为了他在东方的‘同类’,也顺便满足一下这三个小家伙的愿望——说来真是神奇,明明活着时候只是弱小的虫子,现在都能和魔王过两招了。说不定真能像她们说的那样,帮助和过去自己一样弱小的存在摆脱被践踏的命运呢。”皮皮勒斯也弯起眉眼。

“除了这个,就是在和孤寂一起照顾白王城的那棵树。这活计现在越来越不容易了,不光要瞒过那群照顾日光塔的独角族,还得应付不知道哪来的兴致要搞调查的女亲王和人类孩子们,估计很快还会有魔王。”

“对了,他还要找机会给我制造新的弟弟妹妹。我是第八个,要想顶上主神的位置就还需要五个,这个你也是知道的,母亲大人。”皮皮勒斯捂着胸口长吁短叹,“我们的总管大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那他得好好努力了,谁叫他自己选了这么条曲折的路呢?”妃儿垂着眼,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头发,“不过我现在倒是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打算了,在力量不完全的时候是该多些耐心,多些算计。”

“——不过,他可以算计我,我自然也可以算计他。”

她抬起眼,猩红双瞳溢出锋利的光。

“总之,目前的形势对我们来说一片大好,这实在再值得庆祝不过了。”皮皮勒斯继续用那过度甜腻的嗓音说着,“不如来做点什么有意思的事——比如说,除掉那个碍事的梵因多雷?”

“他?”妃儿眉头一皱,“之后再管他吧。”

皮皮勒斯瞪大眼睛:“怎么?居然不急着让你最讨厌的梵因多雷消失,莫非你们还培养出夫妻感情来了?”

“怎么可能!”妃儿嫌恶地瞪了它一眼,“我的意思是比起他,还有更需要立刻被除掉的人——就是她,萝贝塔·伊尔瑞特。”

她一把捏住眼前人的脸,逼迫“她”抬起头来,对上自己的目光:“禁卫军是一群只知道听女王命令的蠢货,梵因多雷更是个脑子和胆子一样小的废物。只有这个女人,她和女王太亲密,恰好又该死的聪明……如果我还想继续用这身份办事,就得让她从我的眼前消失!”

她手上用力,被修得细窄的指甲陷进皮肤,在“萝贝塔”的脸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原来是这样。”皮皮勒斯看着她,仿佛完全没有痛觉一般,反而裂开嘴角,“那就先安排这位小姐吧,只是可能会有点慢,还得麻烦你再忍一段时间哦——哎呀,说了这么久,她该回来了,那我下次再来找你吧,可不要认不出我哦。”

不等妃儿发作,皮皮勒斯向后退去,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房间,只留给她走廊上一串风风火火的脚步声。

一进王宫,萝贝塔便直奔女王寝宫。她一边提着裙子在长廊上飞奔,一边焦急地张望着,心中的不安也在渐渐攀升。

终于,她在走廊上找到了女王,她穿着睡衣,看起来只是普通地因为失眠而在寝宫里徘徊。

“阿舒利亚!”萝贝塔快步上前,拉起她的手,从头到脚查看了好几遍,在确定她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之后,才缓缓出了口气。

“——好了,萝贝塔,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女王被她神经质的行为弄得有些无奈,“我记得你不是对账去了吗,怎么这么慌张?”

“我担心你的安全,所以一对完账,就立刻赶回来了。”确定女王还完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萝贝塔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立刻放开了手,“先是御前会议大臣的家眷遇刺,现在又是他们本人,这已经是去年以来的第六起了,怎么能叫人不担心……而且你还把禁卫军调出王宫,这太不合适了!”

“上次他们说抓到了凶手,是‘窝棚’里的流浪魔族,但是现在,袭击仍然在继续发生。这次两位大臣遇袭的地点在御前会议大厅,萨登斯伯爵当场身亡,阿德尔伯恩侯爵重伤,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女王神情严肃,“灯下黑——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该动禁卫军了,”萝贝塔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亲爱的,我们明明还可以用别的,城防军,大臣自己的侍卫,或是……”

“毕竟,他们是最可靠的。”女王安抚地握着她的手,“而且,亲王要去探视受伤的阿德尔伯恩侯爵,我给了他几支队伍。”

“什么?”萝贝塔瞬间变了脸色,“亲王怎么会在这时候离开王宫?还带走那么多人——”

“阿德尔伯恩侯爵对塔利昂和他的兄弟有知遇之恩,这时候他们急着去探望,也是人之常情。至于禁卫军,是我让他们跟着的。”女王试图安抚她。

“梵因多雷公爵也在,偏偏在这个时候?”萝贝塔明显不满意这样的说辞,眼中流露出锐利的狐疑神色,“谁知道凶手是不是还在这附近,有没有可能对你和孩子们……最近可怕的事已经够多的了,你知道吗,我还看见——”

“看见什么?”女王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

她神情的变化落在萝贝塔眼中,她的话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什么,只是看见驻地的禁卫军只剩下三支小队,很没有安全感——但别担心,阿舒利亚,我会想办法的。”

女王叹了口气:“会好的,萝比,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阿舒利亚,会好起来的。”萝贝塔反握住她的手,感觉到手心薄薄的细汗,和一片冰凉。

将女王送回卧室,又反复叮嘱了值夜侍女之后,萝贝塔才稍稍松口气。就在她即将走到长廊尽头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像是几个孩子的声音。

噪音的源头是三公主阿尔菲的卧室。萝贝塔捏紧了裙摆,放轻脚步贴近门边。

“对不起,阿尔菲,我只能做到这样了……”一个细柔的少女声音说道。

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回答:“没关系艾莲,娃娃的裂口已经缝上了,再说……”

“但凡认真上了女红课,都不会缝得这么丑吧?”声音属于一个男孩。萝贝塔皱起眉头。

“弗雷德,不许这么说艾莲!我还没和你算弄坏娃娃的帐呢!”

“好好好,我错了。公主殿下如此宽宏大量,一定会原谅在下的无心之举吧?”

“咳!”萝贝塔清了清嗓,打断了这不敬的话语,敲门的力道也重了许多,“阿尔菲殿下,您还好吗?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麻烦?”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不一会儿,细碎的脚步靠近门边,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金发金眼少女开了门。

“总管小姐好,很抱歉打扰您。”名为艾莲的少女向宫廷总管屈膝行礼,“未能让殿下及时安寝是我的失职,还请您原谅。”

“不是艾莲的错。今晚外面死了人,我见不到妈妈,爸爸也出去了,我是担心才睡不着的。”和女王有着一样的深肤红眼的小女孩抱着兔子布偶跳下床,“哒哒哒”跑到萝贝塔跟前,拽着她的袖子摇晃,“萝贝塔小姐,不要怪艾莲。”

她举起手里的布偶:“艾莲一直陪着我,还帮我缝娃娃——是弗雷德弄破了它!”

说完,阿尔菲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身后的男孩。那位金发少年也瞪大了他蓝色的眼睛,张了张嘴,很快又垂下头,向萝贝塔鞠躬。

“没事的,殿下。我才见过您母亲,她很好。您的父亲身边也有人保护,他会平安归来的。”萝贝塔弯下身摸了摸阿尔菲的头,向一旁还维持着屈膝礼的艾莲颔首,示意她起身,“作为公主的女伴,既然阿尔菲殿下认可了你的陪伴职责,我便不再追究。”

接着她转向鞠躬的弗雷德,眼神和语调都变得冰冷:“至于您——梵因多雷先生,为什么您在公主的卧室里,还如此冒犯她?希望您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眼前的金色脑袋明显颤抖了一下,接着挤出话语:“我为我无知冒昧的举动向殿下道歉,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该这么做,无论什么样的惩罚都是我该得的。”

“——不过,我们兄妹二人是受亲王殿下之命陪在公主身边的,并非有意不敬。”少年依旧弓着身子,语气却逐渐硬起来,“您可以去问亲王,小姐。”

萝贝塔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是、是因为最近的凶案,亲王殿下希望我们彼此照应,以防万一。”刚站直没多久的艾莲又弯下了膝盖,“亲王殿下是为了保护阿尔菲殿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答似乎并无不妥,但萝贝塔还是感觉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理智让她理解了亲王的意图,但梵因多雷——她已经听了太多关于梵因多雷公爵试图让自己的养女取信于三公主、进而让自己的继承人与公主联姻的流言,更了解到公爵以女王姻亲自居,差一点在自己之前当上御前首相。

“是这样子没错啦……”小公主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阿尔菲用右脚尖磨蹭着地面,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妈妈病刚好,爸爸也很忙,就让艾莲他们陪着我了,不然我才不要和弗雷德呆在一块呢!”

看着那双熟悉的红色眼睛,萝贝塔重重地叹了口气,蹲下来抱了抱这个小姑娘:“不用担心,阿尔菲殿下,我也会保护您的,您不会有事的。”

她起身看向另外两个孩子:“最近不太平,亲王的顾虑确实在理。这段时间就好好陪着殿下吧,艾莲小姐。我也会多安排些人过来。”

“是,伊尔瑞特小姐。我不会离开殿下的。”艾莲深深屈膝,扶着膝盖起身向公主伸出手。阿尔菲靠过去,搀扶着她走向床边。

“——至于梵因多雷先生,您和公主共处一室实在有些不合适。既然亲王记挂您的安危,您就和他待在一块吧。这会他也该回来了,我带您去见他。”

弗雷德抬起头活动肩膀和脖子,看了看萝贝塔,又看了看阿尔菲和艾莲。“您会和亲王殿下解释的,对吧?”他问道。

“这您就不必操心了。”萝贝塔没有再看他,转身半掩上门,示意弗雷德跟自己出来。

“辛苦你们了,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吧。”

目送最后一位随行者离开后,塔利昂亲王终于可以收起几近僵化的笑容。然而他这口气并没有松多久,一个黑发蓝眼的女人就领着他的侄儿出现在他面前。

“晚上好,伊尔瑞特小姐。”亲王暗自叹气,不得不重拾礼节,“弗雷德这孩子,不好好待着又出来闯祸了?真是辛苦您了。”

“哦,这您不用担心,梵因多雷先生没有乱跑,他一直待在阿尔菲殿下的卧室里。”女人朝他微笑,像是白瓷盘上裂开一道口子,“反倒是他待得太久了,以至于心生不满,居然对公主不敬呢。”

塔利昂瞪大眼睛看向弗雷德,后者迅速别过头,只能看见他似乎在暗暗咬牙。这孩子,真是一刻都不能让人省心。

“——所以我想,让他再和阿尔菲殿下共处并没有什么好处。如果您信不过内城的守卫,就请让他跟在您身边吧,殿下那边我也会安排的。”

亲王的额头开始冒冷汗。他想起分别时兄长提及让孩子们聚到一起的事,看来已经有人先一步传达了消息。自己这位大哥,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如此也好。”所幸伊尔瑞特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发挥更多,塔利昂赶紧先应承下来,招手让弗雷德来自己身边。

然而,宫廷总管似乎并不打算离开:“亲王殿下,随行的禁卫是否都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果然。塔利昂长出一口气,接着答道:“此行多亏女王陛下允许我带禁军出行,也不会如此顺利,他们都没有辱没蔷薇旗帜*。”

“想必也是,加上梵因多雷公爵带来的护卫,两位身边可是几乎有一支军队了。”伊尔瑞特细起眼睛,用狸猫盯着猎物的眼神盯着他,“女王陛下对梵因多雷可是相当重视啊,你们也该待在自己的位置履行好职责才是。”

“——如果有人对陛下、对阿莫瑟斐存有异心,即便是我的父亲,我也不会善罢甘休。”那双蓝色的眼睛中燃起冰冷的火焰,“希望您也有这样的觉悟,亲王殿下。”

“自然。不光是作为封臣的职责,女王陛下对梵因多雷的提携之恩比之阿德尔伯爵更甚,我们兄弟二人始终铭记于心。”塔利昂微微躬身,话语谦逊。

“您能明白就好。”萝贝塔·伊尔瑞特终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脚步声远去后,塔利昂责备地瞪了一眼侄儿:“你该给你父亲分忧而不是添乱,弗雷德。”

“知道了,叔父大人。”弗雷德依旧不满地嘟囔,“但给他添乱的恐怕不止我。”

“行了!”一向温和的塔利昂此刻也忍不住呵斥,拉上男孩赶紧离开。

*女王禁卫:守护金雀花城王宫的禁卫军,直接听命于女王。由弗雷雅大帝组建,并授予使用王室徽记“铁篱蔷薇”作为旗帜的权利,故又称蔷薇禁卫。

本章参与:西风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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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二十六 不祥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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