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历201年桃月的晴朗的一天，10岁的卡林·英格威来到嘉瑞家宅邸前，来找他的朋友——和他同岁的嘉瑞家主之子安德森·嘉瑞。
在他敲门后，仆人为他开了门。正当他准备去通报时，一个粉色头发的少年就从房中跑了出来——正是安德。
“卡林！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没办法，要跟着祖父去参加会议……”卡林不好意思地和朋友道歉。
“唉，你这个少主真不容易，谁叫你父亲是……”安德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不过不管怎么样，你现在都解放了，走吧！”说着他就拉起卡林进了门，两个人边走边说笑。
“……南方城邦有意思的东西可多了，你还记得之前集市上看到的那些火结晶饰品吗？”安德兴高采烈讲着他近期的见闻，“那还不算什么，我和你说我找到了关于他们那边火神信仰的……”
“那东西你也敢收，不怕嘉瑞伯父收拾你？”卡林瞪了他一眼。
安德缩了一下脖子，但很快又摆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我也就看看没拿回家嘛，看看又有什么……”
“你真是……”
二人讨论得正热火朝天，走廊拐角处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小女孩小心翼翼伸出头往他们这边看。
卡林眼尖发现了她：“咦，那是——”
小女孩察觉到他的目光，飞快缩回去，一眨眼就跑掉了。
“是那个小怪物……”安德皱着眉小声嘀咕。
“谁？”
“啊，我忘记和你说了，”安德挠了挠头，“那是我姑姑的女儿米莉安，这几天在我们家，你还没见过她吧？”
“确实是第一次见。我们是不是吓到她了？”卡林有些担忧。
安德一摊手：“嗨，她能被什么吓到啊，她六岁就开始鼓捣烈焰魔法了，还净挑那些爆炸一类的，你说一个小女孩怎么就喜欢这些危险的东西——卡林？”
卡林没有理会他的抱怨，正试着接近那个小女孩。米莉安见他走进，抱着本子紧张地后退了几步，像只受惊的小刺猬。
“呃……那个，嘉瑞小姐，”卡林小心翼翼斟酌着措辞，“别怕，我没有恶意……听说你喜欢烈焰魔法？”
蜜丽慌张地点点头：“我……我在想怎么把后院的山炸开，它挡着我们的路了……”
“什——么——！”听到这话，安德瞪着眼睛差点跳起来，“我就说后院怎么那么多沙土！果然是你这丫头又闯祸了！你刚刚不会又去那里了吧？我要告诉丹妮姑姑——”
卡林没有理会，依旧试着和米莉安交流：“唔……我想，问题可能出在威力上？……我们可以一起研究一下怎么改良……”
话音未落，女孩转头跑向房间。
“都说你吓到她了！”卡林有些气恼地埋怨道。安德显然还没消气，把头扭在一边没搭理他。
不一会儿，米莉安拿着一叠厚厚的书和笔记摇摇晃晃地跑了回来，扑啦啦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卡林和安德愣愣地看着她。
“……你要干嘛？”安德叉着腰没好气地问。
米莉安并没有理睬他，她有点慌张地快速翻着书页，将一页复杂的爆炸魔法阵展示给卡林看；“就、就是这个，我是按照这个做的……”
“啊……等一下！”女孩慌慌忙忙在另一摞书里找到自己的笔记展开举到卡林面前，有些结巴地解释，“这里是我的，计，计算步骤……”
卡林双手接过笔记：“好，我来看看……”
卡林认真地读着米莉安的笔记，而米莉安则低着头，不时怯怯地抬起眼睛看看卡林。
“……好厉害。”卡林突然感叹。
“诶？”
“这其中有些元素的拆解连我都没能掌握……但是嘉瑞小姐竟然能理解得这么好。”卡林翻着笔记，赞许地朝米莉安微笑，“真的做得很出色，嘉瑞小姐。”
“唔……啊、啊……谢谢……”他这一番高度评价让米莉安立马涨红了脸，她紧张地拉下帽檐，试图把自己整个人藏到兜帽里。
“不过，咒语的写法不对呢。你看这里，应该是‘凝聚’，但这个音节写错了就变成了‘扬尘’……”卡林指着笔记上阵法边缘的一个单词说。
米莉安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然是自己写错了，她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啊……真、真的……”
卡林赶紧拍肩安慰她：“没关系，找得到问题就说明离成功很近了。”接着他微笑着向米莉安伸出手，“我们再去试试吧？”
“嗯！”小女孩振作起来将手搭上，和卡林一起去了后院。
“等、等一下！卡林你要陪她胡闹吗？给我住手啊——”安德反应过来，想起可能会发生的“惨剧”，赶紧追上两人，边跑边抓狂大喊，“啊啊啊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番折腾之后，三人灰头土脸坐在后院里。
“呼……不管怎么说，比上次有进步了，做得不错。”卡林笑着摸了摸米莉安的头。
“嗯，谢谢！”米莉安也抬起脏兮兮的小脸，“……啊，对了，我，我可以叫你卡、卡林哥哥吗？”女孩绞着手指，眼里满是期待。
“嗯……随你喜欢就好。”卡林点点头，“那我也可以叫你蜜丽吗？”
“好的！谢谢卡林哥哥，嘿嘿！”女孩笑得十分灿烂，看上去是真的很开心。
被迫参与“危险魔法实验”的安德在一旁崩溃地碎碎念：“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的……为什么她破坏力这么大啊明明父亲只是个野法师……一定有什么问题……”
“不客气，慢慢来吧，会越来越好的。”卡林依旧在鼓励蜜丽。
“慢慢来什么啊这里是我家啊喂——！卡林你今天给我留下打扫院子啊啊啊啊——”
在这次奇异的初遇后，卡林拜访嘉瑞家的频率上升了，除了找安德，他还要解答蜜丽在魔法上的问题，然后三人一起实验——安德后来也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和他们一起胡闹了。
蜜丽离开家主家后，嘱咐他去母亲的住处找自己。于是又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卡林来到嘉瑞家主的妹妹丹妮拉的私宅——也就是蜜丽自己的家。
“喔，我看看是谁来了，是英格威的小少主——”开门的是一个开朗的黑发男性，是蜜丽的父亲埃文，也就是安德口中的“野法师”——在与丹妮拉结婚前他确实是脱离沃尔德体系管理的云游法师，蜜丽和他一样有双深灰色的眼睛。
客厅内坐着的女性也放下书朝卡林温柔地笑笑：“是蜜丽的新朋友吗？快进来。”这位年轻的妇人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丹妮拉·嘉瑞，她有一头漂亮的粉色长卷发，蜜丽这点和她类似。
“抱歉，我来叨扰了。”卡林像个小大人一样向嘉瑞夫妇问好。
“哎呀别这么见外，就当是自己家一样，进来吧。”丹妮拉捂着嘴笑，提着裙子起身走到门口将卡林接进门。
“是啊，而且蜜丽一回来就告诉我们这几天发生的事，嘴里还总念叨卡林哥哥卡林哥哥的。”埃文爽朗地笑着，把端着的茶放到卡林面前。
“蜜丽提起过我？不过到也会是她的性子。”卡林接过茶一边小口嘬饮，一边这么想着。
丹妮笑得意味深长：“感觉那孩子唯独对你的态度有些不一样呢。”
卡林措不及防被茶呛了一口。
“好啦，丹妮你就别捉弄他了。”埃文拍了怕卡林的背帮他顺气，然后站起来，“你是来找蜜丽的吧？我这就找她下来。”
“没、没事。”卡林抚着胸口恢复了正常呼吸，嘉瑞夫妇的热情和亲密着实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卡林哥哥！久等了！”蜜丽从楼梯上飞奔下来，她比两人初见时开朗了不少。
卡林跟着她上楼，这时他留意到楼梯边的墙上有一幅画着一对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女的画像。
“这是爸爸妈妈年轻的时候哦。”蜜丽凑过来，“妈妈在外出游历的时候遇见了爸爸，然后让流浪画师画下了这张画。”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蜜丽点点头：“听说外公不同意，是艾伦舅舅说让爸爸放弃云游留在学城教书，他们才结婚了。”
这么做不光是给未来的妹夫一个体面的工作，也是为了防止家族秘法外泄。卡林想着，“他们看上去很相爱。”
“嗯！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提起父母，蜜丽永远可以自豪。
轻松愉快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一段时间过去，卡林逐渐忙于处理事务和学业，和蜜丽一起相处讨论问题的时间越来越少。
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卡林会想，蜜丽现在如何？听说嘉瑞家有意让她成为辅助法师，但她自己想加入正面战斗，不知道她会怎么应对这些呢？
当然，这些问题都不是英格威的少主能花大量精力去关注的。随着祖父的衰老，卡林需要接过重任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如果父亲还在就好了。”卡林有些酸涩地想，不光是出于对自己是否能顺利接替德高望重的祖父的担忧，也是这样重要的时刻父亲不能在一旁见证。
可惜那个曾经叫亚当·英格威的男人已经做了圣母的孩子，不再属于英格威了。
时间走到赤历205年墨月的第一天，这天卡林和家人照常来双树圣堂做礼拜。圣堂里唱诗班的歌声宁静而肃穆，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但卡林还是被身边修士和修女的小声交谈扰得心绪不宁——他们正在谈论现任大贤者，内容让人十分不安。
“自从说收到指引之后大贤者就进入镜庭再也没有出来过，真让人担心……”“可大贤者的身体已经……这次能挺过去吗？”“不会有事的……有圣母的指引，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他们的讨论让卡林不自觉屏住呼吸，但越是关注越是焦躁，他能做的也只是更加用心地祈祷，希望圣母能保佑祂的孩子。
这时候枢机会*的传令官急急忙忙跑出来，人群开始骚动。
“卡林·英格威先生在吗？大贤者指名要见你。”
“什么？！”卡林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急忙站起身，“父……大贤者他说什么了？”
“还不知道，只是说是世界树新的指示……”
没等他说完，卡林就赶紧冲向镜庭，险些将传令官撞倒。
“——英格威先生！”
赶到镜庭时，卡林被告知大贤者病危，已经转移到附近的卧室。听见病危二字，他只觉得脑内“嗡”地一声，想也没想就焦急地向那里赶去。
当他推开门，看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时，卡林完全失去了身为少主的冷静，不顾在场的众人直冲到父亲面前。
卡林的父亲——第422任大贤者亚当·英格威无力地躺在床上，瘦得几乎脱了形，他艰难地转过头，好像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睁开眼看着卡林：“你们，都出去吧……接下来的话只需要卡林一个人听……”
“父亲……！”房间里的其他人离开后，卡林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湿了眼眶，“你不会有事的……”
大贤者轻轻摇头，紫色的双眼中满是忧伤和歉意：“没办法了，这是我最后的时间了……圣母仁慈，让我得以见你最后一面……”
“不要这么说！你是圣母选择的人，你会没事的……”
“我没有经受住世界树的考验，驾驭不了光之星魂的力量……我很抱歉，孩子。”大贤者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无力地侧过头看向卡林的眼睛。
“不……”泪水从脸颊滑落，卡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力过。为什么要道歉？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该道歉的人不是他，是……卡林赶紧摇摇头，把这可怕的想法赶走。
“不要沉湎于悲伤，卡林。你还有很重要的使命，”大贤者强打起精神，开始交代世界树交给他的任务，也是为了鼓励卡林，“我之后下一位大贤者就快出现了，你要好好指引他，这是……世界树给我最后的指示……”
“可……”
“这是圣母赋予的天命，我的孩子……你是英格威的骄傲，你会完成的，对不对？”
“可是你怎么办？我去帮助下一任大贤者，你怎么办？”卡林早已泣不成声，“你也……你也是大贤者啊……为什么没有人来帮过你呢……”
“抱歉……我只能走到这里了，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大贤者试图抬起另一只手，想摸摸卡林的头，但最终还是失败了，手在卡林面前无力地落下，“我亲爱的……孩子……”
而卡林也惊恐地发现自己抓着的那只手越来越沉：“父亲！父亲……！”
可是无论卡林如何呼唤，大贤者都毫无回应。卡林跪在父亲的面前，颤抖着将对方已经变得冰凉的手放在额前，小声啜泣。“……不要离开我……”
不久，亚当的身体开始发光，那夺目的光离开了亚当的身体并凝结成一团，飞向了世界树。圣母还是收回了祂的恩赐，卡林盯着世界树的方向，那团光是那样刺眼，以至于模糊了他的视线。
之后的事情卡林记不清了。传达大贤者逝世的悲报，枢机会和贤者议会商议葬礼流程，庄重严肃而简洁的葬礼，程式化的悼词，还有来自亲友的“节哀顺变”，这些回忆都被模模糊糊地一笔带过。直到下葬时他看到被刻在墓碑上刺眼的“NUMBER 422”，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彻底崩塌了。
他听到自己心跳声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大，终于在葬礼结束的时候，他冲了出去。他漫无目的地跑着，最终耗尽了力气，气喘吁吁地坐在花坛边上。不知何时，蜜丽已经无声地站在他身后。
“……那算什么？最终他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数字……不，不对。”卡林痛苦地用双手抱住垂下的头，“我不该这么想……那是因为他是神的孩子，神明对所有孩子都是平等的……”
蜜丽在他身边坐下，用手轻抚卡林的后背，无言地安慰着他。
卡林抬起头，苦涩地看了看她：“你肯定也觉得我很自私很懦弱吧，蜜丽。父亲他……是为圣母献身的，我应该为他骄傲，不是吗……”
“可那仍旧是你的父亲啊，卡林哥哥。”蜜丽轻轻摇了摇头，“至亲离去而悲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果是我的爸爸妈妈去世，我可会比卡林哥哥表现得……丢人多了！”
“不，别这么说。只是，那不只是我的父亲，他也是人类的大贤者，我不应该……”
“不管那个人是谁，有什么身份，他终究是你爱的人啊。”蜜丽安慰的话语依旧轻柔，眼神却是超乎卡林想象的坚定，那个小女孩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所以请允许自己的悲伤吧，不要因此而愧疚。”蜜丽温和地笑着，阳光也从阴霾中钻出来落在她头发上，“因为大贤者很爱卡林哥哥，卡林哥哥也很爱自己的父亲，圣母不会因为爱而怪罪谁的。”
卡林依旧沉默，但压在心头的重量似乎减轻了不少。这时候嘉瑞夫妇来找蜜丽，蜜丽拉着埃文跑到卡林面前。
“以后就把我们也当做你的亲人吧，卡林哥哥！”蜜丽一手挽着埃文的胳膊，另一只手拉起卡林，“虽然不一定能代替大贤者，但我们也会很爱你的！你可以把我爸爸当做你的爸爸——”
“诶？”蜜丽的话让卡林一时转不过弯。
埃文则大笑起来：“能有卡林这么优秀的孩子也不错嘛！”
话音刚落他就被妻子狠狠捶了一下肩膀：“说什么呢，我们不是已经有一个优秀的孩子了吗？”
“喔对对对……”埃文赶紧挠挠头掩饰尴尬，“不过优秀的孩子肯定是越多越好啦！看我们的蜜丽，卡林，还有安德……”
提起安德，埃文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可惜那孩子一直不肯叫我姑父，真难过……”
他这副沮丧的样子把丹妮逗笑了：“他其实很喜欢你的，只是小孩子闹别扭呢。”
“我也觉得埃文先生是很优秀的人，安德他只是还放不下身份观念吧。”卡林在一旁笑着补充，压抑的情绪已经一扫而空。
“他只是怨念爸爸从我们家抢走了妈妈而已啦！”
“什么叫我被抢走了，明明是我把你爸爸抓回来的！”
“好凶啊丹妮——”
一伙人谈笑起来。卡林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这种幸福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随时都会失去。但那又如何呢？既然他们把他当家人，他也会和守护家人一样守护他们——守护自己的幸福。
*枢机会：大贤者之下双树教会的最高权力机关，由十三位枢机主教组成。
本章参与：西风烈 柚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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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剑与花【卡林&蜜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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