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晃而过,很快又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这应该是心态最平和的一次出发了。柳七刀这样想着,看到记不住队的五个人一只雕从楼上飞奔下来,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他往旁边站了站,给雕兄挪了点地方,感觉到它宽大的羽翼暖烘烘地紧贴在他身边。
“不好意思,睡过头了!”方叱羽从雕兄背后探出头来,“大家都到了吗?”
“四个队伍都到齐了。”回答他的是行守,“至于恰鸡队么,他们并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前去有间客栈,已经早一步出发去浮景峰了。”
“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用奖励关卡换掉第八天了。”裴洛川若有所思。
唐逐星耸耸肩,道:“无所谓了,大家各有各的路要走。”
像这样四支队伍同时挤在柜台前是非常少见的,人群的最前端,仇非还在跟蒋玉凤反复确认细节。
“奖励是固定的,对么?”她再三询问,“不会因为我们人多就导致有些队伍拿不到或者拿到的奖励变少吧?”
蒋玉凤面对乌泱泱一群人,笑容仍然淡定温和,耐心地答道:“不会的。具体的回报,是根据进入的队伍决定的。”
仇非点点头,又追问:“你能确保那张图绝对安全吗?不会出现文字游戏吧,比如说像‘有间客栈’绝对安全但客栈外面存在危险的情况。”
“只要侠士们决定在第六天前往有间客栈,那么第六天就是绝对安全的天数。”蒋玉凤回答,“侠士们只需在有间客栈放心休息、自行游玩,十二时辰后,就可以回到这里了。”
“听起来好像没坑。”曲小蕨嘟囔道。
“那走吧。”师襄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好开心啊,有种大家一起去郊游的感觉。”李千驰嘿嘿笑了两声,左手一揽谢不若,右手往祝灵正的肩膀上一搭,“好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时候了!”
他是轻松,被他搭住肩膀的祝灵正浑身僵硬,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师襄。
师襄背对着他站着,根本接收不到,兀自对蒋玉凤说:“行,那就麻烦你送我们去第六天。”
“好的。”蒋玉凤从善如流,微笑道,“这是你们的第六天……欢迎来到有间客栈。”
春寒度水,夜色临山。
驿边棠花,送君折柳。
眼前一晃,他们一行人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山道上。只是和总是氤氲着阴沉浓雾的“客栈”不同,作为第六天出现的有间客栈,阳光和煦,带着暖洋洋的温度,照在脸上肩上,竟然让人打从心底里有一种安心和放松的舒适。
空气中弥漫着草叶的清新,在“客栈”里休息了五天都没能完全抹去的疲惫感,在也温柔的风中慢慢消退着。
“好舒服……”
曲小蕨张开双手,闭上眼,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睑,将世界晕染成一片暖橙色。
“这就是奖励关卡啊。”陆厌也感叹道,“确实不太一样。”
祁云纵就更直接了:“好像进了小说里的灵泉空间,空气都是甜的。”
这张地图更加类似于游戏里的样子,一切都充满了令人怀念的熟悉感。只不过,山道上没有装备商人葛尔施,马厩旁不见忙碌的店小二,外面的茶棚里没有喝茶的丁承望和罗大力,连那条叫阿黄的狗都不在。
“和湘竹溪一样,没人啊。”亓秀秀边走边四处打量,道。
龙葵闻言,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别啊,这儿晚上不会也有尸人从地底下爬出来吧。”
“应该不会,蒋玉凤说第六天是绝对安全的,这句话没有文字漏洞可以钻,那就是字面意思了。”付井仪道。
“保险起见,再检查一下?”师襄略一沉思,对自己的队友们挥了挥手,“走,去客栈后面看看。”
“那我们也去前面转一下。”方叱羽道,轻轻拍了拍疾夜的脖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疾夜清鸣一声,展开双翼,飞上了天空。
“那我们就去检查渡口那边吧。”眼看着记不住队和好莱坞队各自行动起来,仇非转头,对众人道,“师襄说得没错,涉及到安全问题,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付井仪点了点头:“我们去检查客栈里面。”
这张地图和游戏一样,并不算大,如果有什么动静,四队应该都能察觉到,这也是大家放心分头行动的原因;商量完毕,饿了么队便径直朝客栈外延的那片沙洲走去。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岸边,再向前,就触碰到了空气墙一样的东西,看来这里就是地图的边缘了。
沙洲上,铺着一条小小的木质栈道,尽头延伸成码头的形状,涌上岸边的河水一浪紧接着一浪,打在木桩上,水声叮咚连串。放眼望去,对岸似乎有山影绵延,淡云薄雾萦绕山间,宽阔的河面上波光闪烁,阳光的碎影随浪涛粼粼流动,让人不禁一扫心中郁气,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如果每一天都是这样就好了。”龙葵忍不住感叹道。
可惜,这宁静与安谧仅属于第六天的有间客栈。
这张地图实在也不大,祁云纵在岸边溜达了一圈,将走过的地方铺满了生太极。没进战,就说明没有敌对势力存在,这里确实是非常安全的。
地面上掠过宽大的黑影,柳七刀抬头看去,疾夜在天空中盘旋了一圈,慢慢收拢双翼,落在了客栈的房脊上,悠闲地整理着羽毛,看来周边也没有什么危险。
真好啊。他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了和龙葵一样的感叹,如果每一天都是这样,那就好了。
检查完这片沙洲,他们便回到这张地图唯一的建筑物,客栈。这客栈和他们每结束一天回去休憩的“客栈”对比,显然矮小了许多,从外表上看一共只有两层,建模与游戏中别无二致,一扇小小的木门虚掩着,门槛光滑,显然经常被人踩踏。
除了去检查屋后的好莱坞队还在回来的路上,其他两支队伍都已经在客栈大堂中了。这大堂也实在是不大,一览无余,除了右手边的柜台,便仅有五张桌子错落摆放在正中。
一群人围在柜台旁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看到他们回来了,便让出一条路来。
谢不若眼尖,一眼就看到被付井仪拿在手中的是一张薄薄的信纸:“是那个老玩家的回信吗?”
“是的。”付井仪将信纸递给仇非。
“看你们的表情,好像不太乐观啊。”祁云纵随口说。
“让你说中了。”裴洛川叹了口气,“越来越迷糊了。”
仇非已经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来信收到。
轮回珠一事,与我无关。玩家的权限不会随着周目改变而增加,我没办法将东西放进其他队伍的背包,也没听说过它。
几轮游戏以来,我们队伍对有间客栈可供兑换的物品研究很多,也从来没见过这一类目。
虽然这种道具看上去邪门,但既然能给出复苏buff,一般不是坏事。至于轮回珠中储存着玩家灵魂一事……”
柳七刀感到旁边有人站定,他转头一看,是师襄来了,正皱着眉头,凝视信纸上的字;卫山河、祝灵正和殷炽站在门口,陆厌倚在门框旁边,都在仔细听着。
“……衷心感谢。”仇非念道。
“轮回珠中或许也有我相熟的好友。能使他们得以解脱,无论如何,实在感激不尽。
不过在此之前,我对玩家和人机之间的关系并不清楚,之所以有意控制‘队友’的人机化程度,只是因为人机以完全相同的面容和记忆做出那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侮辱,我无法接受,仅此而已。
另,用奖励关卡替换掉前面的天数而非第八天的选择是否正确,我的意见是,是的。浪客行的本质是书,所谓‘文似看山不喜平’,它的逻辑一直在鼓励玩家们迎难而上,如此才称得上精彩。
第八天是最危险的天数,规避的行为,或许会被浪客行视作是一种投机取巧,届时的奖励,肯定无法与正常情况相提并论。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毕竟第八天实在危险,若感到害怕,把握不足,替换掉它,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不必为此纠结,安全重要。
“此外,关于奖励关卡的事,想必NPC并未详细说明,我再补充一些。
浪客行的地图是长期存续的,进入也有时间节点之差,但有间客栈不受此限制。
此地是时空交汇之处,没有时间概念,或许可以简单理解成一本书的目录——无论书中有多少章节,都会尽数交汇于目录。在这里休息时,务必勤加探索,或许会有所收获。
于客栈中收到你们共同写就的信,实在意外。有心帮你们询问,但老玩家仅我一人,无人可问;关于轮回珠的事情未能帮忙,深感抱歉。
祝福心领,来信珍藏。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读到回信,也祝你们,平安、顺遂。
期待来日相见。
唐催寒。”
仇非读完,便把信纸递给一边的师襄,师襄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接了过来。
“他好情真意切。”曲小蕨吸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想哭呢。”
“他说老玩家只剩他一个……其他人不会都‘那个’了吧。”叶九溪问陆厌。
陆厌摇摇头:“别人不知道,但是他说他的队友是通关走了。”
这却是大家都没想到的,龙葵惊讶道:“通关走了?那他为啥不走?”
“谁知道呢。”师襄检查了一遍信纸,确定没有夹层和暗号,又将它仔细收好,“那人看上去挺孤僻的,但其实是个好人,也许有自己的原因吧。”
轮回珠不是唐催寒放的,本来以为能解开的谜题又一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实在是没有头绪,大家也只好暂且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去,全身心地开始享受难得的休息时光。
客栈地方太小,转个身都嫌挤,一群人干脆跑到外面席地而坐,一边从小队背包里往外掏吃的,一边懒洋洋地晒起太阳来,那群外功近战更是闲不住,吆喝着要掰手腕玩。
——首先被推上去的是叶九溪和尹有攸,一边是能抡起六十斤重剑风来吴山的藏剑,一边是能用巴掌和各种冷兵器同台竞技的神奇力道,两个人一上来就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行不行?不行就下来换我上!”同为力道职业,谢不若在一边看得手痒痒。
尹有攸从脖子开始慢慢往上涨红,最后连耳朵都红了,也不愿意挪地方,坚持道:“……行。”
“让我来!让我来!”李千驰振臂高呼,柳七刀虽然没开口,但是已经默默走到叶九溪身后准备排队了。
“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下一句是什么?”
“呃,呃……”曲小蕨急得满头大汗,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而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
“对了。”裴洛川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继续。”
“不要啊啊啊啊!”曲小蕨绝望大喊,想爬起来跑路,又被亓秀秀在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坐好别乱动。”
她和龙葵一左一右,已经给曲小蕨编了一脑袋的辫子,这会儿正往上插小花。
“师父救我!”曲小蕨被夹在中间,哽咽道。
行守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来一套茶具,这会儿已经在喝茶了,惬意道:“挺好的,温故而知新。”
另一边,卫山河被身边走来走去的殷炽烦得头晕,终于忍不住了:“想加入就过去啊!”
“我没有。”殷炽严肃道。
陆厌干脆去找坐在树下擦拭千机弩的唐逐星嘀嘀咕咕了一番,片刻后,唐逐星直接过来,把殷炽拉走了。
殷炽被他拽着走,一边走一边也没忘记强调:“我不是很想参加……”
“是是是,我邀请你的。”唐逐星扬声道,“给他来个对手!”
“我来试试!”方叱羽难得积极,“别忘了我也是有一套能从天而降的掌法的。”
送走殷炽,卫山河终于舒心了。他不愿意席地而坐,而是从容地从包里取出一块方巾,准备展开铺在草地上,然而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感觉背后一凉。
“来切磋。”
八字太极落在地上,祁云纵神出鬼没,在他身后幽幽道。
“……”卫山河冷哼一声,“来就来。”
祝灵正看着他们以缓慢的速度逐渐打远,倒在卫山河刚铺好的毯子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舒服。
看着他们闹成一片,仇非也有点心动了,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准备加入已经逐渐演变成大混战的游戏。
“仇非。”身后传来师襄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到师襄朝她招了招手,身边是正在沏茶的裴洛川和付井仪,行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加入了和唐逐星一起用物理题为难曲小蕨的邪恶队伍,视自己徒弟的抓狂为无物。
“怎么了?”她走过去盘腿坐下,裴洛川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
付井仪等她坐下,便开口道:“是这样,我们在检查客栈的时候,发现了一口紫色宝箱。”
这句话不像是闲聊的语气,仇非端起茶杯的手一顿,看向他:“是奖励吗?”
“里面有玉签,数量四等分,显然是游戏一早为我们准备好的。”付井仪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特殊药品。”
他从身后拿出宝箱,摆在四人中间。
裴洛川边翻边念:“化灵丹、太郎酒、会力液、伤情丹。就这些,每一瓶都是四份。”
“正所谓大战之前必有补给……”师襄沉吟道,“这些奖励全是跟短时间内提升攻击力和防御有关的东西,很难不怀疑第七天的性质啊。”
“毕竟是倒数第二天,而且对应‘起承转合’之中的‘合’,可能会和我们之前度过的第五天一样特殊。”付井仪道。
一提到第五天,四个人同时沉默下去,都不是很想再回忆了。
仇非收好属于饿了么的那一份奖励,想了想,问:“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我们说浪客行的这八天分别对应一本书中的起承转合,但我们现在用有间客栈替换掉了第六天,那这所谓的‘转’,还会继续在这一天体现出来吗?”
她顿了顿:“或者说,目前我们正在经历的这种‘转’,到底是什么?”
裴洛川想了想:“转变?”
从第五天开始,通关条件就从存活一整天转变到了完成任务,这也意味着通关的难度大大提高,几乎没有捷径可走。
“转化……”师襄说。
轮回珠,这个道具竟然能将被淘汰玩家和人机的灵魂互相转化,虽然它已经碎裂,但依然留下了太多谜团。
“转折。”付井仪道。
——起承转合中的“转”的本意,就是转折。今后这本“书”将会朝哪个方向发展,他们又会面对什么,一切的一切都被笼罩在层层谜云里,看不真切。
仇非喝了一口茶,抬起头。阳光穿过金黄的树荫洒落下来,变得柔和而朦胧,风在林间穿拂,枝叶簌簌而动,宛如一浪盖过一浪的涛声。不远处,混战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一群人干脆扔了武器打成了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连一边的内功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撸起袖子下了场,曲小蕨更是急忙从地狱般的物理辅导中挣脱出来,支棱着插满了小花的满头小辫子喊着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就冲了进去。
她刚刚在心头升起的那点惆怅,忽然就像被风吹走了一样,轻轻地散了。
“说不定是转机呢。”仇非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笑道。
她舒展了一下肩背,朝人群走去,走动间玄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三个人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裴洛川犹疑道:“会出人命吗?”
这样难得轻松的时间似乎流逝得飞快,至少柳七刀是这样觉得的。夕阳西下时,他们也打闹累了,一行人心血来潮,又要去河边看落日。
他们坐在那像码头一样的栈道边上,一开始还在小声说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谈笑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只是大家紧挨着坐在一起,静静地看着金乌西沉。
沙洲边,一轮红日缓缓地没入水天相接之处,余晖落在河面上,细碎的金光随着浪涛起起伏伏,好像满江都被染成了灿烂的金红色。天幕最高最远的地方是深邃的紫,其下是漫天霞光,瑰红浅粉流光溢彩,是电影中甚至梦境里一样的、美丽得不可思议的画面。
再然后,夕阳完全坠入河中的一刹,就好像有一盏高悬穹顶的风灯突然被吹灭了一样,天暗了下来,所有的色彩在一瞬间全部终结于一种明净而纯粹的深蓝。回头看去,在身后未被树枝掩映的天空中高悬着的,是一轮巨大的、皎洁的明月,清光朗照河中,银波粼粼。
柳七刀转过身,看着那轮明月发呆。
也许是知道这样清闲的时光终究是十分短暂的,也许是不知不觉滋生了对第七天的担忧,他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它满溢在心中,几乎要冲破胸腔奔涌而出,可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的不舍。
他在此之前似乎从来没觉得时间的流逝是这样直观又残忍的,不可挽留、不可抗拒。
天地之间的一阵长风,只吹拂在行人若有所觉的某一刻。
他不知道在自己在想什么,但这个时候,他是人群中的一员,是很多人中的一个人,这让他觉得,告别今天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天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面对。
这种想法,柳七刀没敢跟任何人说。他倒不是怕朋友们笑话他多愁善感——说实话,他更怕的是听到他这么说了之后,大家看向他时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哦我的乖宝宝”的慈爱感。简直是太恐怖了,柳七刀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一幕从脑海里甩出去。
而他残留的那一点惆怅,也在听到付井仪说要让曲小蕨写一篇八百字的日记时烟消云散。
“你们一直都这样吗?”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问行守。
行守笑呵呵的,还是那副很无害的样子:“这都是为了她好,毕竟我们还不知道浪客行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是怎么样的,万一出去就要考试了呢?学习可不能落下。”
“现实啊……”
方叱羽走在他们旁边,听到了,也跟着感慨了一声:“我还有两篇结课论文没写呢,早知道不打剑三了。”
柳七刀一哽——他隐约记得,自己也有几个结课作业得做。
现实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过去多久了?他们是失踪了还是像小说一样沉睡了,抑或所有的这些事情,只是卢生一梦,梦醒时黄粱未熟?
可惜的是,这个问题即使是唐催寒也无法解答。现在,对他们来说,外面的世界才更像是一场遥远的梦境。
一行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回了客栈。蒋玉凤这次还算靠谱,即使入了夜,也没有像湘竹溪那样从地底下爬出尸人来、或者传来像“有间客栈”那样在迷雾中迷人神智的诡异声音。夜是静谧的,即使没有灯火,也有月色千里,一切都沐浴在银白色的清辉之中,让人感到久违的惬意和放松。
客栈二层没有客房,也睡不下四支队伍,但好在大堂柜台里很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不少帐篷,于是大家干脆就在客栈前面的空地上就地扎营,为了方便互相照应,干脆扎了个头对头的五边形形状。
这帐篷也很奇特,搭好之后,里面的空间比外表宽敞了不少,睡下四五个人简直是绰绰有余,仇非龙葵、亓秀秀、曲小蕨和师襄睡在一处,曲小蕨兴奋极了,隔着几道门帘都能听到她嗷嗷叫的声音。
姑娘们都走了之后,饿了么的帐篷大概是最空的,谢不若倒在铺好的毯子上,感慨道:“这才是穿越应该有的待遇啊。”
祁云纵很不客气地跟着躺下了:“确实。”
柳七刀坐在门边,将帐篷的门帘往上卷好,正好看到对面裴洛川皱着眉头也卷好了门帘,弯腰抱着一床薄毯走了出来。
“你们那还空吗?”他问。
“空啊,我们少两个人呢。”柳七刀好奇,“怎么了,你们太挤了?”
“呵呵。”裴洛川微笑,“因为方叱羽把雕兄带进帐篷了,李千驰非得闹着把他的小绿也栓里边。”
“……那是挺挤的。”柳七刀热情邀请,“我们这儿宽敞,你来睡呗。”
“我只是想想!还没付诸实践呢!”李千驰从他们的帐篷里探出头来严肃反驳,“是他嫌弃我们外功!”
“别给人乱扣帽子。”裴洛川冷哼,“他们仨也都是外功,我怎么不嫌弃?”
他弯腰往里进的动作忽然顿住了,柳七刀顺着他的眼神回头一看,谢不若和祁云纵两个人呈正大字型,仰面朝天四肢乱划,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谢邀。”裴洛川果断后退,礼貌地离开了。
“来我们这边。”行守在另一头招呼道,“我们还是蛮安静的。”
“你俩又在干什么……”
伴随着无奈的感慨,龙葵走过来,将她抱着的一小堆枯枝扔在五顶帐篷中间,掏出燧石点燃了篝火。火光跳跃着,让这方小小的空间顿时变得无比明亮。
谢不若无辜道:“做一下伸展运动啊,很舒服的。”
看到篝火亮起来,还在帐篷里的人也纷纷坐到了门帘边上,围着劈啪作响的火堆聊着天,颇有种围炉夜话的感觉。
“哇,这好像动漫里那种旅行的场景!”曲小蕨兴奋道,“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讲几个鬼故事?”
“那我来讲吧。”祁云纵幽幽道,“从前有个人……”
陆厌眼疾手快,坏笑着一把拽住了要往帐篷里面爬的殷炽。
“他单刷会战唐门六十把保底出了夜话白鹭。”
“噫——”围观群众们发出嘘声。
“去去去,我来讲一个。”龙葵不屑。
她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你们知道吗?雪山是很恐怖的,尤其是那种深山老林,几乎是有进无出;今天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雪山深处。这座山几乎没人敢进,不光是因为山林里有饿狼和山匪,还因为这山很邪门,进去的人通常要在里面迷路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个对味了。”方叱羽默默抱紧了身边的雕兄。
龙葵放慢了语速,声调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那些侥幸出来的人,一个个都疲惫不堪,好像耗干了精气神,说是经常看到那深山里面有得是来来往往的人影在喃喃自语,说的都是一些翻来覆去的胡话,还有人说在那山腹里面有一群小女孩……”
行守察觉异常:“你说的该不是甜甜温泉山庄吧。”
诡异的气氛消失殆尽,龙葵嘿嘿笑了两声:“这么明显吗?”
“你们这都是什么啊,该我了!”李千驰高高举手,“我也来说一个我压箱底的恐怖故事!巨恐怖的那种!”
“松手啊!”殷炽也在和陆厌撕扯,“我都说了我没有害怕我只是困了想睡觉!”
一直闹到月上中天,一行人才各自回了帐篷,沉沉睡去;等这一觉醒来,他们应该就会回归客栈了。
这用奖励关卡换来的第六天,短暂却弥足珍贵,日后若是回想起来,应该也会觉得幸福。
怀着这样的想法,柳七刀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心头一悸,睁开了眼。
帐篷里黑漆漆的,只有一丝月光通过门帘的缝隙流进来,谢不若和祁云纵都睡熟了,呼吸绵长而平稳,但柳七刀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不知道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悸从何而来,怕吵醒队友,干脆掀了帘子出去。
帐篷外面更是安静,连篝火都已经燃尽,只剩下一堆灰白的余烬。仔细听,还能听到曲小蕨在说梦话,这孩子白天深受迫害,梦里都在背书:“夫夷以近则游者众……众……众灵生息……”
好吧,也不全是背书。
柳七刀站在几顶帐篷中间发了一会呆,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没办法静下心来。余光瞥见谜语人的帐篷,他突然想起来尹有攸的听力是很好的,在这里弄出动静估计要吵醒他,于是转身朝林间走去。
散散步,说不定就困了。
一开始,柳七刀只想着随便在客栈周边走走,但是不知为何却越走越远,不一会儿,就能看到月色之下的河岸和沙洲了。
水波微漾,倒映出满河清朗的月光,用付井仪的话说,这叫做“湖鱼翻波,珠落银盘,倏忽上下,恣意流散”,换成柳七刀自己,只会说一句真好看。
突然,他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
柳七刀坐在地上,有点发懵——这都浪客行第六天了,他们的身体素质早就远超常人,就算在走神没注意脚下,也不至于被绊一下就要摔倒。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低头一看,脚边连树根都没一条,平整得很。
“真是见鬼……”他忍不住嘟囔一句,刚要站起来时,就看见不远处草丛里,露出了宝箱一角。
那口宝箱没散发出任何光芒,无论是绿光、蓝光还是紫光,都没有,就像个普普通通的箱子,被人随手扔在那里。林草深深,几乎要将它完全遮住,要不是柳七刀坐在地上,还真看不见。
现在,被他绊了一下之后,那口宝箱已经是打开的状态,倒扣在地上,箱盖下露出里面的物品来——似乎是一封书信的一角。
在一张已经被大家仔细搜索过的地图中,凭空出现一口不会发光的宝箱,箱子里还有一封信,这合理吗?
柳七刀不知道合不合理,但很奇妙的是,在看到那封书信的一瞬间,他那颗莫名躁动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就好像他大半夜不睡觉在帐篷里辗转反侧、跑到树林里散步,就是为了发现它一样。
几乎没有犹豫,柳七刀伸手将那封信从箱盖下抽了出来。
“柳七刀!”
一声怒喝在他身后响起,柳七刀吓得手一抖,好险没拿住这只沉甸甸的信封。他回过头,就看见仇非举着火折子站在不远处,不仅是她,其他人也一个不少,从衣着上来看,显然是刚醒来不久便匆匆地集合了。
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小声问:“你们不会都是出来找我的吧。”
谢不若站在仇非身后,只大喇喇地披了件外袍,倒是还记得拿上绝地天通刀,闻言耸了耸肩,无声地做了个“你完了”的口型。
“……”柳七刀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举起手上的信封,干巴巴道,“我可以解释,真的。”
他还在打着腹稿,寻思着怎么解释这件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的事情,忽然就发现大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他身上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焦点都在随着他举起手中的信封而移动着,瞳孔微微缩小,那是惊讶的神情。
“怎么了?”柳七刀有点慌。
仇非神色复杂,脸上不剩半分怒意,取而代之的是疑惑、慎重和担忧。
“这信是谁给你的?”
柳七刀实话实说:“刚刚被绊了一跤,低头就看见一个打开的箱子,这是箱子里面掉出来的。”
他有点绝望地发现,仇非的表情并没有随着这个解释变得轻松一点,反而更加凝重了。
付井仪抬了一下手,在一群光膀子披外袍头发凌乱的人里,他是为数不多保持得体的人之一:“你自己看过这封信吗?”
“没有。”柳七刀脱口而出,愣了一下,意识到问题恐怕出在这里,便急忙把手上的信封翻了个面。
只见那微微沾了一点泥土的信封上,赫然用简体写着:
柳七刀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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