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去吧,我和尚角哥哥有事要谈。”
云雀在两座大佛面前眼珠子都不敢乱转一下,闻言立刻放下宫远徵要她捣的药低头快步走了。
宫远徵伸手拉过石钵,接着研磨。
宫尚角把他和少女的相处尽收眼底,看他握着云雀刚刚握过的药杵捣药,不知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在云雀来之前,能与宫远徵心平气和坐在一块各做各的事、闲聊话天的,只有他宫尚角。
……即使他知道云雀的真实身份,也还是难以自抑地生出了无缘无故的不悦。
宫远徵因着他的沉默疑惑地看他,他才收敛了心神,开口说起追查无名的正事来。
他们谈的时间不长,不一会宫尚角便带着管事名册离开了。
“金往,”宫远徵把药杵和石钵递给金往,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掌,“戒严徵宫,不许任何人打扰。把这些药混着上次的药方熬了给云雀喝下,两个时辰后让她在这等我。”
“是。”
两个时辰后,宫远徵再次迈入房间,等候多时的云雀已脸色惨白,坐立难安。
“公子,为何我身上的半月之蝇开始发作了,明明没有到半月……”
“发作了?看来我的药效不错,”宫远徵微微一笑,捏着她的手腕把脉,“你身上的毒是定期发作的那一类,不在毒发时诊断就没法解。两年前时间太匆忙,我只探了个大概,草草写下激活毒性的方子,放到现在才派上用场。”
“这毒公子能解?”云雀激动地问。
“我不信这世上有什么毒我解不了,如果有,那定是无解之物。”宫远徵放开她的手,拿起桌上的毛笔不假思索地写下几个药材,“不过你这毒确实罕见非常,我很久没见到这样诡谲的药物了,难判断,难激发,也难解,寻常毒药会造成的伤害在它身上单单剩下个疼痛,其余的一时间我居然找不出,着实有趣。”
他写写停停,不时划掉几个药材,很快写出一张药方。
“这个用作暂时抑制疼痛,”宫远徵把这张纸递给云雀,开始起草下一张,“你自己去煮一剂来吃,至于解药,我有些头绪,但还需思考一二。”
“多谢公子!”
“快去快去,莫来烦我。”宫远徵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若不是你这毒特殊,无法直接引出来给我种下,哪用得着如此费时费力。”
他在桌前一个人坐了好一会,废纸铺了满满一桌,始终觉得不满意。在抓着第十六张草稿删删改改半晌依然毫无头绪后,宫远徵停了笔,收拾收拾纸张直奔后山。
“徵公子,”看守后山大门的侍卫躬身行礼,从腰后摸出专门为宫远徵准备的小册子,“您这回是来?”
“去月宫。”宫远徵急匆匆丢下这句话,没两下就不见了人影。
说是这么说,但在路过雪宫的时候,他还是止了步,刻意地咳了两声。
“徵公子,”雪重子坐在莲池边煮酒,闻声转头,十一二岁少年的脸上浮出警惕之色,“雪宫今年的雪莲长得不多,你前些时候薅走不少了。”
“说的什么话,”宫远徵一屁股坐到雪重子对面,自顾自拿起刚舀进酒的玉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前年我不是给了你养雪莲的改良方子吗,算起来这雪莲至少有一半是我的吧?要知道前年这可光秃秃一片,哪来那么多花。我拿自己东西,怎么叫薅,你真不讲理。”
“你还未及冠,喝什么酒。”雪重子不想和他辩驳,直起身把他凑到嘴边的杯子夺走,“小孩子乖乖喝茶喝水就是了。”
“说谁小孩?”宫远徵不爽地睇他,“你看看你再看看我,人活在世上,还是得要些脸面吧!”
“你是真十七岁,”雪重子摆摆手,让雪公子给他倒茶,“我只是看上去十二岁,好吗?未成年。”
“哼,那又怎么样,反正看上去小屁孩的人是你不是我。”宫远徵气恼地把那杯茶一饮而尽。
“徵公子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雪公子放下茶壶,问道。
“我是来找月公子的,”宫远徵敲了敲桌面,说,“遇到一种很有意思的毒,解药总觉得缺了什么,想着去月宫问问有没有相关的医书。”
“那你还在这儿做什么?”雪重子皮笑肉不笑,“快去找他,顺便给他点事情做做。他这几日无聊得要命,天天来我这偷雪莲做药羹,再这样下去,还没到明年我就没雪莲了。”
“知道了,”宫远徵撇了撇嘴,“对了,你雪莲既然都要没了,不如都摘了送到我那吧。”
“……你开玩笑还是真心的?”
“开玩笑,”宫远徵也对着他假笑起来,“才怪,我要雪莲有用。”
“那你怎么不走的时候带回去?”
“我去完月宫还要去一趟花宫,到时直接从那边的路出后山。”
“你怎么又要去花宫了?”雪重子挑起眉,“每次都口口声声说是专门要去找谁,到最后全走一趟。”
“这不是上次不小心把暗器图纸落在他那儿了吗?他又不识趣点给我送回来,最近忙得很,好不容易才找到时间来,总得去拿走。”
“哦,这样。”雪重子慢悠悠地斟酒,故意在宫远徵眼前晃了又晃才喝进嘴里,“说到暗器,你那刀不是早不合用了吗?花公子说你好久之前就提过要从新铸刀,怎么还没去?”
“甭提了,”宫远徵叹了口气,“我到现在还没想到要铸什么样的刀呢,图纸画废了许多,怎样都不太称意。”
“何不请花长老参谋参谋?”雪公子忍不住问。
“请了,可花宫这么多年打的皆是单刀,没有多少打双刀的经验,与我刀法很难相符。”宫远徵气闷地又倒了杯茶。
“你不是和角公子学的刀法吗?”雪重子瞪大眼,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他什么时候用双刀了?”
“我只和尚角哥哥学了宫门的基础刀法啊,”宫远徵咂舌道,“后来是练了我娘亲家乡的阴阳济刀典。”
“阴阳济刀典?”雪公子跟着念了一遍,“听着就像是双刀流啊。”
“废话,”宫远徵翻了个白眼,“而且这刀法其实用双刀也不能发挥透彻。单刀空缺,双刀冗杂,一长一短方为最佳。”
“那你直接打一把长刀一把短刀不就好了?”雪公子不明白他为何纠结。
“没那么简单,”雪重子摇了摇头,“此种刀法应匹配鸳鸯刀,花宫素来专注单长刀的锻造,要他们短时间内炼出套好的鸳鸯刀,无异于痴人说梦。”
“没错,我依照典籍试着构思,还是太过拙劣。”宫远徵站起身,“前几年也请尚角哥哥帮我寻些匠人,可皆是不精于此道,想来想去,也只有及冠后我亲去一趟苗疆了。”
“那你岂不是三年都无法称心使刀了?”雪公子起了忧心。
“无妨,总归我傍身的并非此道。”宫远徵抬了抬下巴,“走了。”
他走了两步,忽而又退回来,神神秘秘地问:“宫子羽是不是在这试炼呢?”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徵宫主,”雪重子掀了掀眼皮,学着他的语气,“我还以为你想不起来。”
“他值得我一直惦记着?”宫远徵嗤之以鼻,“谅他一时半会过不了,当初尚角哥哥花了多大精力才通过试炼,就他那个草包……喂,雪重子,他不会仗着和你之前的交情央你放水吧?”
“你这也和他说?”雪重子马上明白过来,一个眼刀飞向突然心虚走开的雪公子,“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不是吗?”宫远徵眯着眼上下打量他,没等他说话,踱着步子走了。
刚走进月宫,宫远徵便看见月公子坐在桌几前埋头苦写,他不声不响地走进一看,发现他在写诗。
“大诗人,”他幽幽地出声,惊得月公子手一抖,一大滴墨染在纸上,“写什么呢?”
“徵公子,”月公子放下笔,把纸搁置到一旁,“你为何总爱像鬼一样走路?”
“是你耳力差,听不见动静。”宫远徵从怀中掏出那一沓草稿,啪地拍在桌上,“此番前来是为一毒,奇绝无比,你定然会感兴趣的。”
“什么毒能让大名鼎鼎的徵公子特地来找我研讨?”月公子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
谁知他越看越觉得眼熟,转头去瞧宫远徵,恰好望见他手里从书架抽出的小册子,面色顿时古怪起来。
“怎么?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宫远徵拿着那小册子走过来,纳闷地看他,“借你此书一用,我赶时间,你慢慢研究吧。”
“等等,我也想去看看!”月公子叫住他,表情一变再变,转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你不怕被你爹抓到罚你跪祠堂?”宫远徵转念一想,又道,“也罢,你去正好。”
月公子便揣着对宫远徵解出这无解之毒的期待和他一块来到前山,不想一踏入徵宫,他就和月长老对上了视线。
“爹?”月公子被吓得魂飞魄散,僵硬地扯出个笑,满脑子都是吾命休矣,“您怎么……在这?”
“我在这怎么了?是你不该在这才对吧,”月长老虎着脸,“祖训家规全忘了?”
月公子差点把脑袋埋进地里。
“月长老,”宫远徵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戏,才出声劝道,“是我执意要请月公子来帮忙,实在是那云雀身上的毒太过棘手,我情急之下就……”
月公子惊愕地把头抬起了一点,没有想到宫远徵会替他说话,还是睁眼说瞎话。
“行了,下不为例。”月长老瞪了一眼月公子,“帮完徵公子就赶紧回来!”
“知道了爹。”月公子赶紧应声。
等到月长老出了徵宫,月公子才敢抬起头,如释重负地向宫远徵道谢。
有那本册子和月公子不着痕迹的提醒,宫远徵几乎仅仅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意识到这半月之蝇确实是无解之毒,或者说,因为不是毒,所以无须解。
饶是月公子本人也是为人称道的青年才俊,也不禁自愧弗如,叹惋起自己虚长了这么些年岁。就算没有他的帮助,宫远徵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自行发现事实,这种堪称恐怖的敏锐度和悟性,是旁人如何快马加鞭勤勤恳恳也赶不上的。
该说不愧是宫门、乃至江湖都百年一遇的天才吗?
“滑天下之大稽,”宫远徵感慨道,言语间半是讽刺半是怜悯,“无锋用于操控江湖的所谓剧毒,竟然是大补之药。若是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吧?”
“其实无锋此举也是一箭双雕,既能控制人为他们所用,又可以无形之中增长内部实力,无锋首领真是殚精竭虑,老谋深算啊。”
“也许吧。”宫远徵脸上的讥诮之色更重,“可悲那些被半月之蝇牢牢束缚的人呐,至死都不一定知道他们服下的是补药,不是什么毒物。”
他没再说什么,让金往去把云雀叫来。
月长老听见脚步声,好奇地看去,这一看,他就有些耳鸣目眩,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宫远徵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两人的反应,一个红着脸结结巴巴,一个满脸写着此人莫名其妙,看来看去,觉得喝的茶都有滋味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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